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迪·丹奇女爵印象

2018-10-15 07:12甘琳
东方电影 2018年10期
关键词:威廉姆斯女王戏剧

文 / 甘琳

10月3日,苏黎世电影节授予了朱迪·丹奇终身成就奖“金偶像奖”,耄耋之年亲临现场的朱迪·丹奇带着她新主演的谍战电影《赤姝谍魅》出席了苏黎世电影节。在现场明星和工作人员眼里,他们更愿意称这位女演员为“女爵士丹奇”,因为她的表演和生活经历,就像这个荣誉勋位“爵士”一样,充满传奇和分量。

女王专业户

她是英国特有的国宝级演员,她也经常扮演一些典型的英国女性角色—压抑、批判、拘谨,但是她在镜头前的一些细微动作又告诉我们,在这些小手势之后,还隐藏着贪婪、成熟和宽容等各种各样的人性特征,朱迪·丹奇的银幕或舞台角色永远是多面而复杂的。

丹奇没有普通女演员高挑的身材,但1.55米的身高并没有掩盖她的魅力,当她在银幕和舞台前一颦一笑、情绪万千时,她代表的就是整个英国女性的魅力。在多次民意调查中,丹奇经常被选为“英国穿着最好看的女人”“英国最受尊敬的女人”和“我最想成为的女人”。

英国政府为了表彰她在表演事业上取得的优异成绩,于1970年授予她大英帝国勋章,1988年,她又被封为大英帝国女爵士,2005年被授予荣誉勋位爵士。大英帝国勋章是1917年由乔治五世创立的奖赏体系,分民事和军事两类,设五级,丹奇的爵级司令勋章为第二级。

丹奇曾经打电话给同样即将获得授勋的好友女演员玛吉·史密斯说,“这其实没什么影响,你还是可以干你想干的事,骂你想骂的人,说不定你还能说得更多,干得更多。”丹奇和玛吉说得这段话当然只是个玩笑,但也足够表明她面对这些表彰其事业价值的身外之荣誉,既不会看得太重,也不会看得太轻。

但不论丹奇是什么态度,奖项的到来就是这么源源不断。1996年她创造了一个奇迹,成为第一个在同一年度因两个不同角色而两次荣获劳伦斯·奥利弗奖的舞台演员。2016年4月3日晚,丹奇凭借《冬天的故事》获得自己的第8个劳伦斯·奥利弗奖,成为这一英国戏剧奖历史上获奖最多的演员。而作为一个行走的“奖项收割机”,丹奇至今包揽的表演类奖项包括:10次英国电影电视学院奖、8次奥利弗奖、1次奥斯卡金像奖、2次金球奖与托尼奖,奖项包含了她涉足的全部领域:舞台、电视以及电影。

丹奇也是英国演艺圈少有的既扮演过维多利亚女王,也扮演过伊丽莎白女王的女演员。更有意思的是,几乎每次扮演女王,丹奇都能提名或获得电影大奖。1997年,由丹奇主演的一部仅用30天完成的小成本电视电影《布朗夫人》被米拉麦克斯公司看中并推向美国,并最终让丹奇提名了当年的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1998年,丹奇在《莎翁情史》中扮演了仅出场8分钟的伊丽莎白女王,就拿下了当年的奥斯卡最佳女配角奖。

作为各大奖项钦定的“女王专业户”,丹奇并不是看中女王的光环而去扮演她。在她的表演体验里,女王也是个普通人,除了高贵和权力,她也有弱点和缺憾,这些才是丹奇觉得更值得去表演的地方。在2017年的《在维多利亚与阿卜杜勒》里,再次扮演维多利亚女王的丹奇刻意在很多细节上突出了维多利亚女王的颓败面,“我在胸衣下面放了很多垫子,我基本上没有化妆”,已经丧夫40多年的维多利亚女王一直身穿黑衣,遭受着包括肥胖在内的许多健康问题的困扰,没有卖惨式的夸张表演,也没有虚伪的荣耀,丹奇就这样饰演了她眼中的维多利亚女王。

面对表演的恐惧

朱迪·丹奇会害怕表演吗?答案是肯定的。年轻的时候,丹奇没少害怕过导演。从老维克戏剧公司离开以后,丹奇和同窗好友瓦妮莎·雷德格瑞夫携手加盟皇家莎士比亚剧团,在新剧团主演的契诃夫的《樱桃园》让丹奇头疼不已。《樱桃园》的导演是出了名的严苛,他喜欢在排练结束后逐个点评演员表演,其他演员也许会收到导演或辛辣或严肃的评价,然而到新人丹奇这,导演却是直接“忽略”她,他只会在丹奇面前叹一口气然后走掉,连一句感叹词都不留给丹奇。

面对这史无前例的导演“策略”,丹奇感到非常恐惧,她不知道这是导演在有意为之激发她的表演潜能,还是自己的表演确实不值一提。和丹奇一起排练的男演员看出了丹奇的思虑,在一次排练过后,他主动对丹奇说:“你做得已经很好了,我很高兴。”这个终于得到的肯定,彻底把丹奇从恐惧中拉了出来,也让丹奇意识到要正确处理“恐惧”的意义:“对于导演的恐惧,你越害怕某些人,你只会越做不好,越无法改进。”

随着英国电影产业的复苏,很多戏剧演员另谋发展,想到大银幕上一展拳脚,丹奇也不例外,但一开始,评论家和导演的断言却是:丹奇是个不适合电影表演的演员。倔强的丹奇在一开始并不在乎这些预言,因为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戏剧演员,她深爱的只会是戏剧,“我只想待在剧院里,莎士比亚是我的爱好。如果不能在舞台上,我只想去当个作家。”对她来说,戏剧舞台永远比大小银幕更具诱惑,在剧院肃穆的空气中,可以聆听众人为她澎湃的心跳;在谢幕之后,款款走出并对着观众谦恭地说“明天会更好”,这已经是她觉得最幸福的事情。

不过丹奇最终还是选择去大银幕前闯闯,追究原因,还是因为“恐惧”。不少转战银幕的演员曾对丹奇抱怨过自己对镜头的恐惧,“当某个镜头没拍好,你会立刻看到某些人的沉默、对视和白眼。”好胜的丹奇自《樱桃园》之后就励志要战胜表演的恐惧,既然影视表演又给自己下了一次战书,不论评论家和导演再怎么阻止自己,她也必须去试一试了。

首先是电视剧领域,从《寒冷气候中的爱情》和《美好浪漫》到最近的《克兰福德》,丹奇在很多经典的英剧中都占有一席之地。与丈夫迈克尔·威廉姆斯合作的《美好浪漫》曾经多年居于电视台收视率前列,让全英国人都认识了这对银幕情侣。丹奇在《克兰福德》里扮演的老处女马蒂·詹金斯也是她除女王之外塑造的经典女性形象之一,一方面是19世纪40年代戴着帽子、嘴唇松弛,每天奔波于日常生活的小镇女人,另一方面也是端庄而富有同情心,对生命充满热情的孤独女性。

1964年,丹奇步入电影行业,在《第三个秘密》中扮演了一个配角,为她赢得了第一个英国电影电视学院奖。而朱迪·丹奇这个名字能够跨越大西洋享誉国际影坛则要归功于1995年她在《007:黄金眼》中扮演的一个十分现代的女性角色M,这是她第一次在“007”系列中露脸。在她之前的两位男版M都是慈祥的长者,面对邦德花花公子和冒险狂的作风,每次都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直到丹奇扮演的M夫人新官上任,邦德在军情六处肆意妄为的好日子终于到头。这位M女士严肃凶狠,目光犀利有神,时不时对007的风流账冷嘲热讽。M女士曾在《007:黄金眼》痛骂邦德是个“大男子主义者、厌恶女人的恐龙、冷战时期的老古董”。不过骂归骂,M女士对邦德更多是刀子嘴豆腐心,邦德依旧是她手下最得力也最出色的干将。因身体原因,2012年第23部“007”电影《007:大破天幕杀机》是丹奇出演的最后一部“007”电影,丹奇曾在多个场合表示自己对不能出演M女士的遗憾,在她看来,莎翁剧和“007”是两个完全不同领域的艺术产物,丹奇并没有厚此薄彼,她并没有因为部分观众只知道她演过的M女士而自命清高,“也许他们不知道莎士比亚、契诃夫和易卜生,但我不感到恼火,M女士代表的是我孙子和他朋友那辈的观众。”当然,戏剧和电影毕竟是两个不同的艺术表现形式,在两个领域都有深度参与的丹奇对当下一些年轻演员重电影而轻戏剧的态度抒发了自己的意见:“年轻的演员似乎认为安静地说话更自然,更现实,但在戏剧中,诀窍是足够自然地让人听到。你必须被听到。”

丹奇深知自己对世界充满热情,“我有时候太冲动了,我太快判断人,就容易太快把事情搞错”,这种性情中人的性格,也让她能完美胜任一些非商业电影的复杂角色。《丑闻笔记》里,丹奇扮演的工于心计的芭芭拉将自己心爱的希芭一步步带入深渊,强烈的占有欲和嫉妒心让她完全失去了纯洁去爱的能力,相比于凯特·布兰切特饰演的希芭角色,丹奇的角色需要更多极端情感的投入,而丹奇出色完成了这一切。

当然,如果丹奇只会饰演这种敢爱敢恨的角色,那她并不值得太多称赞。在极端的另一面,丹奇也能掌控那些情绪极度隐忍的角色。《菲洛梅娜》里的菲洛梅娜和自己在问题少女时期生下的孩子相离50年。当年是修女将她与孩子分开,而她在多年之后依旧信仰宗教,并看似非常轻松地忍受着生命中的悲剧。50年来,菲洛梅娜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个故事,她像信仰宗教一样强烈地保持安静和容忍。“我不认识任何像她一样的人,但是我可以扮演她”,这就是丹奇的表演魅力。

自信的小个子

在英国,几乎每一个莎翁剧的女演员都期望自己能饰演《安东尼和克里奥佩特拉》里的埃及艳后,能够出演这个经历复杂诡异的绝代美女,绝对是自己履历表上光鲜的一笔。然而,大家更多只是想想,很少人敢去做。与丹奇同时代的几位著名女演员都曾主动放弃过这个机会:艾琳·阿特金斯直接对找来的导演说“自己确实长相不够美艳,无法在外貌上符合这个角色”,玛吉·史密斯虽然接下了这个角色,却不敢在英国本土出演,最后跑到加拿大才敢演出。而当皇家莎士比亚剧团创始人英国戏剧导演彼得·霍尔邀请丹奇出演埃及艳后时,丹奇没怎么想就质问导演:“你确定你要让一个更年期的小矮人来饰演这个角色吗?”导演的回答是肯定的,而丹奇也毅然接下了这个角色,成了莎翁戏剧史上最不美艳却最知性的一位埃及艳后克里奥佩特拉。

在导演面前如此自嘲,并不是丹奇真的对自己的样貌感到自卑,她反而能够自信地面对这些。“我的身材经常被某些人嘲笑为矮胖如方形,如果你这样对一个普通人说,他肯定会骂你的。但在我的心中,我有6英尺高,我像柳树一样苗条,我会像这样度过一生。”

1934年12月9日,丹奇出生于英格兰的约克郡。父母都来自都柏林,父亲雷金纳德毕业于圣三一大学的医学专业,1932年丹奇全家迁往约克郡,父亲成了当地的一名医生。虽然和妻子奥蕾芙都有各自的工作,但夫妻二人都酷爱戏剧,是约克剧团的业余成员,雷金纳德喜欢客串角色,而奥蕾芙则热衷道具服装。丹奇全家都有着浓郁的戏剧情结,丹奇有两个哥哥,一个子承父业做了医生,另一个则和丹奇一样成了职业演员。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孩,她被父亲特许可以在墙上随意涂鸦,5岁时,丹奇登台出演了自己的第一个角色,一只小蜗牛。在丹奇后来戏剧表演的后台化妆台上,镜子的一边摆着外孙和丈夫的相片,另一边就是一只小蜗牛,以此作为自己第一次登台的纪念。

从小就是家中小女儿的丹奇性格开朗天真,敢想敢做。4岁时,丹奇第一次随父母到剧院看戏,好奇的她大笑不止,为了不让孩子影响旁边观众,父母无可奈何地拽着丹奇提前离场。提起童年最讨厌丹奇的人,莫过于当地的魔术师,每次演出,看惯他表演的丹奇会在台下剧透他的下个动作,以至后来只要得知丹奇坐在台下,这位魔术师便拒绝出场。

丹奇活泼甚至急躁的性格一部分拜父母所赐。父亲雷金纳德生性风趣健谈,深得顽童们的青睐;母亲性格直爽,有时甚至有些暴躁。丹奇回忆小时候一个推销员执意纠缠奥蕾芙,奥蕾芙竟将吸尘器扔到了楼下表示抗议。母亲的火爆脾气到了丹奇这,虽然没有变本加厉,但也至少毫不逊色。当丹奇得知彼得·霍尔只让自己扮演《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护士时,丹奇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将彼得的头按到菜盘里。与丈夫迈克尔·威廉姆斯结婚25周年的晚上,因为言语不合等一些冲突,丹奇竟将热茶泼向丈夫。

面对这个比自己大还偶尔脾气火暴的妻子,威廉姆斯其实非常包容。1969年,35岁的丹奇随皇家莎士比亚剧团到澳洲巡演《第十二夜》,一向和她交往甚密、配合默契且嗜酒如命的男友查理·托马斯突然神秘死去,丹奇随之悲痛不已。此时还是丹奇的同事,与之有着10年友情的威廉姆斯飞到澳洲,在抚平丹奇伤痛的同时,还在海边提出求婚。虽然当时的丹奇拒绝了这个求婚,但她已然接受了这个一直在身边默默守护的爱人。第二年,在伦敦巴特尔西的雨夜,威廉姆斯再次求婚,丹奇终于欣然应允。

1971年2月5日,丹奇和威廉姆斯举行了结婚典礼。虽然在外界看来,威廉姆斯的表演艺术都是笼罩在丹奇的光环之下,巨大的落差时常让威廉姆斯暗自郁闷,但两人之间的爱却可以包容一切,浪漫的威廉姆斯每周五都会送给妻子红玫瑰,在他有生之年从未间断。在丹奇因为眼疾而不能亲自审读剧本时,所有挑选剧本的任务都被丹奇放心交给了威廉姆斯。记者曾问丹奇挑选剧本的基本原则,丹奇爽朗地回复:“只要威廉姆斯同意我就愿意。”

2001年是丹奇最艰难的一年,身患肺癌的威廉姆斯已时日不多,丹奇推掉了所有的工作也要陪他走完最后的岁月,女儿芬迪也赶回家中。1月11日,威廉姆斯在丹奇怀中离开了人世。在丈夫威廉姆斯去世后,记者曾问已然名利双收的丹奇有什么话想对年轻时候的自己说,丹奇思忖片刻轻声回复:“不要轻易陷入爱情。”也许在丹奇眼里,爱得越深,才越不敢回去触碰。

还没准备死亡

前几年丹奇因被马蜂蛰而进了医院,新来的小护士为了确定眼前这位看起来年事已高的病人是否意识清晰,就依例询问:“你知道你的名字吗?”平时一向好强,连走路都不喜欢被人搀扶的丹奇突然就对护士吼道:“去你的,我刚刚在盖瑞克剧院演完了8周的《冬天的故事》!你觉得我会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吗?”一直觉得自己不该服老的丹奇对死亡和衰老的态度非常坚定,既不惧怕,也不掩耳盗铃。同辈女演员问她是否已经准备好身后事时,丹奇回答:“没有。”女演员善意提醒,提早准备也是给孩子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丹奇回复:“我没准备死。”

丹奇曾在多个媒体和公共平台朗诵莎翁戏剧《暴风雨》里一段关于兴盛和衰亡的台词:“我们的狂欢已经终止,我们这一些演员,我曾告诉过你,原是一群精灵,他们都已化成淡烟而消散了,如同这虚无缥缈的幻景一样。入云的楼阁、瑰伟的宫殿、庄严的庙堂,甚至地球自身,以及地球上所有的一切,都将同样消散。就像这一场幻景,连一点烟云的影子都不曾留下,构成我们的料子也就是那梦幻的料子。我们短暂的一生,前后都环绕在酣睡之中。”

有记者曾问过丹奇,在戏剧和影视行业工作了这么多年,她是否会在某个瞬间突然对演戏感到厌倦和无聊。丹奇否定了这个提问,她不喜欢将自己置于一个“无聊”的状态,“有那么多东西我不知道,我必须去了解,我想每天都学习一些新东西。比如我今天学到了一个新词—‘鸭窥恐惧症(anatidaephobia)’,意思就是说无论在哪里,无论做什么都感觉有一只鸭子在盯着自己。人类已经在地球上生存了几百万年,但是你永远也不会想到,我们依旧会因为被鸭子盯着而感到恐惧,这大概就是生活的荒诞感吧。”

在丹奇81岁生日的时候,女儿芬迪提议母亲可以去文身,耄耋之年的丹奇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最后文身师在她的右手腕上文了一个拉丁语—Carpe diem(及时行乐),这就是还没“准备死亡”的丹奇对自己的生命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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