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致普实克书信文稿回归钩沉

葛涛

一九七五年十月，周海婴上书毛泽东主席，就鲁迅著作注释、出版和鲁迅研究工作，提出了一些建议。这封经过胡乔木修改的信由胡乔木转给邓小平再呈送给毛泽东。十一月一日，毛泽东收到周海婴的来信之后立即做出批示：“我赞成周海婴同志的意见，请将周信印发政治局，并讨论一次，作出决定，立即实行。”国家文物事业管理局、国家出版局作为主管机构向中央写了关于贯彻毛主席批示的报告，国家有关部门很快启动了出版重新注释过的鲁迅文集和收录完备的鲁迅书信集，以及鲁迅手稿的工作。一九七八年十月，由《鲁迅手稿全集》编辑委员会编选的《鲁迅手稿全集》在文物出版社陆续出版，这是我国首次出版一位作家的手稿全集，因此也可以说，这套印刷精美的《鲁迅手稿全集》在我国出版史上也具有重要的地位。

《鲁迅手稿金集》的编辑和出版工作首先从鲁迅书信部分开始。一九七八年第十三期的《中国出版》杂志刊登了由文物出版社《革命文物》编辑部供稿的《关于（鲁迅手稿全集）·书信部分即将出版》的消息，其中提到了普实克院士捐赠鲁迅书信和文稿的事情，后来也有研究者在文章中写到普实克捐赠鲁迅书信和文稿的大致经过，但是都语焉不详。

北京鲁迅博物馆收藏有中国驻捷克斯洛饯克大使馆致国家文物事业管理局的两份公函的抄件和时任中国驻捷克斯洛伐克大使李恩求（一九七五年六月至一九七八年九月在任）致时任国家文物事业管理局局长王冶秋的一封信的抄件（原件均存文物局外事组）。具体内容转引如下：国家文物事业管理局：

你局一九七六年九月廿七日（76）文物字第103号函悉。我馆已于最近同普实克院士取得联系。现将有关情况函告如下：

一，我馆就搜集鲁迅先生手稿事同普实克取得联系后，于四月二十五日由李恩求大使出面宴请了普实克夫妇。普也借此机会将鲁迅先生手稿三件，半身照片一张带给我们。普慨然表示愿把手稿原件送给我们并称，他将以能为出版鲁迅手稿全集作出贡献而感到光荣，同时要求我们能把这些手稿的复制品送他一份以作纪念。李大使向普表示了感谢，答应了普的要求，待鲁迅手稿全集出版后将送他一册以表谢意。

二，普实克送来的三件手稿：一是一九三六年七月廿一日为《呐喊》捷克文译本所写的序言完整无缺；二是鲁迅于七月份致普实克的信也系完整手稿但原件所署日期是七月廿三日而非廿四日，此信并未发表过；三是九月份鲁迅复普实克的信，手稿的第=页所署日期是九月廿八日，在普著《我的姐妹中国》一书中刊出过该信的第一页。我们为此向普实克探询该信手稿第一页的下落，普表示第一页有可能在制版时散失，并答应再行查找，如能找到则将补送给我们。

三，普实克对我国的态度一如往昔，仍很友好。苏修侵捷后，他由于对华友好和反对入侵已被迫退休，虽仍保留科学院士的头衔，但不得过问东方研究所的事务。普现住布拉格，一些和他遭遇相似的捷汉学家仍经常到他家聚会，讨论学术，目前正编写《唐·宋·明史》，拟在意大利出版。

四，克列·布索娃系普实克的第二位夫人，早已同普离婚，但直至克于一九七四年逝世前，两人在业务上一直保持合作。克生前对我一直友好，普实克主编的《鲁迅选集》，实际上主要由她负责。由于捷修当前对我的态度和克的逝世，《选集》第四、第五卷短期内已不可能出版。

五，普实克被迫退休后，由于心情不好，且患有心脏病，因此衰老甚速。目前已步履艰难，神志有时也不甚清晰。

根据普的一贯表现和两国关系的现状，我们有如下一些想法：

1.我可以在文章中提及他的名字和引用他论述鲁迅的文字，这对他也将是一种鼓舞和安慰。但考虑到他目前的处境，以不涉及他反对苏修入侵和他的现状为宜。

2.是否可按普实克的要求把他赠送我的鲁迅先生手稿复制品（按荣宝斋复制夸古字典的制作法）一份给他以兹纪念。此外，在《手稿全集》出版后赠送他一册。

3.为了尽可能对他多做些工作并影响他周围的人士，是否可考虑以你局或海婴同志的名义对他惠[赠]鲁迅先生手稿一事，致函感谢。如手稿复制品和《手稿全集》短期内不能出版的话，此函似可先发。

以上建议，仅供参考。手稿原件将于近期由便人妥带回国。

中国驻捷使馆 （盖印：中华人民共和国驻捷克斯洛伐克大使馆）

一九七七年五月一日

附件：（1）普实克院士交来的鲁迅先生手稿的照片四张。

（2）鲁迅在一九三六年七月二十三日给普实克的信中所附的相片。

（3）李恩求大使给王冶秋同志的信，请转交。

王冶秋同志：

久违了，祝您好！

去年文物局来函，交办向普实克征集鲁迅先生手稿一事，由于捷克当局对我们与捷方人员交流，监视甚严，以至几经周折，稽延时日，直到四月终于联系上了。为此，曾以我的名义邀请普实克夫妇到大使馆做客，招待他俩看《马王堆一号》和《出土文物》二映片，并晚宴，他欣然接受，还亲自送来鲁迅手稿四项，并赠

我一本普译成捷文的茅盾同志作品《子夜》。虽是初见，但情义殷勤。谈吐间未涉及政治问题，但普也流露出对中国的怀念和对捷现状有些感慨。

使馆对回谢普的好意现提几点建议，当否，请酌处。

普告他知道海婴同志，因他在上海会见鲁迅先生时，海婴同志似乎还在襁褓之中云云。

……

李恩求

五月一日于布拉格

国家文物事业管理局：

我馆一九七七年五月一日调字第9号函谅悉。

五月九日普实克告我称，鲁迅先生一九三六年九月廿八日写给他的信件手稿第一页仍未能找到，他答应将作努力，俟寻到后再告诉我。为此，随函先将前函所述鲁迅先生手稿三种共四页由信使带回，请查收。

駐捷使馆 （盖印：中华人民共和国驻捷克斯洛伐克大使馆）

一九七七年五月十二日

从信函中可以看出，王冶秋在领导编辑出版《鲁迅手稿全集》时，为了使这部全集收录的内容比较齐全，决定征集海外收藏的鲁迅书信和文稿，并以国家文物事业管理局的名义在一九七六年九月二十七日发公函给中国驻捷克斯洛伐克大使馆，请求帮助征集普实克收藏的鲁迅书信和文稿。

由于当时中国和站在苏联同一战线的捷克斯洛伐克两国之间的外交关系比较敌对，中国驻捷克斯洛伐克大使馆与捷克人员的交往比较困难，所以中国驻捷克斯洛伐克大使馆在收到国家文物事业管理局的公函半年多之后，才在一九七七年四月设法与普实克取得联系，并表达了向他征集他收藏的鲁迅书信和文稿的信息。中国驻捷克斯洛伐克大使馆估计是收到了普实克愿意捐赠他收藏的鲁迅书信和文稿的信息，所以在一九七七年四月二十五日以欣赏中国新出土文物纪录片的名义邀请他到大使馆做客，从而使他可以把他收藏的鲁迅书信和文稿交给中国大使馆。在顺利地接收普实克捐赠的鲁迅书信和文稿之后，中国驻捷克斯洛伐克大使馆在一九七七年五月一日复函国家文物事业管理局通报向普实克征集鲁迅书信和文稿的经过，并向国家文物事业管理局提出三点建议。李恩求大使也同时写信向王冶秋告知普实克来大使馆做客并捐赠鲁迅书信和文稿的详细经过。

因为普实克捐赠的鲁迅书信中缺失了鲁迅一九三六年九月二十八日致普实克的书信的第一页，普实克答应中国大使馆继续寻找，但仍然没有找到，所以中国驻捷克斯洛伐克大使馆又在一九七七年五月十二日给国家文物事业管理局发公函告知缺失的这一页信件暂时无法找到。此页信后来是从普实克的著作中找到了照片，复制之后，得以收入《鲁迅手稿全集》和《鲁迅全集》

从王冶秋在中国驻捷克斯洛伐克大使馆致国家文物事业管理局的第一份公函上的批示文字可以看出，这份公函大约是在一九七七年六月十三日之前由外交部转到国家文物事业管理局办公室，然后由王冶秋在六月十六日做出了批示：“即办”，并按照中国驻捷克斯洛伐克大使馆公函上的建议，安排托京鲁迅博物馆致函普实克表达感谢，并提供他所捐赠的鲁迅书信和文稿的复制品给他留作纪念。这些书信和文稿由外交部信使安全稳妥地带回国交给国家文物事业管理局，随后被转交给北京鲁迅博物馆永久收藏。

《鲁迅手稿全集》的“书信卷”，在编辑时从国外征集到了鲁迅致增田涉书信的照片、鲁迅致伊罗生书信的复印件和普实克珍藏的鲁迅书信和文章手稿，其中尤以普实克的捐赠最为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