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讯问话语研究述评——以知网收录的129篇研究文献为样本

武黄岗， 栗长江

(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国际警务执法学院， 北京 100038)

0 引言

讯问话语作为一种特殊的言语交际活动，得到了国内外语言学家的充分关注。Heydon(2005)运用框架参与理论，话语分析对警察讯问话语进行了批判性分析；Malcolm Coulthard& Alison Johnso(2007)从形态学，词汇学，语义学等语言学视角对警察讯问语言进行分析；Berk-Bligson(2009)运用批判性话语分析来研究具有双语能力的警察的讯问情况。我国的讯问话语早期主要是基于讯问实践的经验式研究，进入21世纪以来，讯问话语的研究取得了长足的进步。袁传有(2010)运用言语适应理论和语言评价理论来分析警察讯问话语，并设计了一系列的语言策略；殷相印(2012)从修辞学的视角来研究警察讯问言语特点和技巧，也结合话语预设进行了积极探讨。本文采用定量与定性的研究方法，从宏观和微观两个层面分析了知网1985～2016年收录的129篇研究文献，并就我国三十多年来的讯问话语研究进行了反思。

1 我国讯问话语研究的宏观述评

本文对1985～2016年的讯问话语研究文献进行分析，利用全文期刊数据库(CNKI)的高级检索，根据主题名、篇名、关键词在检索栏依次输入“讯问语言、讯问言语、讯问话语”，共检索到129篇研究文献。文章将从研究者学术背景、研究方法、研究成果数量，研究成果形式等4个维度，宏观分析我国1985～2016年讯问话语的研究现状。

1.1 研究者学术背景

通过检索，我们发现讯问话语的研究者大致有6类。第一类是政法院校(尤其是警察院校)从事法学，侦查学，以及犯罪学等学科研究的教师，约占37.3%；第二类是政法院校从事语言学研究(包括交叉学科，如法律语言学)的教师，约占10.8%；第三类是普通院校(尤其是外语类院校)从事语言学研究的教师，约占8.4%；第四类是政法系统(如检察院、法院及公安部门)的从业者，约占13.3%；第五类是政法院校的硕、博士研究生，约占14.5%；第六类是普通院校以语言学为研究方向的硕、博士研究生，约占15.7%。上述数据表明，在讯问话语研究领域，政法院校从事与讯问话语相关学科研究的研究者(包括教师与硕、博士研究生)为主，其次是以语言学为理论背景，从事讯问话语研究的语言学者(包括普通院校及政法院校从事语言学研究的教师与硕、博士研究生)见图1。

图1 研究者学术背景

从图1可以看出，具有公安学相关学科背景的研究者与具有语言学相关学科背景的研究者是主要的讯问话语研究主体。但是根据检索的信息来看，兼具语言学学科背景与公安学相关学科的研究者比例较低。公安学学科背景的研究者侧重从法学，心理学，讯问学等学科视角来分析讯问话语语料，重实践；语言学学科背景的研究者侧重从语言学理论进行探究，重理论。

1.2 研究方法

对讯问话语的研究方法进行分类可以了解其研究方法的发展趋势。1985～2016年，国内的讯问话语研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理论研究与实证研究并重发展。通过分析，讯问话语研究方法的分布如表1所示。

表1 1985～2016年讯问话语研究方法分布

表1显示，讯问话语文献中采用的研究方法主要是论述性研究方法，如理论探讨，或文献综述等，约占总数的82.2%，而实证性研究成果占总数的17.8%。虽然实证研究成果占比较少，但是都是近十年来发表的研究成果，这也表明实证研究方法越来越被重视。张宏(2016)通过实证研究，指出在讯问语言问句形态中，疑问句的使用占92.3%，祈使句占7.7%。而在问句形态中，特指问句占主要比例，为75.4%，排在之后的问话形式依次为是非问，正反问与选择问。张岩(2016)基于自建的讯问口语语料库，采用实证研究的方法分析了讯问过程中的会话修补现象。赵刚蕾(2016)运用言思情貌整一原则与语料库语言学的研究方法实证研究讯问中的打断现象。

1.3 研究成果数量

从三十多年的讯问话语研究成果数量来看，每年的论文数量呈现动态变化，但总体而言处于波浪式上升趋势(见图2与图3)。

图2 1985～1999年我国讯问话语的研究成果数量

图3 2000～2016年我国讯问话语的研究成果数量

图2可以看出我国在上世纪的讯问话语研究发展相对缓慢，1985～1999年共有12篇论文发表在不同的期刊上。其中，1998年为研究高峰期，发表论文3篇。图3显示，我国在21世纪的讯问话语研究数量虽有所波动，但总体而言增长趋势非常明显。其中，2007～2016年，研究成果数量增长形势明显，2013年达到峰值，为12篇。由此可以发现，近十年来我国的讯问话语研究发展较快，成果丰硕。

1.4 研究成果形式

知网的高级检索显示讯问话语的研究成果形式包括期刊论文，会议论文，报纸文章，硕、博论文4种形式。见图4。

图4 讯问话语研究成果形式及数量

图4表明共有100篇论文发表在各类期刊上，约占研究成果总数的77.6%。其中发表在各类学报(以警察院校类学报为主)上的论文为64篇，约占期刊类成果的64%；发表在核心期刊上的有14篇，外语类核心期刊上的有10篇，如《现代外语》，《外语学刊》，《修辞学习》，约占核心期刊论文总数的71.4%。硕、博论文共有14篇，占总数的10.9%，其中博士论文2篇，硕士论文12篇。以语言学相关理论为研究框架的硕、博论文占11篇，占硕、博论文总数78.6%。

2 我国讯问话语研究的微观述评

本文检索出的129篇论文根据研究内容大致可以分为讯问话语的综述研究、讯问话语的理论研究、讯问话语的应用研究。有关讯问话语的综述性研究成果数量很少，只有2篇(曾范敬，2012；黄萍等，2013)，占总数的1.6%。下文将重点阐述讯问话语的理论研究和讯问话语的应用研究。

2.1 讯问话语的理论研究

讯问话语的理论研究主要包括语言特征和话语结构两个方面。这里的语言是一个广义的概念，包括言语性语言和非言语性语言。

语言特征是讯问话语研究领域的基本问题之一。殷相印(2003)指出讯问语言，作为一种特殊而复杂的言语交际活动，具有4个基本特征：讯问语境的复杂性，讯问语言的逻辑性，讯问语言的不对称性，不合作性以及讯问语言的策略性。许娜(2004)认为讯问语言具有合法性，冲突性，合作性与跳跃性。她认为讯问语言的合法性主要表现在讯问内容，讯问形式与讯问策略3个方面；冲突性指的是讯问过程中犯罪嫌疑人拒供，谎供，少供以及转移话题；合作性表现在足量的合作性与超量的合作性；跳跃性体现为讯问主客体之间的攻防战。毕惜茜等(2014)认为讯问语言的语体风格特征表现在语言是否精确，语言是否直接，语言是否强硬，以及语言是否简洁4个方面。

而在实际的讯问过程中，动态的讯问语言通常会转写为静态语言，即讯问笔录。很多研究者都是基于真实环境下的讯问笔录开展研究(孟献策，2009；高现伟，2011；申京华，2011)。孟献策(2009)以语用学为理论框架，以真实的讯问笔录为研究语料，通过研究发现讯问笔录语言具有严肃性、程序性、精简性、严谨性、策略性、准确性、公正性和模糊性。高现伟(2011)从模糊语言学的视角分析了讯问笔录语言在词汇与句子等层面的模糊性。讯问笔录语言的模糊性还体现为书写不清，讯问话语转为笔录时的内容缺失等。申京华(2011)从语言的基本层面分析了朝鲜语讯问笔录的语言特征。

除了语言特征研究外，也有学者分析讯问话语的话语结构。陈祥民(1997)从语用学的角度对讯问话语的话语结构进行过分析，并讨论了连续语对的基本特征与类型。黄萍(2010，2012，2014)对讯问话语的话语结构进行了系列研究。黄萍(2010)基于伯明翰学派的话语分析模式，分析了讯问语料的话步结构，并提出了3种对应结构，即告知对应，诱发对应与指示对应。黄萍(2012)基于拉波夫与瓦尔茨基的社会语言学叙事分析模式(概述—指向—进展—评价—结局—尾声)对不同阶段的讯问话语结构进行了概括，尝试提出了适合讯问话语的叙事结构，即概述∧指向∧进展[事件1-n]∧结局∧(指向′∧进展′[事件1′-n′]∧结局′)∧收尾∧评价。黄萍(2014)基于自建语料库，分析了讯问过程中的言语问答会话序列，并提出了有疑问话，半疑问话以及无疑问话与其相应的可能应答方式。李响(2012)基于目的原则以及会话合作原则理论分析了警察讯问过程中的话语结构，指出在程序性讯问阶段主要是Q-R话语结构，而在实体性讯问阶段，话语结构较为复杂，警察往往使用不同的话语策略实现讯问目的。

2.2 讯问话语的应用研究

在真实语境下的讯问活动中，研究者关注的是使用何种语言策略能够达到预期的讯问效果，即讯问话语的应用性探究。毕良珍、施辉(1998)强调讯问语言的艺术性决定了讯问的成败，指出在不同的讯问环境下需要采用不同的讯问语言。讯问人员在没有掌握太多证据或是不方便暴露证据的情况下可以灵活地运用委婉语言或模糊语言；在讯问的过程中为了能让犯罪嫌疑人理解明白，使用歇后语、谚语、成语等熟语形式，甚至在必要的时候使用方言土语，以拉近讯问人员与犯罪嫌疑人的心理距离；讯问时可以根据讯问的进展适当使用借喻、双关等修辞性语言。高平平(2007)专门讨论了在讯问证据不足的情况下讯问主体巧妙地使用模糊语言可以让讯问客体对犯罪细节与证据产生错觉，进而攻破讯问客体的心理防线，逼迫讯问客体如实供述；可以使得讯问客体在攻防角色转变的过程中陷入自我矛盾的境地，如实交代；可以协助正面讯问工作，起到配合进攻的作用。张彦(2015)认为讯问过程中要把握讯问的开放度，采用修辞性语言、模糊性语言等语言策略，辅以副语言等语言形式以提高讯问的策略性与实效性。但是恰当地使用模糊语言需要注意：语言使用要合乎法律规定，语言使用要因人而异，因语境而异(周继祥，1997)。沈培菊(2011)在谈及讯问笔录制作时，指出应准确使用汉语语言，即高度准确地使用数量词，谨慎使用带有感情色彩的形容词，恰当选用词语，遣词造句要精炼。王娟(2012)基于相关讯问笔录语料，运用语用学中的顺应理论与会话含义理论分析了警察讯问中如何巧妙地使得犯罪嫌疑人自愿供述犯罪事实。

除了注重不同风格，不同特征的语言运用外，句法层面的语言运用也得到了研究者的关注，如王艳平(2012)着重讨论了几种疑问句类型在讯问工作中的重要作用。为了让犯罪嫌疑人尽可能多地提供信息，讯问人员在讯问中多使用具有开放性特征的特指问句，如“如何”，“怎么样”等；在讯问人员证据充足的情况下会使用具有有限开放性特征的选择问句；当需要讯问客体做出证实性回答时，讯问主体则多会使用是非问句；为了起到震慑的讯问效果，讯问主体往往会使用回声问句。

部分研究者也强调非言语性语言的运用，如眼神、手势、姿态、动作等(郑荔，1998；赵桂芬，2003；王卉，2005；赵金娥，2008；禹枫等，2013；张美萍，2013吕瑞萍，2014)。王卉(2005)指出在讯问过程中要运用目光，手势，腿部动作来起到震慑的效果，通过坐姿提高警察的权威，通过肩部动作缩短彼此的心理距离等。赵金娥(2008)认为态势语言是法律语言体系的必要补充，要充分理解姿态、仪表、表情、眼神、手势等在讯问中所表达的含义，合理运用。禹枫(2013)分析了讯问中犯罪嫌疑人的神态、肢体动作、表情；吕瑞萍(2014)分析了如何认知犯罪嫌疑人的身体语言与微表情，如眼睛、眉毛、鼻子、嘴巴等。

3 对我国讯问话语研究现状的反思

1985～2016年，国内讯问话语研究取得了明显的进步，学科研究不断深入，研究范围不断拓宽，但是仍存在一些问题需要我们不断反思。

3.1 研究语料具有一定的制约性

研究语料的制约性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讯问话语是一种法律活动，这意味着研究者不可能像选择日常会话那样容易抓取讯问语料，即语料来源的制约性。研究者开展实证研究的语料都不同程度得到了公安部门的协助，并且多数是讯问笔录。另一方面，语料的制约性体现在语料形式上。多数研究者获取的研究语料为讯问笔录，而讯问笔录能否反应完整的讯问过程受到了研究者的质疑，因为一些非言语特征在语言转写时，无法或没有完全记录(虽然我们目前看到的一些讯问笔录有一些非言语特征的记录，但是还不够完整)，导致部分内容丢失。实际上在17.8%的实证研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的研究语料来自讯问笔录。正因如此，语言学家也一直在呼吁讯问主体可以忠实地记录讯问中产生的所有语言形式。只有将完整的、动态的讯问话语作为研究语料，其学术价值才能更完整地，真实地得以体现，并在实践中有效运用。

3.2 研究者的学术背景相对单一

国外的讯问话语研究者学术背景广泛，不仅是局限于语言学，也涉及心理学、社会学、神经认知学科、法学、交际学等。多学科背景使得研究者的研究呈现多样性、丰富性。但是国内的研究者学术背景相对较为单一，交叉学科学术背景的研究者较少。根据本文的数据统计，在14篇硕、博论文中有11篇的作者是以语言学为研究背景的。而将语言学与其他学科结合起来进行交叉学科研究的研究者则更少。事实上，研究者广泛的研究背景对于繁荣讯问话语研究有着非常重要的推动作用，有利于推动学科的创新性研究。作为一门交叉学科研究，这需要不同学科的研究者之间开展广泛而深入的合作。同时，研究者本身也要培养跨学科发展的意识，为独立地深入开展交叉学科研究奠定学术基础。

3.3 讯问话语研究视角广而不深

目前，讯问话语的研究视角涉及社会学，逻辑学，心理学，语言学，法学等，尤其是语言学研究视角。就语言学而言，研究者已经从语用学、心理语言学、神经语言学、社会语言学等视角对讯问话语开展研究(王小娟，2009；王艳平，2011；李婷婷，2006；叶宁，2010；高雪静，2011；王睿，2014；武黄岗，2016)。王小娟(2009)、王艳平(2011)、李婷婷(2006)和武黄岗(2016)分别运用语用学中的关联理论，语境理论，会话含义理论，礼貌原则与顺应理论对警察讯问话语进行了分析。叶宁(2010)结合语类理论与身份理论，对讯问主客体动态的话语角色与身份构建进行了探讨。高雪静(2011)从心理学的角度构建处理讯问客体情绪的模式与原则，如肯定、分享、设范与策划以达到最佳的讯问效果。王睿(2014)从神经语言学的视角提出了有利于开展讯问工作的讯问技巧，进而识别讯问客体的谎言。上述文献的语言学研究视角(从传统的研究领域到新兴的交叉学科领域)非常丰富，但是传统领域(如语用学)研究广泛，缺乏创新性研究，交叉学科领域(如心理语言学，神经语言学)仅初步尝试，缺乏深入性研究。因此，无论是传统的学科视角，还是学术前沿视角，讯问话语的研究者应持续性地深入研究，形成系列成果，从而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讯问话语研究体系。

3.4 实证研究方法重视不够

讯问话语研究方法的分析结果显示只有17.8%的研究文献尝试运用了实证研究，82.2%的研究文献仍然是理论性阐述或文献综述。这也反映了我国讯问话语研究的现实性问题，即很多文献仍然是理论层面的探讨，缺少真实的数据支撑，与实战脱节，无法体现理论的应用价值。徐嘉庆等(1992)指出虽然讯问话语的研究方法具有特殊性，但根据讯问语言学的特点我们可以开展实证研究，如个案研究，比较研究，调研法以及直接参与讯问法等等。虽然讯问话语研究存在一定的制约因素，但是我们必须运用个案研究，比较研究，或是直接参与讯问法等实证研究方法开展研究，以提高研究结论的科学性、准确性、实战性。

3.5 学术国际影响力偏弱

三十多年间，在核心期刊上发表的文章仅有14篇，占总数的10.9%。其中发表在核心语言类期刊上的文章有10篇，占核心期刊论文总数的71.4%。从研究成果形式来看，多数文章发表在国内一般刊物或是学报上，学术影响力有限。从研究内容来看，多数研究还停留在实践经验层面，理论高度不够，没有形成有影响力的学说体系。多数研究成果也仅是在国内的学术期刊发表，在国际期刊发表的文献少之又少，这与国际学者学术成果的影响力相比稍显不足。而且，国内讯问话语的研究者对国外研究的前沿发展关注不够。近年来，国外研究者除了关注讯问话语研究的语言问题外，也关注讯问主客体的权力关系，译者协助的讯问话语，双语警察的讯问话语等问题。国内的研究者只有及时了解国外的研究前沿问题、热点问题，才能推动国内讯问话语研究的深入发展。

4 结语

本文从宏观和微观两个层面系统梳理了1985～2016年我国讯问话语的研究现状，并进行了统计分析。总体来看，我国讯问话语研究呈现以下特点：研究数量总体呈现动态增长趋势；研究视角不断拓宽，不再局限于传统的语用学研究；研究内容不仅关注言语性语言，也关注非言语性语言；研究方法逐渐向实证研究转变。

针对当前国内研究存在的不足，在今后的研究中，不同学科背景的研究者应加强互联互通，开展交叉学科研究，采用更为科学的研究方法，关注讯问话语研究的前沿问题，不断推动我国讯问话语的深度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