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简媜散文《月魔》

2018-10-09 11:02欧逸梅
青年文学家 2018年26期
关键词:离家

摘 要:《月魔》是台湾散文作家简媜的作品集《月娘照眠床》的收尾之作,是对内心深处的故乡最真实、复杂的情感愁思的细腻刻画。这与简媜当时还仅26岁却历经变故的人生经历息息相关,是这样的人生让她有了这样的心境。笔者将从离乡、自由和归乡三个方面去分析《月魔》这篇散文的主题意蕴,通过闽语写作、意象的对比碰撞去品析作者的语言魅力,从中感受简媜内心复杂的乡愁。

关键词:离家;归乡;闽语

作者简介:欧逸梅(1993.12-),女,汉族,福建仙游人,宁夏大学人文学院2016级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8)-26-0-02

有人说:“一切作品都是作家的自传。”散文,用其文体的独特性表达了作者最真实的内心。台湾散文作家简媜如是。从她最为出名的代表作《四月裂帛》,到《水问》、《只缘身在此山中》,简媜成为了台湾文坛的实力女作家之一。她的散文“走险道、斩故常”,题材不变、狂狷不灭。但在出版于上个世纪80年代的散文集《月娘照眠床》中,却能读到一个不一样的简媜。在书里,有她记忆里的童年、她的乡村和那段恬静的岁月,对于那时仅26岁的简媜而言,这部书可称得上是她重新体验童稚时代的生命活动的仪式之作。

《月魔》是《月亮照眠床》这本集子的收尾之作,于字里行间流露出了简媜于心底对原乡真实、矛盾的复杂情感。在中秋节这天,家里人都准备好吃饭的时候,“我”却“突然不愿意再让一些脸孔、一些灯影、一些锁务缠绕着”,于是毅然决定离家出走——从台北到花莲,又从花莲回到台北,如同孤魂野鬼一般,一路走一路思考关于人生在世的种种困扰。与《月娘照眠床(序言)》呼应,在散文集的末尾继续表现了对未来的茫然。

一、复杂的乡愁

1、离“家”

离开散发着诡异胭脂体味的台北后的简媜觉得自己像一头“兽”。都市生活让人生的一切都变得无从掌握,从简媜到其他市里人,内心的煎熬、迷惘都让他们陷在一种极大的焦虑之中。这时的她怎会真的想要去赏中秋的月亮,怕不是月魔吸走了她的魂,而是心魔控制了她的智,使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脚下的这个繁华却难以容身之处,不是想要去什么地方,就是单纯地一刻也不想多待地想要逃离。

此时26岁的简媜,离开家乡已有数年,历经了生死离别、寄人篱下、艰难生存的生活。1979年,年仅18岁的简媜被台北大学哲学系录取。可是入学后她渐渐发现自己对哲学思辨毫无兴趣可言。但此时已经展露才华的简媜就此耽误实属可惜,于是在好友李惠绵的帮助下,简媜得到了当时台北大学中文系主任叶庆炳的认可,成功转到了台北大学中文系。1983年11月,毕业后的简媜到了国华广告公司担任撰文工作,但三个月试用期满后,并没能与公司达成就业合意,拖了一个月后决定离职。1984年,简媜在诗人痖弦的引荐下任职联合文学。繁忙的编辑工作严重压縮了简媜的创作时间,于是在1986年8月简媜辞去了联合文学的工作。在这样的环境中,简媜难以找到明确的生存目标和方向,所有的努力并没有让她获得想要的生活,纠缠复杂的人际关系,对现实的极度不满,对未来的各种疑问,加之生活的各种琐事使她感到身心俱疲,之前的努力付出和她想要的自由之间所产生的矛盾越来越大,人的“瞋恨”暴露无遗。所以,离开家,是简媜的逃离和对解脱的渴望。如同她在书中所说:“出门,好像是假释。人的矛盾可能就在放弃努力建立起来的之需、体制、轨道,重新向往一种荒芜、炎凉、漫烟的自由。”[1]

但,这也仅仅是假释,那端是有期或无期的刑罚,能否最终摆脱还得看出门后能否解开脑海中的一团乱麻。这不禁让人联想到现代文学史上有名的“娜拉出走”,简媜的这次“出门”能否也能看作是一次“出走”——为了摆脱尘世困扰、生存压力、如麻思绪,追求自由至少是精神上的自由而选择的离开?出走的勇气是可嘉的,可是娜拉走后是否能够真正得到她想要的自由,无数的学者在思考和质问,可得到的答案往往是否定的——鲁迅在《娜拉走后怎样》中说,娜拉走后面临的只有两条路:“不是堕落,就是回来”;张爱玲在《走!走到楼上去》中感叹,出走不过就是“上楼”,在开饭的时候,只要一声呼唤,他们就会走下楼来的……又或者是从后楼走到前楼来,换一换新鲜空气,打开窗子来看向远方另有一番风景,也不错。因此,娜拉的出走仅是一时的叛逃,所能获得的自由也只会是一时的。简媜的离家其实亦是如此:“这仅仅是一次安全的意外,我试着要剥离自己的身份,修改所有主宰我的程序;而在剥离的过程中,却又分派自己去监视、扰乱另一个冲动的自己。”[2]被放飞的本我终究会被自我和超我所束缚,因此最终,即便那追寻自由的灵魂还在四处飘荡,寻人的那个人还是会被带回家来。但真正的自己还不知在何处。

2、归乡

中秋之夜离开家的简媜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开往花莲的列车——这趟车会经过一个叫宜兰的地方——那是简媜的故乡村:“这样的阴天想要回我心爱的宜兰,二十八个山洞,一片汪洋,不知道左脚或右脚先沾染乡土?”在简媜的内心,向下的童年时光代表了单纯美好的自由,原乡的风景和原乡的人,是住在她心底深深的思念和乡愁。

写于台北的《月娘照眠床》承载了简媜对童年岁月的回忆。从书中所提到的种种童年人、事来看,简媜在乡村的幼时生活是自由、欢乐和平静的——有林林总总的花草相伴,有承载着感情和温暖的灶台、石头和井,还有令人陶醉的金黄稻浪,咕叽咕叽的村鸡小唱。虽然也有令人不愉快、可怕的事情——被洪水困住的一家五口的寒夜,为奴为婢的童养媳丽花、飞蝶,还有其他属于这个乡村的丑陋……可人在都市待得久了、迷茫了总还是想要回来的。不仅仅是简媜,许多文人都是如此。但开动的火车并没有让简媜感到兴奋,反倒是让她想到了死亡、恐惧、战栗,觉得火车头是丑陋的怪兽,在追捕着猎物;觉得行驶的火车会将美景捣碎,刺耳的响声刺痛人的耳膜。象征着现代文明产物的火车显然与原始的乡土平静是不匹配的。火车上旅客的脸投射在黑暗的玻璃窗上都显得“疲困”、“静肃”和“苍老”。

可是,久别重逢的那片宜兰还和记忆中一样吗?梦境中的黛青薄山此刻隔着车窗、近在咫尺,但培养不出任何的情感:“恋字,最好宛似枝头扶桑,露为晨曦,自有一种急切、冰冷的美,美在无法保存。”[3]物是人非,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都已然不是当初的模样,“一钵千家饭,孤身万里游”的疏离感强烈、清晰。心中所向往的故乡再也寻不回,见不着,找不到了。无奈之中简媜不禁发出感叹:“我该往哪里去?花莲也不是我所要的终点,或是,没有一个地方叫作终点,我仍旧在自己设限的方圆内踱步而已。”[4]在花莲做了短暂的停留,简媜便搭乘最后一班车返回了台北。回到家的简媜如同真被月勾走了魂:“我只是将寻人的那个人带回来而已,至于那待寻的人,此刻不知在何处与月偕走。”[5]

熟悉簡媜文字的人都知道,她的每一本散文集都各自不同的主题,对每一本集子所收录的文章她都进行了精心的谋篇布局,使篇章与篇章之间、使整本文集都呈现出一种内在的连贯性。在《月娘照眠床》这本散文集中,简媜将《月魔》放在了最后一篇作为这本散文集的收尾之作,与序言呼应,在回忆了童年往事之后却并没以温情美好的文字结尾。就在简媜走完了“离乡—离家—归乡—归家”的人生路后,她将对故乡的怀念转向了对乡愁的迷惘,这一来反倒是将乡愁打上了一连串的问号扣向读者心间。“回家对现代人而言不再是一种仪式,因为乡园的情感淡远了,犹如飘蓬浮萍,有水之处即是家。”

二、温情诡谲的语言魅力

1、闽语闽味

《月娘照眠床》是简媜的思乡之作,她说:“我又到意溶解闽南母语于中文书写中,捕捉已消逝的农村风土人情”。在这篇《月魔》中亦有体现。如在闽南语中,会将“吃”说为“呷”。所以文中但凡说到“吃”,都会写成方言的“呷”。母亲问她吃饱了没有,说的是:“呷饱?”她回答的是:“呷饱!”母亲喊她吃饭,说:“呷饭啰!”她回答:“等我回来再呷吧。”再如文中还有一些对话会借用当地方言的俗语,以及口语中惯常的说法。如当丽花看到她干吃米饭不吃菜的时候,说的是:“夭鬼免假细致,来来,菜夹去配。”[6]“夭鬼免假细致”是方言中的俗话,“夭鬼”指的是贪吃的人,通常用于骂人贪吃,所以这句话是丽花在调侃“我”贪吃的人就不要再装样子了。而“配”作为动词与“菜”相搭也是闽地台湾一带常有的说法,类似我们常说的“吃菜”,但是用在看对方光吃米饭不吃菜的时候。对于一个福建人而言,看到文中种种的闽语对话,有种无论身处何方都仿佛一瞬间回到家乡的感觉,亲切,温暖,不像是在看简媜的母亲喊她吃饭,倒像是听见自己的外婆在唤自己。可能对于其他方言区的读者而言,人物对话中大量方言的使用未免会在阅读过程中觉得艰涩,更难以从中体会出闽地的乡情,但这也恰恰体现了简媜对文学创作不畏世俗所扰的赤子之心。

2、意象对撞

在简媜的笔下,无论是家乡的水稻还是碗公花,孩童视角的写作让这一切都充满了灵性。例如受不住酒香诱惑的“我”忍不住偷偷用手指沾了一圈瓶口,吮吸手指、浅尝清香,而这却被院子里的“含笑花”瞧见了。这一表述中,简媜既写到了是院中的含笑花瞧见了我的小心思,还在情感上给人一种花是在含着笑瞧着这个贪吃鬼的感觉。还有那中秋的月饼她也不“放过”。在每逢祭拜的日子,闽地会做一种白色的饼,有的包馅有的不包,但是会在饼的一面印上带有字符的红印。看见这样的“月饼”,他如孩子般去将其掀翻,带有红印的一面朝下,白白的一面露在上面,像是被赎身为“凝白”的女子。这样的描写充满了新奇的陌生感,可这是否也在暗示,她的内心此时也希望能有一翻身,将自己从印有各种印记的牢笼里赎出,做一个一身凝白的女子?之后,突然想要逃离的她回答了这个问题。

与弥漫着风土人情、乡间趣味的意象相比,文中还有另一番意象,与之相对,形成鲜明的对比在文中碰撞。那是她对城市生活的印象。回到房间里要开始继续处理公务的她,眼中再无充满灵气的含笑花、稻浪,取而代之的是已经干枯、被囚禁在竹筒里的玫瑰,是被沉积已久蛛丝结着的一箩筐松果,还有冷茶、无眼的木刻黑猪……生活在城市喧嚣中被俗世烦扰囚困的她背负着各式各样的身份、标签,还有未来的各种未知数,觉得去往城市就像是一个把自己送上解剖台的过程,遍体鳞伤,血肉模糊。通过随着感情的变化而转换的意象,前后形成了鲜明的视觉上的、嗅觉上的、情感色彩等各方面的强烈对比,从而感受到简媜当时矛盾复杂、烦躁焦虑的内心。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从古至今,月承载了无数游子对家乡的思念,尤其是那十五的相聚、十六的月圆。月魔更是牵涉人魂,拉扯着游子的衣襟让他们去寻找故乡。可是故乡,还会是当初的故乡吗?逃离都市嘈杂的游子,寻找的究竟是记忆里故乡,还是内心的故乡?简媜的这一路,是在回乡,也是在对平静心灵的寻找。

注释:

[1]简媜.月魔.月娘照眠床,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5:页235.

[2]简媜.月魔.月娘照眠床,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5:页241.

[3]简媜.月魔.月娘照眠床,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5:页240.

[4]简媜.月魔.月娘照眠床,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5:页241.

[5]简媜.月魔.月娘照眠床,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5:页243.

[6]简媜.月魔.月娘照眠床,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5:页234.

参考文献:

[1]简媜.月魔.月娘照眠床,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5.

[2]莫息.简媜:追寻内在的净土.新华书目报,2011年4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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