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映勤
扇 子
四十年前,在我的印象里,夏天是最难熬的季节。春秋不必说了,冬天外面再冷,屋里都是暖的,总有一个躲避风寒的地方,夏天不行,盛夏三伏,骄阳似火,酷热难挨,人们没处躲没处藏,有时热得昏昏沉沉,夜里连觉都睡不着。
那时,中国人的贫穷是现在的年轻人无法想象的,农村不论,即使是城市,即使是双职工家庭,父母大多挣着几十块钱工资,孩子多的,吃饭穿衣都成问题,孩子少的,生活条件也好不到哪去。收入低,商品匮乏,经济萧条,供应紧张,买什么东西都要凭副食本定量供应,一人一个月半斤油、一斤肉、二两麻酱……家家如此,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有时连两分钱一盒的火柴都要凭本供应,更没有冰箱、空调等产品,连电扇都是难得一见的高档电器。到了夏天,人们消夏纳凉的工具似乎只有手里的扇子了。
我小的时候,扇子几乎是家家必备,人手一个。不可想象,没有扇子,夏天如何度过。
最常见的蒲扇,也叫芭蕉扇、葵扇。大似荷团,小如帽子。这种扇子,扇面薄,重量轻,风力足,扇出的风柔和凉快,使用方便。而且价格低廉,备受百姓喜欢。那年头,除了蒲扇,还有折扇、团扇、鹅毛扇,绢的、纸的、塑料的,形形色色,式样繁多,材质各异。人人一把扇子,煽风纳凉赶蚊蝇,成了普通百姓生活一道常见的风景。
三伏天,最热的那段时间,我们自然是在放暑假。白天,烈日当空,酷暑炎热,毒烈的阳光晒得地上的柏油马路都发软,走在上面像踩在钢丝床上;蜻蜓热得躲在树叶间,像是怕被阳光灼伤了翅膀。中午,整个城市如同烧透的砖窑,让人喘不过气来。在我的印象中,盛夏那几天整天都处在昏昏沉沉的感觉中,白天,躲在屋里不敢出来,门窗四开,却不见一丝风吹来,经常是热得浑身冒汗,手里的扇子要不停地扇着;夜里,闷热无风难入眠,人们在扇子的晃动中昏昏睡去。
屋里热得待不住人,吃过晚饭,天色渐黑,左邻右舍的孩子大人纷纷拿着板凳、躺椅到街上乘凉。大街小巷到处坐满了三五成群的人们。天气炎热,又没有电视,没有其他可供人们娱乐消遣的方式,闲来无事,邻居们凑到一块,一手茶缸,一手蒲扇,摇着扇子,闲聊着。国家大事,小道消息,家长里短,说古论今,东家长西家短,三个蛤蟆六只眼,说得有趣。每天晚上,说笑声此起彼伏,我们楼栋门口成了热闹的露天茶馆。几个孩子坐在那,津津有味地听着大人们闲聊,许多课堂上学不到的东西都是从他们的闲聊中知道的。
路灯下,一群群的成年男人围在那下棋、打扑克,扇子不停地摇动,一边煽着风,一边驱赶着蚊子。远远望去,忽闪忽闪的扇子像是蝶翼上下翻飞,煞是好看。
夜深人静,环顾全城,多一半的市民都在街上,人头攒动,场面壮观。那些住房窄孩子多的人家甚至把凉席铺在大街上睡觉。从小,我们家的规矩大,管教严,无论多晚,孩子都必须回屋睡觉。天气闷热得像蒸笼一般,待到困意袭来,我们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很难睡一个踏实觉,这时候扇子还是不能离手,扇子一停身上的汗就会冒出来。我清楚地记得,小时候,总有一段时间,热得根本睡不着觉,夜里总要醒来几次。而每天夜里陪伴我们进入梦乡的还是扇子。
即使天气再热,家家户户也要点炉子做饭。不管是住平房,还是住楼房,不管是人口众多的家庭,还是单身一个的住户,家家户户门口都放着一个炉子,人们烧水做饭,一天都离不开它。清早起来,那真是“家家点火,户户冒烟”,炊烟袅袅,缭绕不绝,直到太阳老高了,笼罩在四近的烟味还没散去。整座城市到处是烟囱林立,一片烟雾迷茫。奇怪的是,烟尘不断,当年的空气质量却胜过今天,从没听说过雾霾、PM2.5什么的。天气本来就热,再围着炉火做饭,家庭主妇们的辛苦忍耐可想而知。姥姥当年主持家政,操持一家人的吃喝,一天到晚要忙着把几张嗷嗷待哺的小嘴喂饱。老人封建,穿衣服严实,极少穿露胳膊的短衫,守着炉子忙活,经常是汗流浃背。姥姥在那做饭,有时我就在旁边给她扇扇子,即使这样,每年夏天老人身上还是会起一片痱子。这种皮肤病现在基本上绝迹了,当年却是司空见惯的常见病。
富有诗意渐行渐远的扇子勾起我无限的怀旧之感,它在儿时的夏天为我带来的陣阵凉意至今挥之不去。
冰棍与汽水
“冰棍,败火……”
“小豆冰棍,三分一根……”
这是我小时候在夏天经常听到的吆喝声,这声音就像一阵清凉的风刮到心里,对我充满了诱惑,肚子里的馋虫立时被钩到嗓子眼,真想立马冲出屋去,跑到卖冰棍的推车老头那买上一根。
儿时的小豆冰棍,现在想起来,没有比它更好吃的冷食了。到了炎热的夏天,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手里能举着,一根小豆冰棍。可惜的是手里一分钱也没有,我舔着嘴唇,咽着口水,央求着姥姥:“给我买一根吧,就一根。”任凭我怎么软磨硬泡,姥姥从来不为所动,她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就是不搭理我,直到卖冰棍的吆喝声渐渐走远,渐渐消失在马路尽头。
姥姥一直疼爱我,我在家里最小,可上面连表哥表姐还有几个孩子,一人三分就是两三角钱,这点钱在当时够买两三斤棒子面的。姥姥操持着一大家子的吃喝穿用,不能不算计着过日子。老人做事从来是一碗水端平,不会破例单独给我开小灶。
小豆冰棍,冰凉透心,香甜可口,能吃一根那是多大的享受。我渴望着,幻想着,心中暗想,等我长大有了钱,一定要把它吃个够。
挨到三伏天,热得实在不行了,姥姥这才大发慈悲,给我们几个孩子发放防暑降温费,一人一天三分钱,人人有份,不多不少,够买一根小豆冰棍的。捏着这来之不容易的两三个硬币,我欢天喜地跑到街上去买冰棍。
那年头城市里个体经营的商贩基本绝迹了,只有家庭困难的老年人,街道才给起照卖冰棍。这些老头儿老太太的冰棍车有时沿街叫卖,有时就停留在路口的阴凉处,一只漆成白色的木箱子,里面用棉絮包裹着一层层冰棍。我神气十足地递上钱,指定让卖冰棍的给我拿箱子底层最硬的冰棍,硬的冰棍凉,冻得结实。
揭开包装的蜡纸,我举着冰棍一边走一边慢慢地享用。小豆冰棍上面是一层厚厚的小红豆,颗粒饱满,没有磨成豆粉,下面是红褐色的豆汤冰块,货真价实,又凉又甜,绝对是冰棍中的上品。
吃冰棍时先一点点地舔,上下左右在嘴里慢慢地吸,那冰冰凉、甜丝丝的感觉立时传遍全身。赶上要溶化滴落的一刹那,用嘴猛然接住,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浪费。一般情况下,冰棍都是在嘴里舔化吃完,我舍不得大口大口地咬,我希望那种美妙甜蜜的感觉在嘴里尽可能地无限延长,慢慢享受冰棍溶化沁人心脾的过程。如果能遇上邻居的小伙伴,尤其是那些家境差的孩子,换来的必是可怜巴巴羡慕渴望的目光。我傲慢自得地一个人享用,显得有些冷酷无情。有时,碰到关系非常好的小伙伴,对方那饥渴难耐的眼神常常叫我产生动摇,有的尾随在我身后,忍不住乞求着:“给我咬一口,就一小口,行吗?”咱从小就仗义,实在是抹不开面子,便停下脚,小心翼翼地递过去,眼睛紧盯着他的嘴,心提到了嗓子眼,把冰棍的底部冲着他,嘱咐道:“小口点啊!小口点!”能分得我一口冰棍吃的小伙伴,那关系,绝对铁得“咣咣”的。
一位曾和我有过“同棍之谊”的小学同学,出国十来年了,如今混得人五人六的,前几年春节回来相聚,说起小时候吃冰棍的情景,感慨万千。为了报答我当时的慷慨大方,借着酒劲,他拍着胸脯道:“这样吧,就冲当年的冰棍,你今年带全家到美国玩玩,来回的机票吃住旅游的费用我全包了。”真没想到,一小口冰棍能换来一次美国之行,早知如此,我当时真应该把整根冰棍都叫他吃了,即使游不了全球,欧洲十国总不成问题吧?当然,我是哪也去不成,不为别的,到了国外,想吃点煎饼果子窝巴菜,上哪找去?
那时候街面上卖的冰棍基本上只有两种,三分一根的水果冰棍和五分钱一根的奶油冰棍,奶油冰棍不仅贵,而且有一股黏糊糊的奶腥味,不如水果冰棍清凉爽口,所以一般孩子更钟情于后者。而水果冰棍中最受人们欢迎的无疑就是小豆冰棍,它是当年人们夏季消暑败火的首选冷食,但即使只卖三分钱,一般家庭也只能偶尔满足孩子的需求。
“冰棍,败火,三分一根”,“冰棍,败火……”盛夏酷暑,街面上不断传来的吆喝声对我们每一个孩子都是一种诱惑,一种考验。冰棍为什么能败火?也许就因为它冻成了冰块,溶化后能吸收人体的一部分热量,老百姓认为火就是热量,凉的东西吃下去就应该能够败火。
印象中我吃冰棍最痛快的一次是上了初中,有一回远在东北的三姨回来探亲,破天荒地偷偷给了我两角钱,我决心奢侈一把,满足自己最大的心愿,把冰棍一次吃够。正巧一家食品店要处理快融化了的冰棍,两分钱一根,我一下子买了十根。站在店门口,手托着已软成烂泥一般的冰棍,一口气吃了十根。那是我至今难忘的一次冷食大餐。
如今的冷食数不胜数,无论是食品店、超市,还是街头小摊,各种冷食琳琅满目,带棍的、装盒的、盛碗的,口味齐全,应有尽有。即使是冰棍,花样也多得数不过来,有的还是中外合资生产的名品,价格少则几角,多则十几块钱一根,而且一年四季都有卖的。但是这么多的冰棍、冷食都唤不回我对小豆冰棍的感情,它陪伴着我度过了一个个难忘的童年夏天。随着时间的流逝,小豆冰棍渐渐流淌成记忆中的脉脉温情,化为挥之不去的恋旧情怀。
当然,除了冰棍,当年还有汽水。20世纪70年代,经济落后,交通不便,运输受限,各大城市都自己生产汽水在本地销售。天津市场上出售的山海关汽水仅此一家,别无分号。山海关汽水一统天下,是天津唯一的夏季大众饮料。全国其他的城市也大体上一样,都有自己品牌的汽水,像北京的北冰洋汽水、上海的正广和汽水、广州的亚洲汽水、武汉的大桥汽水等。
汽水用玻璃瓶装,分大小两种,大瓶的两角五分钱,小瓶的一角五分钱。汽水的口味只有一种,橘子味。当年即使是商店也没有冰箱、冰柜,汽水都是用大盆泡着,上面压着一块块天然冰块降温。
汽水在当年绝对算得上是高档的清凉饮料,普通人家的孩子难得喝一次。您想,即使是只买一角五钱的小瓶汽水,也够孩子们买五根冰棍的。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在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贫困时代,夏天能有根冰棍消暑解馋已经很不错了,花钱买汽水喝,一般孩子不敢有此奢望。
橘黄透明的汽水冰凉冰凉,喝在嘴里甘甜微辣,一瓶汽水灌下肚,从嗓子眼能凉到胃口,那叫舒服,那叫爽快。
在酷暑难挨的盛夏三伏,姥姥給我们买冰棍,却从来没买过汽水,原因无他,小瓶的汽水也比冰棍贵上五倍,这点账,精打细算的姥姥算得门清。邻居之中只有一位独生子小孩能时常享用冰镇汽水。有时候,我们望着那孩子大口大口地扬脖喝汽水,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羡慕,还略带一丝嫉妒。那时我就想,还是独生子女好啊,人家各方面的条件都比我们好,吃的玩的穿的用的,几个孩子的消费人家一个人独享,那才叫福气。我以后长大了成家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绝对只要一个孩子,让他来补偿他爹小时候的遗憾。
汽水对年幼的孩子充满了诱惑,一个夏天我们难得喝上几次,冰棍尚且不能满足,遑论汽水。即使破天荒有那么一两次机会,如果让我们选择,大多舍不得买汽水喝,有那钱省下来还多吃几根冰棍呢。对当年普通家庭的孩子来说,喝汽水实在是一种奢侈的花销。
当然,机会还是有的,不知什么时候,母亲会心血来潮慷慨一把。那时每到周末晚上,母亲就把我从姥姥家接回自己家,偶尔在回家的路上会给我买一瓶汽水解解馋。汽水只买一瓶,母亲扶着自行车在一旁看着我享用,目光中露出一丝满足与欣慰。印象中我从没有让母亲喝过,贪婪的本性和机会的难得让我顾不了许多,只想把那冰凉透心的甜水尽快灌到肚子里。
那时候每一次喝汽水,我都强忍着汽的那种辣味,连水带汽一起喝下去,我舍不得让它浪费,瓶子里的汽也是花钱买来的呀。以我的理解,没有了汽,那还叫汽水吗?那不成了甜水?汽水喝到肚子里,不一会儿,一连串的汽嗝涌上来,冰凉透心,那一刻,它让我对生活感到了一种满足。
买 菜
20世纪70年代,我的印象中,到了夏天好像总是在排队买菜。按说,夏季,正是蔬菜下来的旺季,可不知什么原因,每年夏天,总有一段时间蔬菜断档,家家户户没有菜吃。
三十多年前,许多城市的领导都提出过这样一句口号:“解决市民的菜篮子问题。”而且还上升到了“工程”的高度来抓。当领导的能惦记着老百姓装菜的篮子,可见这东西不仅关系到平民百姓的吃菜问题,也关系到社会的和谐稳定。
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对城市居民来说,吃好吃坏,总得有菜。其实,当年的蔬菜品种也不多,无非是茄子、土豆、白菜、黄瓜、西红柿等,即使是这些菜也常常供应不上。
放了暑假,父母嘱咐孩子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打听着点,来了菜赶紧去买。”那时候是计划经济,没有农贸市场,更没有菜贩子。居民们都是到附近指定的副食店买菜。副食店平时门庭冷落,连一片菜叶都没有。如果哪天来了菜,街坊邻居们奔走相告:“二他妈妈,快,快,来西红柿了,赶紧的。”几个大娘提着菜篮子一溜小跑直奔副食店而去,双职工家庭的孩子也闻风而动,不敢怠慢。
风风火火到了副食店,只见门口早就排起了一字长蛇阵,马路边青红相间、大小不一的西红柿堆得像小山一样。售货员在副食本上勾着画着,一边收钱,一边称着。西红柿用簸箕铲到称盘里,大小好坏生熟一律不管,赶上什么是什么,顾客没有权力挑挑捡捡。时间不长,小山一样的西红柿就被搬到了千家万户。突然想起来,当年的西红柿有一种黄色的,沙瓤,微甜,煞是好吃,可惜这么多年再也看不见了。
有的时候,一连几天,副食店无菜可供,市民们的蔬菜断了顿。家里没菜吃,我们放了假的学生奉父母之命到处去买。几个同学提着篮子结伴到远处的副食店去逛,一边走一边玩,买菜是假,闲逛是真,可以理直气壮地疯玩半天。有时走出几十条马路仍然是一无所获,几乎所有的副食店毫无例外地都没有菜卖。那时我们哪知道,计划经济时代,蔬菜由国家统购统销,统一调拨,况且多数情况还是凭本供应。我们盲目地瞎转,就是找遍全城也买不到菜。这个道理现在明白了,当时却不知道,提篮买菜成了夏天我们暑期中的一项生活内容,大多无功而返,白耽误工夫。
无菜可吃,家里的饭基本上靠对付,条件好的家庭,蒸个鸡蛋羹或拌点麻酱下饭,条件差的只能吃口咸菜了。人们都说苦夏苦夏,我以为夏天苦的主要是胃口,天气热,伙食差,睡眠不足,整个夏天,是人们减肥的最好季节。只是,那时的人们平时肚子里的油水就少,无肥可减。
娱乐与游戏
20世纪70年代,虽然条件艰苦,孩子们却快乐无忧,玩的内容丰富多彩,尤其是到了夏天,到了暑假,更是在疯玩中度过的。
当年,即使在城市,一般的家庭也都比较贫穷,很少有家长肯花钱给孩子买玩具的。孩子们娱乐的主要方式便是凑到一起在户外玩各种游戏,诸如弹球、拍毛片儿、砍柴儿、弹杏核儿、推铁环、砸娘娘、跳房子、捉迷藏等。这些游戏大多在户外进行。那时候一般家庭的孩子比现在多,都是两三个,多的五六个、七八个,独生子女的家庭比较少见。孩子多,住房条件又普遍紧张,在家里孩子们没什么可玩的。想玩,只好到户外,院子里,路边,有块空地就能玩上半天。玩的内容形式多样,还用不着花钱,大多因地制宜,因陋就简,在简单的游戏中寻找乐趣。
小时候玩的内容都有季节性。冬天最流行的是弹玻璃球、毛片之类的东西。到了春天,天气渐暖,多数情况砍材儿(劈柴、木材)。秋风一起,游戏又变了花样,这个时候,玩得最多的是“砸娘娘”。
到了夏天,杏儿下来了,家家都要买上一点。这个时候,街上孩子们流行的游戏是玩弹杏核儿。玩法是:两三个孩子各出几枚杏核儿。藏在手里,出得多的先玩,往地上一撒,其他孩子指定难度最大的两个叫你弹,一般是中间都隔着一个杏核儿,把地上其他的杏核儿拿走,只留下这三个。你或者用指盖挑,或者用手指将杏核儿在地上弹出弧形,越过中间的那个杏核儿,使指定的两个碰到一起就算是赢。接着再撒手里余下杏核儿,否则,下一个孩子再撒重弹。
杏核儿反复地经过孩子们的手,常常被玩得油亮油亮的,孩子们把杏核儿积攒起来,用布袋装好。据说,砸开杏核儿,取出杏仁,可以卖到中药房换钱。不过这只是一种精神诱惑,说明杏核儿有价,存多了也是一笔小小的财富。
夏天的游戏中,玩泥巴是一项重要内容。泥巴就是胶泥,游戏俗称补锅。三五个孩子聚在一起,一人一块软硬适中的胶泥,捏出圆锅形状,口朝下往地下一摔,里面的空气把锅底蹦破,对方用地块泥捏平将破口补上,谓之补锅。这种游戏输赢在对方补的胶泥多少。
玩泥巴基本上是小孩的游戏。中学生玩得最多的是拷烟卷盒。当年,较为流行的男孩子们玩的游戏,穿插其中的不下二三十种。儿时的游戏都是集体性的,重在参与,富于刺激,孩子们在游戏当中既得到了娱乐,也增进了感情。不像现在的孩子除了做作业,就知道在家里一个人玩游戏机,想找个小朋友一起玩玩都不容易。有时候看着孩子一个人在那游戏,我挺可怜他:连个玩的朋友都没有,长大了怎么办呢?我真替他担心。
孩子们有各种各样的游戏,大人们的娱乐项目则少得可怜,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打扑克。到70年代初,一度被禁绝的扑克才又在社会上风行,每天晚上,胡同口马路边总会聚集上一伙伙打牌的人。
从小我就对玩有一种特殊的热情,不夸张地说,凡是玩的东西,没有我不会的,没有我不琢磨的,没有我不精的。干一行爱一行,玩一行琢磨一行。凡事只要用心就会强于常人,这也算是我的人生经验之一。我过去经常教育我的孩子,就是玩,也要玩到极致,玩到出类拔萃,玩到比别人强。就拿打扑克来说,什么大跃进、拱猪、升级、憋七,咱样样在行,样样算得上是高手。70年代中期,我还在上小学,扑克就打得技艺超群,比好多成年人都强。楼里的邻居有个杜伯伯,正直善良的老人,那時候也就50多岁。每天吃完晚饭,我和杜伯伯两人结伴搭伙和邻居们在路灯下玩扑克,我们配合那叫一个默契,附近的邻居几乎都不是对手。那时候打牌不挂彩,不牵扯钱,输赢记道,十把一局,输者下台换别人上场,纯属娱乐。一晚上,我和杜伯伯基本都在牌桌上,老少搭档几无敌手,算得上绝配。
关于打扑克,我有自己的体会,抓牌好坏很关键,抓一手好牌,牌技再差也能赢。但是抓牌靠运气,机会都是相等的,不可能总是好或总是坏,除非你作弊玩手彩,一般到手的牌好坏双方都差不多,关键是你会算牌、记牌,朋友手里的牌,上下家手里的牌,桌面上出过的牌,你大概能算出个八九不离十,也就是说,你得动脑子,根据牌面的形势做出判断。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只可惜,我这点心思基本上都用在玩上了,但凡琢磨点别的事,也不至于现在还在家里码字玩。
打扑克是70年代夏季夜晚最主要的消遣方式,城市街头遍布打牌的人群。我和杜伯伯两人一老一少长期搭档,在附近邻居中小有名气,以至于别的街道街坊闻名而来订牌打比赛,届时,围观的邻居站脚助威,手持扇子,或蹲或站,指指点点,我们两人镇静自若,默契配合,照样是赢多输少,战绩不菲。
牌打得好,自然让人羡慕,受人赞扬,虽然这算不上什么正业,但是在别人的鼓励之下,也能树立我的自信,培养我的意志,锻炼我的技巧。从那时起,我就觉得,我不比别人差,只要精心去做一件事,就应该能行。可惜,我的这点聪明劲都用在玩上了。
疯玩一暑假,临近开学,这才想起来,还有一大堆作业没有写。好在那时候不重视学习,虽然老师也布置作业,但极少有认真检查的时候。老实听话的孩子临阵磨枪,突出完成,调皮贪玩的孩子能拖就拖,蒙混过关,反正这么多作业,老师肯定也改判不过来,大多睁只眼闭只眼。从小学到中学,在我的印象里,每年的假期作业好像从来没有做过,那时的假期对于我是真正的放假,是娱乐,是休闲,是各种方式的玩。
怀旧是一种老态的表现,昏昏然已过天命之年,我突然发现,自己也到了开始怀旧的年龄,这于我是十分可怕和极不情愿的。无可奈何,小时候的经历仿佛就在昨天,而今却基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成了记忆中的东西。这正应了一句话:“不是我们不明白,这个世界变化得太快。”
快乐的少年时光离我们远去了,虽然那时的生活很贫穷,很单调,可是我们很快乐,很充实,有那么多的朋友,那么多的时间,那么多的游戏,那是多么值得让人怀念的一段时光。
儿时的夏天清晰地留在我的心里,成为记忆中最令人怀念的部分,剩下的只有温馨的回忆。
责任编辑 陈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