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大学金陵学院艺术学院 / 贾成良
【内容提要】在传统深厚的土壤中成长起来的江苏现当代美术,自然保有传统艺术的诸多特征,随着时代发展进一步呈现出注重“诗性化”“写意性”“水性趣味”和“逸气”,以及相对缺乏社会责任感和艺术主题等艺术特征。虽有些许缺憾,但都无损于江苏在全国乃至世界现当代美术中所成就的文化价值,它将人与自然之间“诗性化”“意象性”与“和谐性”的良好文化关系,推向全国乃至世界,为人类文化的可持续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江苏的现当代美术带着传统美术中的诸多类似性特征,在新时代的语境下,又显现出时代特定的印记。基于此,下面即将对其艺术特征进行尽可能客观的分析和全面的归纳。具体来说,相对于中国其他地域,江苏的现当代美术主要有如下特点:
江苏是中国江南诗意文化的代表性区域,诗性化是江苏文化的经典气质之一,并通过艺术的诸多方面显现出来。艺术家融入山川自然,诗意化的体悟生活万象,塑造着心中那份可爱的艺术理想——也借以说明江苏画家多文人气质的原因。他们尚个性自由、洒脱的诗性化精神追求,作品中的审美与抒情特征获得了几乎最大化的发扬。以国画家为例,不仅像非常注重传统文化传承的新金陵画派的画家们个个文气十足(如傅抱石、亚明、喻继高等),就连以反传统自居的“新文人画派”的画家也多附有诗性化的气质,如徐乐乐、王孟奇、江宏伟等。江苏油画家对诗意力量的汲取也有其经典代表,像苏天赐、沈行工等;还有一个另类就是丁方,他所借鉴的主要是西方和中国当代诗歌的营养。版画方面有着明显诗意特征的有:黄丕谟、吴俊发、杨春华等。
诗性化的语言,当属人类创造的最智慧、最具灵性的表现语言,美术作品对其营养的主动的借鉴与吸收,能很大程度的提升自身的艺术格调和丰富性;是十分宝贵的艺术创作方式。而且从某种角度来说,诗性化特征是江苏现当代美术的核心与基础性特征,它已经渗透于艺术家的文化思维之中以及相关艺术活动的方方面面,影响着其他方面艺术特征的形成。
诗性化的审美需要及其表达方式直接促成了江苏美术意象性风格的形成。因为诗歌作为人类情感浓缩的释放,所依靠的主要是“意象”的展开和连结,而且需要人同自然建立起一定的联动关系——即是说“意象式”思维需要艺术家与自然之间产生彼此交融与亲近和谐的移情效应关系。在这种相互“进出”与“进入”之间,“意象性”思维与表达方式则自然成形。意象性风格主要由意象性观察、意象性语言和意象性表现这三个方面共同作用而成。其中意象性观察的特点是强调艺术家在观察生活时,需融情于景;不必强记对象的现实特征,只要抓住最能“触动人心”的那些部分或要素,再将其粘合成一个活生生的整体。意象化语言的一般特点是:空间的视觉真实性被弱化;色彩偏主观和简括;用笔突出“书写性”节奏;画法上强调直接性。意象性表现指的是作品最终的效果呈现,多偏向形象所产生的“溶解般”的效果,可以随时调整,生动而鲜活。
似乎在国画山水和油画风景方面最能实现这种旨趣,相应的也取得了辉煌的成就。另外在雕塑上也有极为成功的表现,如吴为山的“写意雕塑”理论及其实践,将中国书画艺术中的写意性完美地与雕塑技法相结合,其精髓正是在意象之间快速捕捉人物的富于文化品性的形态特征。事实上,在江苏意象性风格方面最具创造性当属意象油画的诞生和广泛传承。作为引进画种的油画,被赋予鲜活的“民族化”的表现方法,成就了典型的东方意象性油画——它是一种注重个性化、情绪化审美体验的绘画类型;是一种介于具象与抽象绘画之间的绘画形态;是西方表现主义的中国化转借。从林风眠到苏天赐再转承沈行工、陈世宁等画家这一脉,可谓是江苏写意油画的代表。另外,有意思的是作为“新生代”画家代表的毛焰也逐渐在其作品中加入了类似国画般晕染的意象效果,这当算是江苏油画意象化倾向的有力佐证。
图2 亚明《苗山烟云》国画
图3 喻继高《和平新春》国画
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世间最有灵性的存在,“有水则灵”。“水”也是中国传统哲学以及儒释道思想表述的重要元素之一,主因是水的特性能够恰当的负载这些极富灵性的哲学智慧。江南水乡,滋养着江苏的艺术家,使其对与水有关的趣味本能的敏感,体现在作品中则多是对水性材料及其技法的主动选择与探索。在这方面最突出的代表应当属国画了,像中国“水墨”画常盛不衰的自律更新,最能说明这一点。
图4 丁方《为不在之魂赞歌》布面油画
图5 吴为山《昙曜铜像》
江苏版画也是以水印木版画而著称于世。在用刀方面特别突出书写性的特征和笔墨韵致。画法上以水性化的直接画法为典型,讲究与水色相对的“留白”所带来的视觉想象和延伸感。江苏雕塑亦有着对流动性的偏爱,如吴为山的雕塑,他善于将本应强调体量和建筑凝固感的雕塑表现的衣带飘举、神姿飞扬,给人以风卷云动、水流奔涌的昂扬之感,足见其对“水性”的敏锐。另外,以“油性”为特征的油画,在江苏也是对其仿“水溶性”效果投入了更多的精力。江苏油画家多从印象派和表现主义的作品中学习油画语言,画法直接、技巧简洁,易于学习和传播。在其民族化的过程中,必然会遇到民族绘画的表现语言和技法程式的影响与融合需要,而中国画以水为媒介、以书法为节奏的特性也造就了油画的逐渐“水性化”。这种“用水如油”使作品具备了“行云流水”和“水到渠成”的完满感,然而却有滑向另一端的风险——逐渐丧失油画语言的本体化和学术化。精神需要而求新发展的新金陵画派的很多画家对“逸”趣是情有独钟,作品中时有表现,如亚明、宋文治、宋玉麟、范扬等等,油画家有沈行工等。另外以反讽、调侃为基调的“新文人画”派的很多画家——像王孟奇、徐乐乐、刘二刚等等——多表现出对传统“逸”趣的隐秘依恋和吸纳。
图6 黄丕谟《太湖渔帆》水印版画
在中国汉文字中,“意”与“逸”在读音上的一致,似乎也预示着词义内含上的相似。“逸”一般含有“散淡、自在、放达,顺乎自然”等意思,在美术作品中更多的体现为一种气息节奏的从容与畅快。对“逸”趣的偏爱似乎是江苏艺术家的专享特权。我们可以从代表江苏文化的诗词、戏曲、园林、器物、歌舞中看到这种超越实用,追求闲适、散淡与精神享受的生活方式和人生观念。对他们而言,艺术似乎只是心理宣泄的一种渠道,是一种私密化的个人自语,陶养心灵的“息心”才是艺术的根本,而非介入社会、安身立命之所在。 总之,“逸”趣多为江苏现当代画家在作品中追求的一种精神境界与艺术品格,比如以主张笔墨当随时代
图7 毛焰《托马斯肖像——纪念之一》布面油画
图8 陈琦《编年史No.2》水印版画
不过,有道是“物极必反”, 因为巧合的是,“逸”还有逃逸的意思。即对“逸”趣的过度追求,会造成艺术中生命的质朴感和原初混懵之力的减弱。久之极易导致艺术家自得其乐,逃离现实生活的心理滋长。首当其冲的后果便是艺术家责任心的逐渐丧失,重点是其社会责任感的淡漠。当代美术的发展日益多元化,在形式上已经打破了架上美术的局限,同时非常看重观念,艺术早已不再是书斋里的自娱自乐,更多的是对当下社会的介入。在这种时代环境下,艺术家已经不能一味地寻找传统意义上的“逸”趣,因为之前的很可能已经衰变、丧失了活力;而应该多寻找属于现实生活中新鲜的“逸”趣,或者是将传统与当下的气息进行对接,方可历久弥新。
对“逸趣”的过度偏爱,常会伴随艺术家社会责任感的缺失。优美宜居的自然环境、和平安定的社会环境造就了江苏文化含蓄、温婉、精致、典雅的自然人格。这样的环境极易造就有灵性的艺术,但也造就了艺术另一种元素的不足甚或缺失——那就是理性和现实精神——往深层次上说是悲剧意识淡漠、悲剧精神缺乏。即江苏现当代美术在面对现实苦难和超越生活意义的生命价值诉说时,常常呈现出一种“失语”与“无能”的状态。如“江苏油画家很少探究油画语言的本体美感,更少思考风景画超越审美意义的精神内涵或悲剧力量,所以像丁方这样对风景精神维度的探索很难成为一种主流话语,更难产生像基弗那样伟大的作品”。
我们不能强求江南文化特质浓厚的艺术家都要具备或者吸纳一些北方文化的强悍、硬朗,只是能否在其艺术中增加一些生命的韧性体验和责任厚度,少一些不必要的轻飘和浮夸。
艺术主题是艺术家在其作品中想要表达的主旨思想,主要通过艺术作品的题材和形象来实现。它凝聚了艺术家对社会生活的理解、思考和价值判断,需要艺术家主体情感的移入,甚至要带有时代与问题的针对性。从本质上来说,艺术的主题又是艺术家们的主动选择,绝不能依靠某些行政手段或团体力量的强行干预,否则只能是短暂或无价值的徒劳。若想持久,自然需要按照艺术规律来进行内部调节。
虽然在江苏现当代美术史上有过大规模的主题性创作活动和阶段——如60年代的新金陵画派和江苏水印版画的蔚然大观——可大部分阶段还都是小众化的探讨与交流,或者只是艺术家抱着自己的那一小块领域缓慢进行的自我逻辑的推演。这样缺少艺术事业上的规划,很容易形成“跟风摇摆”“抱残守缺”“随性而为”的倾向。最终,从整体来看,因缺少相对集中的艺术主题则会造成艺术中现实力量的减弱,此外,也不利于艺术家个人风格的成熟和突显。
通过上述艺术特征的阐释,可以看出江苏现当代美术的文化价值,主要体现在“诗性化”、“写意精神”与“和谐自然观”这三个方面。
诗歌作为人类文化中最“真善美”的文明形式,永远都不会过时或被时代遗弃,只会愈久弥香。更加可贵的是作为和诗性文化骨肉相连的美术,无论是绘画还是雕塑,自然会粘结着诗性的魅力、透染着文化的馨香。对于文化底蕴深厚的江苏,诗性文化已融化进它的每一根文化神经元之中,会在自觉与不自觉间影响着艺术家的意识与创作思维,而且通过美术这种形式的转化,使得诗性化的魅力更加丰富、多元。总之,“诗性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成就了江苏美术,使其散发着迷人的芬芳。它为人们提供了一个诗意栖居的家园,让人们在其中畅游,江苏的艺术家们也一直在用情守护着这朵沁人的“花蕊”。
写意是一种东方文化与智慧集中体现的特有表达方式,它建立在一整套哲学与美学文化基础上,突显的是东方美学的神秘魅力,而且写意精神在新时代的文化环境里更加显示出它的价值和意义。因为写意精神所必备的正是人与自然之间只有通过无阻隔的对话或融合,建立主体与客体的统一、情与景的交融,才能真正实现的精神体验。可是当下随着物质财富的不断积累,人与自然的关系却在疏远,若想将之进行意象式的交融与提升,则越加需要艺术的力量。江苏现当代美术的“写意化”一直以来都十分明显,写意精神蕴藏的十分丰富,称得上这方面的重要代表,几十年来已结出了“累累果实”,并且随着时代风貌与语境的转变,将传统意象进行了多方位的转化, 足以影响世界。
图9 王孟奇《石为笺》国画
图10 徐乐乐《寒山苦吟图》
美术家对“逸”品的追求,实质还是对人与自然之间那种“和谐共生、彼此共荣”关系的主动追求。在当今全球一体化,人类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已经十分紧张的大背景下,江苏现当代美术以作品和实践行动,表达并传递了“人与自然之间”“人与人之间”的和谐观念,为营造人类的“和谐家园”发挥了应有的作用。它的价值是值得充分 肯定和持续推广的。
江苏现当代美术通过几代艺术家的共同与持续努力,显现出明显的艺术特征,有它积极的一面——如重“诗性化”“写意性”“水性趣味”“逸气”等;也有其相对消极的一面——如缺乏社会责任感和明确的艺术主题等等。但这都难掩江苏美术在现当代时期所产生的文化艺术价值,其中最大的贡献便是将传统的“诗意”和“写意”顺应现当代的文化语境,进行了创造性的转化与扩展。如60年代“新金陵画派”和江苏水印版画的顺应时代精神呼唤的新篇章,还有“写意油画”与“写意雕塑”的民族化创造,增添了中国现当代艺术的表现能力,丰富了中国文化的视觉魅力。同时,也有理由相信江苏美术在今后的发展中能够持续保持和发扬自身的艺术特色,逐渐弥补自身的不足,为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持续发挥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