柯余祥,武晶晶
(1重庆市建筑科学研究院,重庆400016;2重庆大学建筑城规学院,重庆 400030)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历了40年的高速城市化建设,建筑业从建筑规模、形态、技术等多方面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同时存在居住小区尺度过大、建筑物形态奇异、过度使用技术手段等现象,如何才能有效地解决这些问题,成为行业研究的热点。《北京宪章》倡导,“未来始于足下,现在从历史中走来,我们回首过去,剖析现在,以期在21世纪里能更自觉地营建美好、宜人的人类家园。”这为我们指明了研究的方向,即需要立足于现在,通过研究历史的发展脉络,来指引未来的发展方向。本文以四川罗城为例,研究其发展现状,分析传统营建哲学,希望为当代建筑理论和实践提供一点案例。
罗城古镇始建于明朝崇祯年间,位于四川犍为县,距县城31km,距乐山市60km,交通便利(图1)。历史上曾因贩牛的“调市”而逐渐扩大成为周边地区的物资集散地,现已成为“省级历史文化名镇”。但由于现代文明与科技的冲击,罗城古镇面临巨大的生存危机,这也是本文研究的背景所在。
图1 罗城古镇在乐山市的区位
东汉学者许慎的《说文解字》中,“营”,市居也。段玉裁注,“市居,谓围绕而居。”“建”,立朝律也。从聿从廴。段玉裁注,“今谓凡竖立为建。”故而,营建有营造、兴建之意。在古代把建造房屋以及从事其他土木工程活动统称为“营建”、“营造”[1]。纵观我国建筑的发展史,营建一方面旨在满足人类的生存所需,另一方面也在不知不觉中反映自己的哲学思想。可以说,营建是哲学的物化表征,而哲学是营建的精神内核。
传统营建是人类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受地域自然环境与人文环境的相互影响而不断发展与创新的,主要具有以下三个特征:
1)地域性
传统营建是在一定地域范围内,受当地气候、经济条件、社会习俗、审美观念等多种因素的影响,而逐渐形成的相对稳定的建造模式。所以,地域性是其基础特征,比如徽派建筑、闽派建筑、京派建筑、川派建筑等,因不同自然地理条件与人文因素而形成各具特色的建筑风格。
2)整体性
传统营建是在特定的地域环境下,综合权衡自然、经济、科技、文化等各方面因素,合理组织建筑单体的规模、形态、布局等,注重各单体建筑之间与群体建筑之间的关联性,达到建筑群体与建筑单体之间的有机整合,从而避免建筑群体的失调与分裂性发展。例如北京四合院利用空间序列与轴线合理布置建筑单体从而形成主次分明的整体建筑群特征。
3)传承性
传统营建是依托先人经验,去粕取精,结合时代特征而不断发展与创新的,不会凭空出现,也不会凭空消失。再者,传统营建从地域环境出发,因地就势、就地取材,这与“道法自然”的古代哲学观是分不开的。可以说,传承性是营建的重要特征,不容忽视。
传统营建总是与当时所处的自然环境与社会环境息息相关,这种关联性具有哲学的特性和意义。古镇是历史的“活化石”,是哲学的“外表现”。罗城古镇的营建可从以下几个方面分析:
图2 罗城鸟瞰图
1)选址布局与天人合一
罗城坐落于椭圆形的山丘顶上,从空中鸟瞰,素有“山顶一只船,云中一把梭”的美誉(图2),这是古人依山就势而形成的。罗城处于西南边境,受道家影响较多,并没坚持“城郭必中规矩,道路必中准绳”,反而强调应充分结合当地的地理条件[2]。
“天人合一”,是我国哲学的根本,强调自然与人的和谐统一。而古镇是人们聚居生活的场所,其所形成的人居环境自然而然要受到哲学思想的影响。故而,理想的人居环境是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3],罗城古镇采用了自由的空间布局,灵活便利的路网模式,与自然地形地貌完美契合,达到古镇与自然的和谐共生,既不破坏自然,又不受自然所限的一种良好状态,是为“天人合一”的范本。
2)空间形态与中庸之道
古人建镇常依循“百尺为形,千尺为势”的原则,从整体把控古镇的尺度感。罗城的“船形街”(图3),随地形起伏,东西走向,两端窄而中间宽,两旁房屋随地形呈椭圆排列,直至街面的开阔处之后又逐渐合拢。
而“中庸之道”是我国朴素的辩证法,探讨对立面的相互依存、相互联结,通过“执两用中”达到“致中和”的目的[4]。古人在营建城镇时,利用协调与控制“形”与“势”两者的对立来阻止彼此的失控,实现“以形造势”、“以势制形”的目的,进而达到整体的和谐一致。而罗城古镇的整体空间虚实有度,有开有合,整体空间把握有度,与周围环境相互辉映,宛如自然的一部分,正是受“中庸之道”的影响。
图3 罗城船形街平面图
图4 罗城古镇廊下空间
3)建筑营造与顺应自然
古镇建筑(图4)属于典型的川南民居,以明清时期的穿斗式木结构,配以竹编夹泥白灰粉墙,小青瓦加亮瓦屋面,并加以超大的廊下空间为主。竹编隔墙则是依据川渝地区湿热的气候特征而设计的,具有良好的透气性和散热性。而屋顶瓦片的选择则是为了改善廊下采光不足的问题。
古代营建的技术均是受道家“顺应自然”思想的影响,其中,“自然”包括人之自然与物之自然[5]。古人一直致力于遵循自然的规律而为,主动发现事物的规律并积极利用,人的所为尽量融入到自然之中,减少对自然的伤害。罗城古镇是最好的例子,古代匠人通过对川渝地区气候与地形的观察,在不断的实践中总结规律,提高环境的舒适度,同时避免对自然造成破坏,进而促使建筑与自然和谐共生。
综上所述,古镇营建的构成要素是与其哲学密不可分的,其中“天人合一”、“中庸之道”以及“顺应自然”等哲学思想都是古镇在营建中所依循的重要依据,从城镇选址到构件制作无一例外,正是应了“道在物中”的哲学内涵。
目前,我国古镇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古镇的生存环境受到了现代文明的冲击与破坏,越来越多的古镇被新建建筑吞噬,历史风貌遭到了破坏,这些都在侵蚀着建筑的地域性,建筑的趋同现象越来越明显,这也提供了研究传统营建哲学的机遇。传统营建哲学是一种功用性较强的哲学门类,主要涉及天人关系[6],强调的是自然、人与社会之间的和谐共处,刚好满足当代社会的需求。
随着科技的飞速发展,人类拥有了与自然抗衡的力量,开始不顾环境大肆建造,从而导致了环境的恶化与自然修复功能的失衡。而传统营建是以与自然协调为目标,创造宜人的人居环境,其规模则遵循不同等级的城市所处的自然地理环境进行界定[7]。这些都是在“天人合一”思想的影响下形成的“范式”,强调自然与人的和谐统一。
作为历史的继承人,应该以发展的眼光来看待传统营建哲学下城镇的总体布局。第一,需要考虑场地本身的自然属性(如地形、地质、水文、气候、植物、环境地理等)、人工属性(建筑的空间环境,如周边的建筑、周边的街道、城市市政设施等)以及社会属性(历史环境、文化环境以及社区环境等);第二需要结合既定环境的具体特征,因地制宜地进行设计。
城镇是由建筑与建筑所围合的空间组成,建筑与空间一实一虚,如何才能应用得当,“度”的权衡是关键。《易·系辞》认为,“阖户谓之坤。辟户谓之乾。一阂一辟谓之变。往来无穷谓之通。”“变”即“度”,这也是中国哲学的精髓所在——“中庸之道”。它不仅仅是一种方法手段,更是一种秩序,或是一种平衡的状态。
古代建筑空间讲究与自然的融合,“万物负阴抱阳,冲气以为和”,这是一个阴阳调和的过程,也是人工环境与自然环境相互交融的过程。古代建筑空间是沿轴线“循次第而造”的,通过“有限”的建筑形态来引导“无限”的空间变化[8]。人们较少能从一个角度看清建筑全貌,步移景异地从此空间到彼空间,让人们逐渐去感受空间魅力。当然,除了虚与实,动与静、藏与露、开与合等设计手法,无不体现整体与局部的辩证思维。
而当代建筑空间,由于受到西方思潮的影响,更侧重凸显建筑的视觉冲击感,致使我国出现了不少匪夷所思的建筑。面对复杂多变的建筑空间,或许“中庸之道”是一个突破口,以之主导在实际项目中均衡重点与全局的空间形态。
建筑技术,是为了改善人们的生活而出现的。古人由于受当时社会发展水平与社会生产力的限制,只能在既有材料的基础上,最大限度地发挥材料的特性,尤其是对木材力学性能的探索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其中,北宋李诫的《营造法式》[9]是最为成熟完整的建筑技术书籍,全书清晰地从建筑的制度、功限、料例三个方面着手,着重控制建筑的各构件尺寸,较少涉及空间布局、建筑体量、建筑造型等,这也从另一个方面反映了我国古代营建技术的灵活性,以模数化的大、小构件为基础,通过不同的连接方式营建多元化的建筑形态。这或许对于我国目前的装配式建筑有一定的借鉴性。
另外,古人喜欢营造木构建筑,是受我国“顺应自然”的哲学观念所影响的。梁思成曾说过,“……且既安于新陈代谢之理,以自然生灭为定律;视建筑为被服舆马,时得而更换之”,说明了我国先人很早认识到材料的环保性,这恰恰是现在我们所关注的。
传统营建是传统营建哲学的物质载体,通过营建来研究营建哲学更为生动。如果单纯地研究营建或者哲学,都是片面的。然而,席卷全球的城市化浪潮,致使根植于地缘环境和人文土壤的传统营建逐渐不适应现代生活,终致传统营建哲学逐渐消逝。因此,我们需要以传统营建本身为出发点,从总体布局、空间形态以及建筑技术等几个方面进行哲学性的营建重构,延续“传统记忆”,并且赋予新的时代含义,让传统营建在当今重新绽放新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