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淼焱
当公鸡打了两遍鸣,太阳刚从狮子山东边探出半张脸,低眉垂眼像个害羞的小姑娘时,潘多多就一骨碌起了床。
他每天都有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跑到院墙下的鸡窝里,把当天的鸡蛋掏回来。潘多多家养了四只肥母鸡,那是他的心肝宝贝。肥母鸡们勤快着呢,每天送给他几个大鸡蛋。
鸡蛋是最好的营养品,阿妈身体一直不好,最需要补充营养了。每天早上,阿妈把鸡蛋煎好,煎得香喷喷软乎乎,闻一下就口水直流。不过,就算煎鸡蛋再好,潘多多也坚决只吃一个,剩下的一定要眼见着阿妈吃完才算放心。
这天早上,潘多多又早早地来到鸡窝前,伸手往鸡窝里摸,鸡窝里空落落的,左摸右摸不见鸡蛋的踪影。他一着急,直接扒开栅栏门,将头伸进了鸡窝里打探。这一打探不要紧,鸡窝里不仅没有鸡蛋,就连那四只肥母鸡也全都不见了踪影。
潘多多火急火燎地在院子里、菜地里、房前屋后找了个遍,就是没有见到那四只母鸡。
阿妈说:“昨天半夜里听到几声鸡叫,当时也没太在意,看来,这鸡是被黃鼠狼给叼走了。村子里多年前闹过黄鼠狼,没想到现在又来了。”
“那以后没有蛋吃了,怎么办?”潘多多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没事,没有就不吃了,阿妈感觉身体好多了,过不了几天,兴许就可以下地干活了。”阿妈说。
“都怪那可恶的黄鼠狼!”潘多多气愤地说。
村子里来了黄鼠狼,这可不是小事,一定要快点告诉小伙伴们去。潘多多早饭也不吃了,就往田娃家赶,迎面见到田爷爷在院子里打扫,便迫不及待地把母鸡让黄鼠狼叼走的事情告诉了田爷爷。
田爷爷停下手里的活,双手叉在腰上,不容置疑地告诉潘多多,村子里早就没有黄鼠狼了。十几年前,村子里的黄鼠狼成群结队,大摇大摆地进屋偷鸡。他也曾经去追过黄鼠狼,还用竹篙捅过黄鼠狼的窝,结果差点被它们放出来的臭屁给熏晕了。
可是,自从稻田里大量投放有机农药后,黄鼠狼就一只只死在田埂上,这几年早没黄鼠狼的影子了。
“那我们家的鸡是怎么回事?”潘多多不服气。
“八成是昨晚忘了归笼,被哪个嘴馋的人拎走了呗!”田爷爷说。
“不可能,村子里家家都养鸡,还有谁要吃我家的鸡?一定是有黄鼠狼!”潘多多坚持说。
潘多多和田爷爷你一言我一句争辩开来,谁也不让谁,最后,田爷爷争不过潘多多,气得举起扫把晃了又晃。
潘多多就地一翻逃得远远的,大声说:“田爷爷,您不能老拿着扫把吓唬人,到底有没有黄鼠狼,抓一只回来,就什么都明白了。我要是抓到黄鼠狼了,您那扫把就该退休了。”
潘多多和田爷爷争得不亦乐乎,田娃和邻居家的毛小豆都赶了过来,等着看一出好戏。
“你们谁跟我抓黄鼠狼去?”潘多多指着瞪大眼睛张大嘴巴看热闹的田娃和毛小豆,问。
“我去。”毛小豆立刻跑到潘多多身边。
“我也去。我倒看看是黄鼠狼的屁臭,还是我的屁臭。”田娃哈哈大笑。
“我想,应该是你的屁臭。”田爷爷打趣说道。
三个人决定后,立马分头寻找抓黄鼠狼的工具。
潘多多找到了一只老鼠夹子,毛小豆翻出来一个捕鱼的小网兜,田娃没有什么像样的工具,只找到了一根晾衣叉子。三个人手持工具,准备大干一场,地点就选择在毛小豆家的阁楼上,阁楼下就是鸡窝。因为毛小豆家的鸡最多,有十多只,属于重点防范目标。毛小豆还答应,只要能够把他家的鸡保护好,以后每天无偿给潘多多提供三个鸡蛋。
潘多多把老鼠夹设在毛小豆家天井门槛下,据他观察,进出鸡窝的路只有一条,只要黄鼠狼敢迈过门槛,就是死路一条。
晚上,他们三个轮流放哨,等到一个人犯困了就推醒另一个。这一晚上,三个人谁也没睡好。等到阁楼下的大公鸡开始打鸣,潘多多从梦中惊醒,他看到田娃拿着晾衣叉在门边睡着了。好一个田娃,也不知道他这班哨是什么时候断的,就顾着自己睡觉了,也没把别人叫醒。
潘多多想:如果黄鼠狼当真来过,田娃就是严重失职。
三个人围在天井边,看看有没有异样。老鼠夹子张着大嘴纹丝未动,黄鼠狼到底还是没有来。
也许黄鼠狼刚刚偷完潘多多家的鸡,食物充足,不着急出门觅食了。
反正,不能灰心,今天没抓到不能说明黄鼠狼就不存在。他们三个打着哈欠来到田娃家的葡萄架下。
“抓到黄鼠狼啦?”田爷爷远远地看他们过来,摇着蒲扇问。
“明知故问。”潘多多嘟哝了一句。
“你们到别家抓黄鼠狼,黄鼠狼上咱们家里来了。”田爷爷说。
“什么?”三个人大吃一惊,有点不敢相信,这黄鼠狼也太聪明了,还能绕着道,避开人。
“那咱家的鸡呢?”田娃担忧起来。
“一只都没有了,三只母鸡一只公鸡,全都被偷了。”田爷爷咬牙切齿地说道。
“可恶的黄鼠狼,非给你逮着不可!”田娃气得浑身发抖,双手紧紧地捏着他的晾衣叉子。
“什么黄鼠狼啊,”田爷爷一声叹息,指了指鸡窝的方向,说,“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三个人来到鸡窝前,鸡窝的门敞开着,里面空空如也。除了空鸡窝,并没有看出其他特别之处,不知道田爷爷让他们看什么。
“再看看门,门。”田爷爷在一边喊。
他们又朝门上看去,门上原来有个带锈的挂扣,上面还有一把铁锁,如今挂扣被扯了出来,铁锁也被丢在地上。
“这黄鼠狼莫不是成精了,哪来这么大力气。”田娃啧啧称奇。
“还不明白爷爷的意思么?爷爷是说偷鸡的不是黄鼠狼,是人!”潘多多说。
“看来爷爷说的没错,这村子里早就没有黄鼠狼了,都是人在作怪。”毛小
豆说。
“咱们村子里还有人偷鸡摸狗,这事传出去,得让别的村笑话死!”田爷爷说,“不仅偷鸡,连灶屋里的两块腊肉、半桶猪油都没放过,这哪是黄鼠狼啊,这是鬼子进村嘛!”
“爷爷,这事跟咱们村子没什么关系,没准是别村的贼窜到咱们这边来的。”潘多多安慰说。
“不管怎么样,出现这种事情,便是丢人现眼,偷鸡摸狗之徒,跑不出这个山沟沟。”爷爷说。
“爷爷,您别着急,我们一定抓住他,让他给您认错,您就拿那扫把打他屁股。”毛小豆说。
三个人觉得不能松懈,于是又把晚上的行动商量了一下,然后按照各自分工准备工具,顺带着先回家睡个踏实觉。
黄昏的时候,三个人又出现在毛小豆家的天井中,他们将天井的四周详细周密地布置了一番,又在阁楼上藏了起来。
这天晚上,他们没再轮流放哨。为了避免漏岗误事,三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天井前的马路口。半夜的时候,田娃悄悄打了个瞌睡,被潘多多狠狠地掐了一下,一激灵醒了过来,探头探脑地往外张望,嘴里还一个劲地问:“来了吗?来了吗?”
毛小豆一把捂住田娃的嘴。三个人一齐往路口看。一辆摩托车悄悄地停在不远处的岔路口上,车上下来一个人,另一个则坐在摩托车上。
这是地道的小偷路数,一个在外放风,一个进屋行窃。
“行动!”潘多多一挥手,仨人从不同的方向下到天井中,各自藏在天井角落的柴火堆、箩筐和衣服架后面,大气也不出。
不大一会儿,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钻进了天井,四下里望了望,见没有异样,便走到鸡窝前,把手伸进鸡窝里捅了捅。也不知他往鸡窝里扔了什么东西,鸡窝里隐约传来一阵骚乱,一窝鸡都在抢食什么东西,而那个黑影就站在鸡窝前等着。没过多久,鸡窝里的动静就越来越小,最后全都安静了下来。
“可恶,原来是给鸡下药了!”潘多多暗暗想。
偷鸡贼从怀里掏出一个大袋子,将窝里的十几只鸡一只只拎进袋子,装了满满一麻袋。偷鸡得手后,偷鸡贼转身扛着麻袋一路小跑着就往门外钻。
潘多多在暗地里打了个手势。
“站住!”黑地里一声吆喝,毛小豆和田娃分别站在门的两侧,手里握着一根粗绳子,他俩使劲一拽,偷鸡贼一个踉跄绊倒在地,肩上的麻袋飞了出去。偷鸡贼明白自己中了埋伏,慌忙爬起来往门口跑。
潘多多哪里能让他跑掉,把一大盆掰得细碎的西瓜皮像撒网一样全都撒到了偷鸡贼前面。偷鸡贼慌慌张张,爬起来又摔倒,摔倒了又爬起来,越是着急往外逃,摔得就越重,最后跌跌撞撞,鼻青脸肿,只得躺在地上一点点往门外爬。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这偷鸡贼就快要爬出西瓜皮阵时,潘多多和毛小豆一同举起一个麻袋往他头上一套。而田娃则紧跟着将刚才的绊马绳飞快地缠到了偷鸡贼身上,偷鸡贼顿时被缠成了一个大粽子。
这偷鸡贼也不知道是因为惊恐还是受了伤,在麻袋里一个劲地嚎叫,叫声那个惨。
听到里面的动静,岔口上那辆摩托车早已溜得不见踪影。
“别叫了,你的伙计早跑了,明天到派出所,亲自告诉警察你的同伙是谁吧,我们今天就不去追了。”毛小豆说。
“哎哟、哎哟。”偷鸡贼还是在叫。
“别叫了,现在就带你去见我爷爷,看他怎么拍你。”田娃说。
潘多多转身冲着偷鸡贼说:“做贼的,我也不罚你款,也不打你骂你。我只要你把我和田娃家的鸡赔回来,你若还偷了别人家的鸡,也得赔回来。如果鸡还活着也就罢了,如果被你杀了或是卖了,你不光要赔鸡,还得赔蛋!我认得你,你就是蔡家湾的钱四毛,所以,我也不怕你跑掉,俗话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你要不赔,我就到你家里去吃回来。”
潘多多一边给偷鸡贼算着账,一边又哼起了什么歌曲。毛小豆和田娃也在一旁手舞足蹈,像是两只斗胜了的公鸡。
唯有套在麻袋里的那个叫钱四毛的偷鸡贼,刚才哎哟、哎哟,现在不知道什么原因,变成嚎啕大哭了,那架势,倒像是谁偷了他家的鸡一样。
“男子汉大丈夫,哭成这样也不害臊。”田娃揶揄道。
钱四毛被扭送进了田娃家院子里,三个人等着田爷爷拿出更有意思的招数对付他,但令三个人奇怪的是,田爷爷对钱四毛不打也不骂,甚至连一点恼怒的样子都看不出来。
潘多多和毛小豆很不服气,就连田娃也觉得自家爷爷做得有些过分,这不像爷爷一贯的作风。
田爷爷慢悠悠地把钱四毛身上的绳子解开,不紧不慢地说了声:“说说吧。”
“这一回,是我们三个一起的功劳,谁也不比谁少,谁都受了不少累……”田娃喋喋不休,话没说完,发现田爷爷眼睛盯着的是钱四毛,原来那话是冲着钱四毛说的,就赶紧闭了嘴。
只见钱四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又哭开了,边哭还边抽自己的耳光,等哭累了,脸也抽红了,才有气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田爷爷背对着钱四毛,一动未动。
“田爷爷。”钱四毛终于开口了,潘多多几个人齐刷刷地看向他。
“我错了,再也不干这事了。”钱四毛说。
“真的?”田爷爷问。
“真的!”钱四毛答。
田爷爷摇了摇扇子,转过身来,像是考虑充分地“嗯”了一声,又把扇子冲着门外扬了扬,说:“回去吧,谁也不说就是了。”
钱四毛千恩万谢,退出了院子,走到院门口,又向院子里深深鞠了一躬,才转身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这就放了啊?”田娃挠着头,有些不解。
“说重点的,他鸡还没赔呢!”潘多多拨开挡道的田娃,要往院外追去。
“别追了,你家丢的东西,他会赔回来的。”田爷爷说。
“您怎么知道?我的田爷爷,人家可是贼,贼不走空,您什么时候见过贼往外吐东西的?”潘多多对田爷爷的处理方式非常不满。
“他一定会赔你们的。”田爷爷呵呵一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躺在了凉床上,嘴里的烟斗叭哒作响。
“凭什么?”潘多多还是有些不服气。
“凭什么啊?凭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多。”田爷爷说完,就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不大一会儿就打起呼噜来。
毛小豆一看气氛不对,赶紧推着潘多多往外走,说:“天快亮了,赶紧回去睡一觉,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呢。”他硬生生把潘多多从田娃家院子里拽了出来,两人推推搡搡地僵持了许久,才各回各家。
回到家,潘多多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家里被偷的那几只鸡,一想到鸡就想到钱四毛,一想到钱四毛就想到田爷爷,他实在不明白,田爷爷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
后來,潘多多迷迷糊糊睡着了。睡梦里,他一个劲儿地追在钱四毛身后喊:“还我鸡!还我蛋!”追到一个小胡同,一转弯,钱四毛不见了。这时,从胡同的尽头迎面走来了田爷爷,田爷爷也不理会潘多多,径直往前走。潘多多突然觉得田爷爷有点像钱四毛,确切点说,他刚才追的钱四毛,有几分像田爷爷,潘多多脑子里乱得像团麻,气得他直跺脚,跺来跺去,就把自己跺醒了。
他刚一睁开眼,便看到阿妈站在床前,正瞪大眼睛盯着自己,不等他缓过神来,阿妈乐呵呵地说:“傻孩子,你拳打脚踢的,在干吗呢?”
“我做梦都在抓贼。”潘多多晃了晃头说。
“别抓了,贼赔上门来了。”妈妈说,“今天一大早,我听到门口有动静,出门去看,发现了一个筐,里面有十斤鸡蛋,还有三百块钱。咱们家丢的东西,顶多也就值这些了,这个贼看来是良心发现了。”
“是吗?”潘多多歪着脑袋看着阿妈。
“这还有假,东西都搬到灶屋了。看,这是钱。”阿妈拿出个信封,摇了一摇。
“看来,这田爷爷还真是神机妙算呀!”潘多多自言自语地说。
“跟田爷爷有什么关系啊?”阿妈不解地问。
“因为,因为他说他吃的盐比我吃的饭还多。”没等阿妈明白过来,潘多多跳下床,一蹦一跳地往屋外跑去。
屋外阳光明媚,知了声声啼叫,美好的一天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