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竹
戊戌新年的步伐声和着春风扑面而来,近午的阳光尽情地洒在明复图书馆采编部办公室。应我的要求,工作人员从过刊库取出三叠1961年7月份的《解放日报》《文汇报》合订本。抖落掉经年的灰尘,直闻到一股淡淡的霉味。翻开早已发黄变脆的报纸,读着一行行标题,好像回到了半个世纪前的岁月。我是为搜寻当年码头号子汇演的报道而来,希望能有所斩获。
果不其然,《解放日报》1961年7月21日第2版刊登了题为“码头工人昨晚表演‘号子’”的消息,《文汇报》1961年7月28日第2版刊登了两篇短文,分别是“上海调查搜集劳动号子”、“上海地区劳动号子漫话”,《文汇报》1961年11月4日第2版刊登了题为“码头工人号子演唱会”的一则报道。
1961年7月20日晚,上海外滩海关大楼礼堂,上海港湾工会组织了一场规模盛大的码头号子表演会。上海港八个装卸区、一个装卸站和驳船运输公司一百多个码头工人参加了表演。十四个流派、三十多种号子,一百零八首号子,表演得酣畅淋漓,美不胜收。有一个细节特别让人感动,一些工人可能感到徒手表演太不过瘾,灵机一动,把礼堂里的一个长台子扛起来,边走边唱,赢得了观众满场掌声和欢呼声。第一装卸区工人夏克荣演唱的《小扁担》高亢有力,动人心弦,更成了这台演唱会的压轴好戏。
旧社会的“臭苦力”成了新社会真正的主人,码头工人把号子从十里港区搬上了舞台,他们是编剧,是演员,也是观众。演唱会盛况空前,气氛热烈,引起了全社会的关注和赞誉。
据史料记载,隋朝初年,上海华亭一带(今松江区内)就出现了港口的雏形。唐宋时期,上海地区的主要港口在吴淞江入海口的青龙镇(今青浦区东北),后因吴淞江河道淤浅,港口作业逐渐从青龙镇转移到上海浦。清康熙年间,上海港出现了专门从事码头装卸的“脚夫”,“脚夫”大都是周围市镇的农民和贫民,手拉肩扛时呼叫的“嗨呦嗨呦”,虽然单调,却是上海港最原始的码头号子。1843年11月,上海被辟为“通商”口岸。1853年,中国对外贸易的重心从广州转移到上海,1870年后上海已成为远东航运中心。抗日战争前后,江苏、湖北一带灾祸连绵,战火蔓延,离井背乡的农民潮涌上海滩。大量外来劳力进入上海港码头后,催生了风格多样、曲调丰富的码头号子。码头号子有搬运号子和装卸号子两大类,主要有扛棒号子、挑担号子、起舱号子、堆装号子、搭肩号子等。上海港码头工人来自四面八方,他们哼唱的号子带有强烈的地方和帮派色彩,主要有苏北号子、山东号子、湖北号子、上海号子、宁波号子等。1949年上海新生,码头工人获得了解放。随着上海港生产机械化的推进,码头工人繁重的搬运装卸劳动被机器替代,码头号子尾随着劳动形态的改变逐渐消逝。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这场演唱会,是上海港码头号子的一次盛大汇演,在上海港码头号子发展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页。
海关大楼演唱会后仅三个半月,1961年11月3日,码头工人在上海港第二装卸区码头举行了又一场码头号子演唱会。这次演唱会,上台的全是有三十年以上工龄的“老码头”,他们个个是出名的“号子歌手”,演出了两大帮二十多种风格不同的号子。也许是海关大楼演出,令他们意犹未尽,尽管规模不大,节目不多,但同样受到码头工人的热烈欢迎。
当时,上海各大媒体对这两场码头号子演唱会都及时、热情地作了报道。中国音乐家协会上海分会、上海群众艺术馆的艺术家们也积极参与搜集、记录、整理,用多种形式保留了不少原汁原味的码头号子词曲,《中国民间歌曲集成·上海卷》就收录了53首搬运号子。
2008年上海港码头号子被认定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贾志虎、程年宛、韩纬国等一批老号子手被认定为市级代表性传承人;浦东新区塘桥街道、杨浦区定海街道、徐汇区斜土街道成立的号子演唱队活跃在浦江两岸,走进“上海之春”,走进上海世博会,甚至走出国门参加德国、巴西的民间艺术节活动;码头号子还走进校园,走进课堂,上海音乐学院、上海师范大学、平凉路第三小学多年来坚持码头号子的研究、整理、传唱,深受师生们热爱。上海港码头号子产生的社会影响和艺术魅力依然留存着,并正在焕发出新的生命活力。
步出明复图书馆,耳旁仿佛传来一阵阵响遏行云的码头号子,那声响久久回荡在早春的陕西南路上。路的两旁,梧桐树上的绿芽新发正指日可待。
此文的撰写得到了明复图书馆采编部高欣峰先生的帮助,在此表示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