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李智红 许文舟 编辑 | 吴冠宇
大理古城的夜色 摄影/许文舟
大理古城简称叶榆,又称紫城,其历史可追溯至唐贞元年间的羊苴咩城。现在见到的大理古城是在明朝初年羊苴咩城的基础上恢复的。古城方圆十二里,城墙高二丈五尺,厚二丈。东西南北各设一门,均有城楼,四角还有角楼。城呈方形,开四门,上建城楼,下有卫城,更有南北三条溪水作为天然屏障,城墙外层是砖砌的。城内由南到北横贯着五条大街,自西向东纵穿了八条街巷,整个城市呈棋盘式布局,素有九街十八巷之称。城内的房屋建筑,都是清一色的青瓦屋面,墙壁多以鹅卵石垒砌,青苔累累,瓦草萋萋,显现出十二分的古朴与凝重。岁月的长河,静静地在大理古城的每一条石板街中流淌。在经历了悠悠岁月的沧桑风雨之后,大理古城尚能保存得如此完好,实在一个奇迹。
在大理古城,需要走动的地方很多,需要饱览的名胜也很多,但有的地方,是需要坐下来,呆着,方能感觉出其中那不一般的味道来的。
如果仅仅从街面的布局来看,大理古城的人民路还真有些像是北京的三里屯。所不同的是,这条街的背景是雄峻而旖旎的苍山气象,是四围香稻的田园风光,与之匹配的,是家家流水、户户花香的民居院落。因而,这条名叫人民路的小街,虽然远不及洋人街有名,但更趋向于自然,趋向于纯朴,充满了一种独特而多元的文化魅力和田园牧歌的浪漫情调。
在人民路上走动,你会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温馨,一种静谧的祥和,一种超然的散淡。这里有天底下最缤纷的花草,最温馨的客栈,最诱人的美酒,最柔情的月光。在这里,或临轩听雨,或静夜煨茶,或品茗谈天,或吟风弄月,都可尽随人意。
夜色笼罩之后,人民路的味道也就出来了。
各式各样的小摊,分分钟便仿佛从地底下冒了出来。卖光碟的,卖首饰的,卖皮货的,卖诗集的,卖钥匙扣的,卖菩提子的,卖手工装订的土纸记事本的……或支一张小木桌,或就地铺一块亚麻布,摆放上要卖的东西,再亮起一盏可以反复充电使用的小台灯,生意,便算开始了。还有怀抱一把吉他抑或一把胡琴,就着一只古旧的麦克风卖唱的。反正,你能想象到的工艺品、小玩意,名贵到玉石玛瑙,便宜到贝壳石子,人民路全都有卖。
我仔细地观察过,这些小摊的生意,其实并不算好,来来往往的行人,大多也是只看不买,即使偶尔成交一宗生意,也不过是几十块到上百块钱的买卖。然而,几乎所有的摊主都不会因为生意的清淡而满脸愁容,全都一脸的淡定,一脸的安详,一脸的无所谓。
一位经常出没于人民路寻找创作灵感的文友悄悄对我说:其实这些出来摆小摊的,大多都是些吃穿不愁的主儿,早些年便赚足了生活甚至养老所需的“银子”,来人民路摆摊,纯粹是喜欢上了这里的一种感觉,一种氛围,一种生活的懒散,一种生命的闲适。
大理古城惬意的时光 摄影/许文舟
说的也是,看那架势,摆小摊赚来的钱,恐怕连交房租水电费都不够,更别说穿衣吃饭了。随着小摊前的节能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来,街道两边的那些店铺,也陆续亮出了灯光。通常,那些酒吧、水吧抑或聊吧的灯光,都不太明亮,烛光摇曳,人影绰绰,圆月西倾,酒醉夜阑,如此美景良辰,相信每个人都能找到心灵的钥匙,扣开灵魂的家门。
即使,如我一般的匆匆过客,每次走出人民路,也会有一些不一般的感触,在心底沉淀下来,时不时地散发出一种紫檀木般的纯香。
很多时候,大理古城就像是一张古老的唱片,只有用欣赏老唱片的心情,才能真正体会到它的古典,它的韵味,它永恒的魅力。
每年的农历三月十五,大理城西的点苍山脚下,都会有一场盛大的节日,叫做“三月街”。这是白族的传统节日,也是白族传统的民间物资交流和文娱活动的盛会。清乾隆年间的大理举人师范就在诗中生动地描述了大理人们结伴去赶三月街的情形:“乌绫帕子凤头鞋,结队相携赶月街。观音石畔烧香去,元祖碑前买货来。”
去赶三月街,得先去观音石烧香,因为三月街的由来与观音有关。相传,貌慈心善、救苦救难的观音娘娘,制服了盘踞在大理的恶魔罗刹。为了报答观音菩萨的功德,每年农历三月十五日,善男信女们便聚集在一起,祭祀诵经。明代白族史学家李元阳编撰的《云南通志》中,也有这样的文字记载:“观音节,三月十五日在苍山下贸易各省之货。自唐永徽间至今,朝代累更,此市不变,知是观音入大理,后人至日烧香,四方闻风,各以货来也。”
“三月街民族节”上的赛马大会民族组“跑马拾哈达”的比赛 摄影/赤兔/视觉中国
从历史文献的记载,不难看出,一柱清香是三月街的缘起。开始一定是纯粹意义上朝拜,白族先人们手持清香,祈求观音保佑。后来,一些聪明的人便带了与祭拜有关的用品,方便远道而来又没带香火的香客,最初的交易就这样开始。然而,事实上人一多,吃喝拉撒就都是大事,于是在民间佛教祭祀的基础上,开始有了交换,规模逐渐变大,内容也逐渐丰富起来,街的意义被确定了下来。
不妨翻开徐霞客在《滇游日记》中的记录,就知道1636年的大理三月街有多么丰富的内容:“十五日,是为街子之始,盖榆城(即大理)有观音街子之聚,设于城西演武场中……十三省物无不至,滇中诸蛮物亦无不至。”从旅行家的文中我们清楚地看到了三月街的轮廓,演武场中,有人策马扬鞭,有人耍刀弄剑,肯定也有富商坐着八人大轿前来观看演出。人山人海的街场成了商品交易的江湖。惜墨如金的古人,不可能具细到男女间的情歌对唱,杨柳树下的缱绻,但他确实是写了诸多省份的货物都拥挤在三月街的情形。
到了清代,三月街的规模更可观了。清代《大理县志稿》中是这样记写三月街盛况的:“盛时百货生意颇大,四方商贾如蜀、赣、粤、浙、桂、秦、黔、藏、缅等地,及本省各州县之云集者殆十万计,马骡、药材、茶市、丝绵、毛料、木植、瓷、铜、锡器诸大宗大理交易之,至少者值亦数万。”众多货物云集大理,四方商贾慕名而来。在大理的三月街上,没有卖不掉的东西,只有讲不完的故事。
大理也有自己受人热捧的货物,比如大理马,大理马最显著的特点就是矮小体健、耐劳善负重,能远行,非常适宜在崎岖山道上长途驮运。由于大理马的特点,早在两汉、三国时期就已见诸史书,《华阳国志·南中志》说:“长老传言,滇池有神马,或交焉,即生骏驹,俗称称之曰‘滇池驹’,日行五百里”。这大理马“蹄质坚实,善于驮负”,且“尤善驰骤”,一度远销到了波斯等古国。
三月街上一项重要的活动,就是赛马。赛马是三月街保留了千年的传统竞技项目,徐霞客在其《滇游日记》中,就对三月街赛马活动作了记录:“余乃由西门西向一里半,入演武场,俱结棚为市,环错纷纭。其北为马场,千骑交集,数驰骑于中,更队以觇高下……”
通过赛马,一则可展骑技,二来可赛出马的优劣,一场赛事下来,就有买家出手,良驹当然有很好的价位。那些素常在田间劳作、洱海捕捞的男人在赛马场上成了叱咤风云的英雄。英雄是最后觥筹交错宴席的主角,除了数额可观的奖金,还有等候多时的金花姑娘的爱情。当然,后来的赛马重在参与,有一年没有凑够马匹,有人竟骑着毛驴赶上阵,赛事在欢愉中收场,骑毛驴者竟也得到众人的赞赏。
与大理马相比,白族刺绣与扎染也是每年三月街上最吸引人的东西。白族女人的绣品,展示了一些业已模糊的生活片断,而扎染又让棉丝修复了人们粗糙的心灵。一些工匠居然把制造特色小吃的家什也搬到街上,酥口的喜洲粑粑、甜美的各类果脯、还有鲜花入飨的各类饼子,皮影在艺人的操纵下挪转腾跳,忽高忽低……
三月街,有过传奇,也有过寓言,有人在抛售产品,也有人在谈论儒释道。不管三月街最初的缘由是什么,但三月街确实成了一个有着千年历史的民族传统盛会,它既是云南西部最为古老繁荣的贸易集市之一,也是大理州各族人民一年一度的民间文艺体育大交流的节日。
大理崇圣三塔 摄影/视觉中国
唐开元年间,佛教就已传入大理地区。当时传入大理的佛教,包括南传、北传、藏传三大佛教体系在这里相融共生,形成一种名为“阿吒力教”的信仰,也被称为“滇密”。在唐、宋二朝数百年间,大理佛教是鼎盛时期。佛教也一度成为大理国的“国教”,成为大理国用来巩固政权的工具。在大理国时期,很多王室的成员,包括国王在内,都有出家为僧。据史籍记载,大理国的22位国王中,有9位“逊位为僧”。佛教自上而下覆盖了大理人的精神世界。
很多文献的记载也印证了大理信佛礼佛的盛况。元郭松年《大理行记》云:“此邦之人,西去天竺为近,其俗多尚浮屠法,家无贫富皆有佛堂,人不以老壮,手不释数珠,一岁之间,斋戒几半。”还有诗载:“叶榆三百六十寺,寺寺半夜皆鸣钟。”
除了信佛礼佛,历代国王都有不断建寺造塔。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崇圣寺三塔。
崇圣寺,位于点苍山麓,洱海之滨,是南诏国第10代国王劝丰佑时所建,崇圣寺建成之后即为南诏国、大理国时期佛教活动的中心,现在是到大理的游客必然打卡的目的地之一。崇圣寺所崇之“圣”为观音。
崇圣寺以寺中三塔闻名于世,又称“大理三塔”,由一大二小组成。三塔均为方形密檐式空心砖塔,建造方式相同,但是三座塔的风格不同。大塔叫千寻塔。现存高度69.13米,16层,属于典型的唐代建筑风格。旁边两座小塔,为锥形,这是宋代建筑风格,两座塔的高度均为42.19米,共有10级,塔身上雕有佛像、莲花、花瓶等,每一层都不尽相同。千寻塔与南北两个小塔的距离都是70米,呈三足鼎立。崇圣寺三塔是除苍山洱海之外,大理的又一个象征。
在大理,除了崇圣寺三塔,还有很多寺庙佛塔,它们曾经显赫一时。比如,感通寺、无为寺。
感通寺旧称荡山寺,位于点苍山圣应峰南麓,背靠终年积雪苍山之巅;面对烟波浩淼的洱海。据《荡山志略》载,“点苍山荡山寺始建于汉,重建于唐”。据传,南诏高僧李成眉云游至此,发现这是一块风水宝地,就把樟木禅杖插在地上,说若此地能建寺就让禅杖成活。果然,禅杖就地生根,李成眉就在这里修建了感通寺。
“洋人街”原名护国路,该路西段的红山茶宾馆为涉外宾馆,由此,护国路便成为外国游客在大理的集散地。中西风味店、珠宝店、古董店、扎染店、画廊等铺面林立两侧,琳琅满目,目不暇接,成为中外有名的“大理洋人街”。 摄影/谢勇/视觉中国
感通寺历史悠久,几度兴衰,历经沧桑,极盛时期有三十六所庵院的规模。沿林间的石阶而上,感通寺就在苍松古柏之间。走进寺庙,院内花草植物众多,柏树、丁香、桂花、海棠、大丽花随处可见;右侧花园还有翠竹、腊梅、罗汉松,以及有600多年历史的古茶树。说到茶,感通寺里的两棵只是感通茶的代表,在其寺院后面的山坡上,历史上都有过茶园。早在明代大理茶就是当时云南的三个历史名茶之一(另两个历史名茶是普洱茶和凤庆产的太华茶)。当年杨升庵被贬云南,在大理期间一直住在感通寺写韵楼,与良朋好友相聚,沉醉于名胜山水之间。在他离开大理后,曾数次重返,他在《梦游感通寺简诸友》中写道:“李白题诗寺,文箫雁韵楼。海光浮树杪,山翠滴床头。热想寒泉濯,春曾暖谷游。暝钟萝月下,清梦一相求。”
另一处大理名寺无为寺与感通寺相距不远,甚至可以互见香烟袅袅,凿井同引苍山水脉,不过两座寺院的氛围不大相同,前者像附带暮气与寒露,总有箫箫落叶般惆怅;后者与集日一样繁华,香客颇多。相同之处是,古人留下的诗歌或楹联篇篇珠玑,坐在香堂里,便有“采菊东篱下”的悠然。
无为寺位于云南省大理州境内大理市银桥乡苍山兰峰东麓,“无为”是佛教名词,亦称“无为法”,与“有为”相对,指非因和合形成,无生灭的绝对存在,原是“涅”的异名。古时,天竺(印度)的赞陀崛多经吐蕃来南诏国传法,南诏王阁罗凤皈依其门下,成为佛家弟子。南诏王自然要为师父修建一座寺院,留住大师。位置选在了苍山的兰峰下,方便赞陀崛多大师隐修。寺庙建好了,取名就得有个说头,如果出自凡夫俗子之口,未免流于尘俗,自然就为难犯愁。这时,传说就来了。据说,观音大士踏云来到此处,声如洪钟,念念道:“有为无为、有岸无岸、身居龙渊、心达彼岸。”于是,这寺庙便有了名,叫无为寺。
据说,明太祖朱元璋的孙子朱有枥居大理期间,曾在无为寺听经学法,并写了篇《无为寺记》,刻在玉磬碑上,碑刻的字迹和叙事同样混乱模糊。寺后倒是有一汪清泉,名曰救疫泉,传说泉水可以治病。每次到无为寺,都会看到一些人提着水桶打水,治不治病不得而知,但此水清冽甘甜倒是真事。接着是月衔桥、翠华楼、阁老岩等景,寺前有800多年树龄的香杉树,于是,有人便把八景归纳为一幅对联:坡曰晒经,风敲玉磬,趁日暖风和,跨过月桥登驻跸;泉名救疫,树立香杉,爱山青树古,闲邀阁老步华楼。无为寺视野开阔,地境清幽,远离喧嚣,走在寺中,心灵被这青杉林荫所影响,渐渐平静,我想若是选择一处清修之地,大概就是此处吧。
无为寺推崇无为即有为的理念,历史文化厚重,兼为皇家寺庙,地位尊贵。大理国时期曾有段思英、段素隆等八位皇族在此出家修行。虽然是皇家寺院,但也不拒贫民的到来。无为寺允你私藏相思,身带痨疾,不论是马夫、杂役还是下人,都可以在这里习修剑术,看透生死。
不知道无为寺前的香杉古木是否会记得芸芸的众生,有谁来过,又有谁去了。反正,来了,去了,抑或留下了,都是因果,都是缘分。
大理素有“妙乡佛国”之誉,并非虚言。除了崇圣寺、感通寺、无为寺,古城的周遭还有数以百计有名抑或无名的寺院,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庙宇群落。出家在家,在家出家,在大理形成了一个独有的宗教气象。
诗人林向松做了苍山白雀寺的庙祝,完全是机缘巧合。早些时候,林向松的诗歌和散文作品中,便氤氲着一种浓郁的禅思佛趣,因此圈内的文友给他取了个外号叫“林喇嘛”。他也给自己取了个禅意十足的网名,叫“兰若山居”,并且用这个网名在博客上发表了许多学佛的文字和心得。有一段时间,他寄居在苍山兰峰下的无为寺写作,寺僧嘱托他搜罗大理佛教的历史资料,在采访乡老居士时,曾偶然听人说起过白雀寺,但当时并不以为意。当他来到白雀寺时,八十多岁的杨长老一见到他,就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让他帮忙护持。林向松经受不住杨长老的软磨硬缠,便应承了长老在他往生西方极乐之后,做了白雀寺的庙祝,协助长老已经60岁的徒弟,圆满他们的初心。自此之后,林向松便成了一个上山下山,半僧半俗,佛土人间,常来常往的佛门“弟子”。
大理古城的人民路有一家“最文艺”的酒吧,名叫“九月”,是寓居大理的文艺大咖们经常聚会谈天、饮酒作乐的场所。九月的经营者是著名的音乐人小孟和小薇俩夫妇。某日,不知什么因缘,吧主小孟忽然就开始了布衣素食,打坐参禅之类修行,这让朋友们深感奇怪。但在大理,在古城的人民路,这样的事情并不鲜见。
再后来,人们十天半月也未见到小孟,才知道他真的上了鸡足山,在那里过上佛门清修的生活。
据说在鸡足山参禅打坐的那些日子,曾有一个净土宗的高僧大德,点化并收他为徒。于是,小半生出入于声色场的小孟,幡然顿悟,最终彻底遁入了空门。
大理是一块信仰的热土。在大理这块土地上,活跃在众多的寺院庙堂中的信徒,更多的是“在家出家”的佛徒居士。身在红尘烟火、心系佛门净地的人,在大理可谓数以万计。这些人中,既有贩夫走卒,也有仕宦名媛,既有艺人佳丽,也有在野村夫,既有功成身退的富商巨贾,也有失意落拓的作家诗人。世俗化的宗教,世俗化的信仰,世俗化的崇拜,世俗化的修行,佛陀无处不在,神仙比邻而居,人们一边心存对神佛的信仰,一边过着寻常的世俗生活,倒也安逸和美,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