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彦名
【摘 要】《我们的小镇》是美国剧作家桑顿·怀尔德的代表作品。其毫无说教的特点和剧中所出现的“舞台监督”这一从中国戏剧借鉴而来的元素,都给怀氏戏剧刻上了独特的烙印。长期以来,叙事学界本就注重民间故事、神话和小说的叙事,而忽视戏剧的叙事。通过对《我们的小镇》的分析,可以发现其中的叙事策略和传统戏剧的不同之处,从而也能理解怀氏戏剧的创新面。
【关键词】桑顿怀尔德;《我们的小镇》;叙事策略
中图分类号:J8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1007-0125(2018)21-0010-02
《我们的小镇》是一部典型的怀尔德氏戏剧。自1938年以来,对其分析层出不穷,其中不乏有对陌生化的叙事手法的探讨;有对小镇变迁中的乡土与怀旧情结的研究;又因怀尔德童年时期曾随父来中国居住,也有学者专门研究中国戏剧对怀尔德的影响和怀剧中出现的中国元素。在文学创作中,无论是什么题材,写作技巧都是为了主题而服务的。戏剧也不例外,本文旨在从戏剧舞台上的时空、“舞台监督”这一人物设置和语言风格三个方面来探讨怀氏戏剧有别于传统戏剧之处,并分别阐述各自对小说主题呈现所起的作用。
《我们的小镇》中,舞台监督在第一幕就用极其精确的一系列数字和大量的描述向观众们说明了小镇的地理位置和布局,这一距离上的控制有助于观众们对小镇的认知,让人们觉得它是真实存在的小镇,也是一个普通的小镇,走进剧中体验镇上居民的日常生活。
一、第四堵墙的消失
说到传统戏剧,不得不提“三一律”。古典主义理论家布瓦洛在其著作《诗艺》中对“三一律”这样描述:“我们要遵守理性制定的规则,希望开展情节,处处要尊重技巧;在一天、一地完成一件事,一直把饱满的戏维持到底。” 三一律中,情节、时间和地点的统一也一直是西方传统戏剧的要求,这使得舞台变成了“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生活的各个横截面在不同的场景中展现。所有的矛盾冲突都在这个封闭的空间中发展和解决。换言之,情节发展的持续时间基本等同于观众观看的时间。同样的,剧情发展所处的空间也基本等同于观众所能感受的空间。时空的转换要依靠场景的转换得以实现。” 怀尔德没有遵循三一律,打破了封闭的舞台空间,并且借助道具使得时空流动了起来。
《我们的小镇》这部剧发生在1901年到1913年这段时间里,三幕剧时间跨度更是长达12年。每一次的时间跨越均来自于每一幕开头舞台监督之口。“第一幕是我们小镇的一天,时间是1901年5月7日破晓前。” “三年过去了,太阳已经升起了几千次。”“九年过去了,朋友们,这是1913年夏天。”
闪回这一控制时间变化的叙事手法在《我们的小镇》中也得到了较多的运用。第三幕中已经死去的艾米丽,在墓地里见到了众亲人的她已经很难回到剧中去了。可怀尔德借舞台监督之手让艾米丽回到了12岁生日那天。“对,这是1899年,距今十四年前。”就这样艾米丽跨越了死亡与现实的空间,和故人进行对话。故事的时间被打乱,作者把情感放到了首位。闪进也在这部剧中有所体现。第一幕里舞台监督说“在这个小镇我们还有东西要看,我们还要去了解别的方面,我们要站在未来的角度看现在。……嗷,对!人死了以后,就象你们一样,身体直接被埋到地下。所以,朋友们,这就是我们成长、结婚、生活以及死亡的生活方式。”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在时间上的变化有别于传统戏剧之外,怀尔德对于空间上转变的实现更是独具匠心,他借鉴了中国戏剧舞台上通过演员表演、装扮与观众交流等方式来完成时空的转换。比如吉布斯太太在厨房里做出正在往炉子里放柴、点燃的动作。如小久向各个门廊扔出无实物的一叠叠报纸。再如吉布斯太太喂鸡、威博先生割草等。时空不受箱式舞台的束縛,演员和观众之间的第四堵墙消失了。
二、外聚焦视角叙事的“舞台监督”
叙事学家们如今已经就叙事视角而言提出了各种分类。“热奈特在《叙述话语》中,区分了三大类聚焦模式。”第一,“零聚焦”或“无聚焦”,即无固定观察角度的全知叙述,其特点是叙述者说的比任何人物知道的都多,此种叙事模式常用语第三人称小说当中,比如张爱玲的短篇小说《红玫瑰与白玫瑰》;第二,“内聚焦”,其特点为叙述者仅说出某个人物知道的情况,比如《了不起的盖茨比》中叙述者尼克。第三,“外聚焦”,即仅从外部客观观察人物的言行,这类聚焦侧重于显示而非讲述。
舞台监督是剧中第一个出现的人物,同样也贯穿了整部戏剧。就像一个导演控制着时空的转变和剧中演员动作、表情以及语言的表达。戏剧的开头,舞台监督就介绍了歌洛威尔小镇的坐标、景色、布局、小镇居民,以及他们的日常生活,还有那山上的墓地。再往下走,我们可以看到,舞台监督可以随时叫停演员们的表演。“够了,够了。谢谢!女士们!现在我们在歌洛威尔要跳过几个小时。在我们往前走之前,我想让你们更多地了解这个小镇——通过各种各样的事。”第三幕升华了戏剧的主题,其中时间和空间上的转变也是通过舞台监督之口实现的。
和艾米丽一样,舞台总监也可以跨越生死,即能和未死之人说话,还能和已死之人交流。他可以提前向观众讲述小镇里的人未来的命运,也可以把墓地人的基本情况介绍给观众。但仅此而已,作为外聚焦视角叙事的舞台总监,他行使的是有限的全知视角,他并没有透视人物的内心,仅是从外部客观观察人物的言行。于是我们对此剧就有了一些解不开的疑惑。斯蒂文森就是一个有着神秘色彩的人,他的出场就伴随着别人的议论,似乎总是处于醉酒的状态,和旁人也近乎零交流。第三幕,墓地里克莱格和思塔德议论着斯蒂文森死因的时候也是带着传闻色彩,再加上剧末斯蒂文森那一段似乎充满哲理性的总结。“……是的,现在你知道了,现在你知道了!人活着就是那样,在无知的云海中沉浮;不断无知地践踏那样一种感情……”一切的一切都让人充满联想,斯蒂文森的背后到底有着怎样的故事?舞台监督并没有选择走进他的内心,为观众揭开谜团。这实际上也是一种间离化的效果。
三、非说教式戏剧
梅绍武曾这样评论到怀尔德:“他是一个提供娱乐而毫不说教的作家,又是个老派的乐观主义者。剧本中也无重大冲突。”实际上怀剧中舞台监督这个“类中国特征”,虽说作用近似于中国戏剧舞台上的副末的角色,在剧中传达剧作家的思想,指出该剧的价值,从而起到说教意义,但怀剧里的舞台监督和中国戏剧舞台上的剧末还是有差异的。怀尔德不希望剧作家利用叙述向观众进行说教,戏剧本是对生活的再现,任何生活中所不存在的东西也应当避免出现在戏剧中。每个人的生活经验总和构成了他的人生观,所以他指出剧作家的任务只是要去唤醒“我们内心的回忆”。舞台监督很好地体现了怀尔德的观点。无论是婚礼上舞台监督关于婚姻的言论,还是墓地里关于“永恒”而引起的一系列的发问,他都没有给出教条式的长篇阔论。取而代之的是,用日常的生活演绎让观众自省。
艾米丽还阳回来后问了舞台监督一个问题:“当人们活着的时候,他们是否意识到生活的意义?每一分钟,每一分钟生活的意义?”得到的答复非常简洁:“没有。(停顿)圣人和诗人,他们可能会认识到一些。”这让笔者想起了毛姆写的《人性的枷锁》里面的一段情节。克朗肖和菲利普在讨论人生意义这一抽象而永恒的话题时,克朗肖对菲利普说,可以在波斯地毯里找到人生的意义,可直到克朗肖死去,他都没有再进一步对菲利普解释答案到底是什么。遗留下来的波斯地毯是克朗肖送给菲利普的最后的礼物,而若干年后,直到经历了太多磨难,主人公菲利普才读懂波斯地毯里的秘密。“他曾经想看透这生活的复杂与无为,勾勒一幅精密绝伦、美不胜收的人生图案。可他从没发现也许由出生、工作、婚姻、生育、死亡编织出的最简单的形状才是最完美的模样。”这和《我们的小镇》中关于生活的意义的答案有着很大的契合度。生活中,我们大多数人总是在匆匆地走着,甚至从没有注意过“妈妈的向日葵、食物和咖啡、新熨好的衣服、暖和的热水浴……”何为人生的意义?毛姆也好,怀爾德也罢,他们都没有简单地给出文字上的答案,而是呈现给观众或者读者生活的画面,答案就在不起眼的细节中,待人发现和领悟。
四、结语
桑顿·怀尔德是一个具有创新精神的剧作家,他不拘泥于三一律,打破了舞台和观众之间的第四堵墙,使得封闭的舞台空间流动了起来。外聚焦视角的舞台总监的设计,更使这部剧烙上了怀氏戏剧的印记,舞台总监把怀尔德官方发言人的形象发挥得淋漓尽致,对剧情、舞台布局和演员们的控制也近乎完美。在日常往事中毫不生硬地引导观众进行思索,这一切都是怀尔德高超叙事技巧的体现。整篇戏剧有太多哲理值得人们挖掘和思考,第三幕升华了戏剧的主题,在叹息连连、略显悲观的基调下,舞台监督在剧末以一番对歌洛威尔小镇彼时情境的描述作为结尾。这不尽使人联想起《飘》的结尾,郝思嘉的那句:“毕竟,明天又是另外一天了。”一切都是未知,一切又都充满了希望。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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