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利民 喻旭东 蔡佳立
摘 要:黑人是一个被白人霸权话语排斥、压迫的边缘群体,其身份是由白人霸权话语设定的。《梦孩子》中的黑人主人公“梦孩子”拥有分裂的人格,他重视温情的家庭伦理和爱情伦理,也会以极端暴力的方式反抗白人的霸权统治。剧中,黑人和白人种族的暴力对抗是当时美国种族关系的现实写照。“梦孩子”被贬为野蛮、暴力的禽兽,彰显了白人霸权话语对“哑言的”黑人群体身份的历史书写。
关键词:《梦孩子》 黑人 权力话语 历史书写
尤金·奥尼尔(Eugene ONeill, 1888-1953)是美国著名的戏剧家,被认为是美国现代戏剧的奠基人和缔造者。奥尼尔的作品数量众多,题材各异。黑人作为被白人霸权话语排斥的边缘群体,也被奥尼尔生动地刻画进其早期剧作《梦孩子》中。《梦孩子》是剧作家的最佳独幕剧之一,但国内外目前对该作品的研究还很少。汪义群在《奥尼尔研究》中提到,《梦孩子》代表着奥尼尔创作的另一个主题倾向,“即他作品中的政治倾向”。安格尼斯卡·劳波兹克《尤金·奥尼尔的〈梦孩子〉中的暴力黑人和黑人的男权神话》认为,在《梦孩子》中的黑人道德败坏、野蛮、暴力,是威胁白人统治秩序的群体。
尤金·奥尼尔通过黑人“梦孩子”与白人的暴力对抗,来揭示美国黑人的权力话语和悲剧命运。本文通过分析“梦孩子”的分裂人格来探讨剧中美国黑人话语政治的历史书写以及尤金·奥尼尔的族裔话语意识。
一、美国黑人“被言说的”历史
福柯指出,在日常生活中权力会对个体进行归类,“在他身上标示出个体性,添加身份,施加一套真理法則”。美国黑人的群体身份标签起源于奴隶制时代,至今仍未消除。处于奴隶制度中的黑人的身份是白人奴隶主的私有财产,对黑奴进行训诫和惩罚的依据,即施加的“真理法则”,是奴隶制度规定的奴隶主霸权法则和霸权文化。
在奴隶制度下,为了防止黑奴逃跑,奴隶主竭力使其“处于无知、依附和恐惧状态”。南方大部分州的法律都规定教黑奴识字属于犯罪行为。几乎所有黑奴都是文盲,不识字,更不会写字。黑人群体被主流文化贴上“愚昧、无知、原始”等带有歧视性的身份标签。尽管废除奴隶制之后,黑人的受教育情况改善了很多,但这些标签根深蒂固,至今还有残余。
为了使黑奴完全依附主人,奴隶主通过衣食配给和对日常生活、起居条件的组织管理,把奴隶训练成干活的机器人,这大大降低了他们独立生活的能力。黑奴工作的积极性和主动性长期被压抑,因此养成了偷闲躲懒、逃避工作的习惯。这种恶习让缺乏生活管理经验又身无分文的他们在获得自由后很长时间仍然处于贫困境地,步履维艰。“贫穷”和“怠工”也就成了黑人群体身份的代名词。
黑奴缺乏基本的人权,遭受白人欺诈、鞭笞及其他暴虐的行为是十分常见的,也是被霸权法规认可的。1865年驻扎在南方的一位联邦军队的上校曾说过的一句话,彰显了白人主体身份的霸权话语:“打死一个黑人,他们不认为是谋杀;白人男子夺去黑人女子的贞操不认为是诱奸;夺取黑人的财产不是抢劫。”即使是在废除奴隶制之后,白人用私刑拷打黑人致死的案件还是很常见的。
福柯认为,权力是一种行为对另一种行为的作用,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斗争的目标就是权力效应本身”。面对白人的霸权,尽管冒着生命危险,有时黑人也会奋起反抗。在内战结束后的几十年里,有些白人还主张继续保留对黑人劳工和佃农的体罚权,黑人也不甘示弱,进行了竭力反抗。对黑人的奋起抵抗,白人霸权话语认为黑人的行为是“残忍的、暴力的”,黑人的群体身份因此又多了“残忍、暴力”的标签。
美国黑人是以白人的在场为存在条件的,黑人的群体身份不过是被白人设定的文化身份。白人对黑人的滥施淫威被白人的主流文化认为是合理的、正当的,而黑人只是“被言说”的哑言群体。
二、梦孩子的分裂人格:家庭、爱情伦理与种族暴力
《梦孩子》(The Dreamy Kid)是奥尼尔第一部关注黑人与白人种族冲突以及黑人命运的剧作。戏剧讲述了在一个初冬的晚上,午夜时分,九十岁高龄的黑人老妇桑德斯奶奶处在弥留之际,坚持要等到孙子“梦孩子”赶回来见一面,才肯咽气。可就在前一天晚上,“梦孩子”出于自卫,杀了一个白人,警察已撒下天罗地网,正在追捕他。便衣警察已守在楼下,只要他回家,就很有可能被抓,性命难保。尽管剧情很简单,但主人公“梦孩子”的形象却是立体的、复杂的,呈现分裂的双重性格。
剧中“梦孩子”的身份是一帮游手好闲的黑人头目,腰里总掖着手枪,跟白人干仗,被认为“是威胁白人社会秩序的未开化的暴力的禽兽”。他一出场,奥尼尔用白人霸权话语惯常给黑人粘贴的群体身份特征,从外貌上给他设计了一个粗鲁、凶恶的黑人歹徒形象:“眼神变幻莫测,目光逼人,露出桀骜不驯和目空一切的表情,嘴上露出凶相,嘴角始终向两边紧缩,形成凸起。”这是白人话语中的黑人群体身份的一个典型的性格特征——像原始猿人一样野蛮、兽性。
然而,“梦孩子”与奶奶之间难以阻挡的亲情凸显了他孝顺、温情的一面。在老奶奶眼中,“梦孩子”从小就喜欢睁着两只大眼睛跟着“青草上闪闪发亮的阳光”转,是一个喜欢独自沉思、爱梦想的孩子,是“世界上最乖的小羊羔”。为了奶奶,他上刀山下火海也心甘情愿。得知奶奶病危,明知回家有生命危险,也不顾朋友阻拦,无论如何执意要赶回家看望奶奶。在警察到来之前,本来有机会从后门逃走,但奶奶要求他陪她最后一程时,“梦孩子”没有溜之大吉,而是顺从地答应了。当奶奶害怕死亡降临时,他体贴地安慰道,“你什么也不用怕嘛——梦孩子不在的时候,也用不着怕”。这个奶奶眼中天真无邪的、单纯的、孝顺的孩子与杀气腾腾的歹徒形象形成鲜明的对比。
在戏剧结尾,奶奶和孙子“梦孩子”的对话尤其凸显了两个分裂的“梦孩子”的对比。奶奶和孙子看起来是在面对面地对话,实际上各自谈话的内容却是风马牛不相及。奶奶眼前往事重现,又看见孙子婴儿的样子,“好像是在做梦,做梦——所以我就给你起了个绰号——梦孩子”。可她孙子心里想的是三个便衣警察正朝屋子包抄而来,胆战心惊,喃喃自语,“我没听见他们的动态——但他们已经溜上楼梯来啦,我心中有数”。他们的对话实际上不是真正的对话,而是祖孙俩各自在自言自语。奶奶口里念叨的孙子和眼前的孙子就是“梦孩子”的双重人格。另外,“梦孩子”内心惊人的分裂还表现在他最后一个动作上。他单膝跪在奶奶的床边,眼睛死死盯着门口,左手抓着奶奶的手,右手握着枪瞄准屋门。这个动作彰显了他非常强烈的矛盾心理,一方面想当一个孝顺的好孙子,陪伴奶奶到最后一刻,另一方面又害怕警察来抓他。
“梦孩子”与女朋友艾琳的爱情体现了黑人至深的爱情伦理。在白人眼中,“梦孩子”是残暴的杀人犯,艾琳是浓妆艳抹、俗不可耐的黑人妓女,从他们的社会身份来看是不可能产生爱情的。可是,在“梦孩子”生命攸关的时候,艾琳冒着与他同坐电椅的危险,来他家里通风报信,千方百计帮他逃走。还向他表白自己的心意,即使警察杀死她,也要跟他在一起。“梦孩子”态度蛮横,揍了她,硬把她赶出屋去。这看似无情的行为实际上是救了她的命,回报了她的爱情。
“梦孩子”从一个温顺的“小羊羔”,一个看重亲情伦理和爱情的人蜕变成一个整日拿枪跟白人干仗、杀白人不眨眼的歹徒的根本原因是美国的种族冲突。尽管在南北战争时期已废除了奴隶制度,“梦孩子”一家从南方迁到了北方,获得了公民权,然而社会依然黑白分明,黑人并没有享受到作为美国公民应有的平等权利。以“梦孩子”为代表的黑人群体没有话语权,只能被白人话语言说。奥尼尔从美国白人霸权话语的视角出发,描写了“梦孩子”的暴力与野蛮,以及暴力之后受到的追捕和惩罚。以白人话语为核心的主流文化普遍认为“梦孩子”对白人进行暴力反抗,杀死白人,这样恶劣的行为应该受到严厉惩罚,是罪有应得,理所应当。但他们没有关注,或者故意忽略以“梦孩子”为首的黑人群体整天与白人干仗的真正原因——种族不平等。
三、结语
于1919年初次上演的《梦孩子》中,黑人和白人种族的暴力对抗是当时美国种族关系的历史书写。1890至1914年间是美国种族主义猖狂的年代。期间多个州通过法律形式剥夺黑人的选举权,美国最高法院捍卫了所谓“隔离但平等”的原则,使种族隔离合法化;三K党等恐怖主义组织通过惨无人道的私刑等暴力手段对黑人进行迫害,这一时期的私刑数量是历史上最多的。在这种历史语境下,白人霸权话语利用统治者的法律、军队和警察等暴力手段使种族隔离、种族私刑等种族压迫合法化。而黑人是“被言说”的哑言群体,其暴力反抗被白人霸权文化抨击为“兽性”的暴力。奥尼尔是边缘族裔爱尔兰移民后裔,也受到白人霸权族裔的歧视和压迫,与非裔黑人感同身受。在这部戏剧中他提出了种族冲突的问题,但跟“梦孩子”一样,除了暴力对抗,他没有找到其他解决办法。“梦孩子”想真正拥有平等权利的梦想,正如他的名字体现的一样,只能是一个梦想,不能成为现实。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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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本文系江苏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项目(指导)“尤金·奥尼尔戏剧中的话语秩序与政治研究”的阶段性研究成果,项目批准号2015SJD343;江南大学自主科研计划专项基金项目“奥尼尔戏剧中的话语秩序研究”的阶段性研究成果,项目编号2015ZX04
作 者:肖利民,江南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翻译理论与实践;喻旭东,无锡太湖学院讲师,研究方向:翻译理论与实践;蔡佳立,无锡太湖学院讲师,研究方向:翻译理论与教学。
编 辑:曹晓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