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子细小的眼睛透过树枝的空间,窥视着山坡下那片开阔的草地。
秋阳圆盘似的悬在浑黄的天空,潺潺小河也为之逊色。日光飘落山野,赭石与绿树映成相调合的色彩。偶有黄风掠过,草的波浪便很快漫过山梁了。
一切都又归于沉寂。
山洼里,山石突兀的蜿蜒小路上,闪出一女孩的身影。她立在茂密蓬杂的草丛里,朝树林这边望了望,然后躬下身挥舞镰刀割草,无丝毫怠慢,远远看去,似一束火焰在跳动。
来子心里一阵欢喜,跳着高儿奔下山去。
半月前,来子发现了这偷草人,要夺她镰刀。奇怪的是这女孩并不跑,站在那里两眼直望着来子。来子吃了一惊,心扑通跳。这女孩如此美丽,莫不是天上落下来的仙女?女孩只是笑,不答,低头把草捆好,背在肩上,回头嫣然一笑,算是回报。
来子不由为之心动。夜里,面前老晃动着女孩的影子。他父母早逝,是爷爷把他拉扯大,不幸的是爷爷去年也去世了,剩下他自己,多么需要个意中人,早日成个家啊!
这天,女孩又来割草了,来子夺下她手中镰刀:“来,我帮你割!”女孩只是站在旁边笑。来子挥舞着镰刀,不大会儿就割够了。来子笑吟吟过来,女孩帮他擦擦汗。来子握着女孩的手,鼓足勇气说:“我叫来子,口子前村的……咱们交个朋友吧。”
女孩笑笑,无语。
来子急了,露出浑身肌肉:“我喜欢你,我有的是力气,能养活你,谁若欺负你,我还能保护你,你答应我吧。”
女孩还是无语,摇了摇头。
来子望着女孩远去的背影,蹲在地上难过。女孩回望了一眼,叹口气。
她又来割草了,并塞给他一张字条。他急急展开,只见上面写着:“我有主儿了,请原谅我。”
来子傻眼了。以后,就大病了一场。他摆脱不了女孩的诱惑。
今天,他再也难以克制,要把自己感情抖个明白。
女孩正专心地割草,见他气喘吁吁脸通红的模样,吃了一惊。来子扑过来,紧攥着她的手,颤抖着大声说:“我要娶你!你答应我,答应我!”女孩松开他的手,转过身去。来子见她眼圈通红,双手摇着她肩膀:“你倒是说话呀!”女孩无语。来子就势把她揽在怀里,亲吻着,然后又热烈地滚在一块儿。
女孩很伤心。来子亲昵地安慰着。她只是点头。来子帮她把草捆好,送到山脚下。心内由衷地满足。
从那,来子好多天没见着女孩了,心里像揣了只小兔,惶惑不安,倍加思念。
爷爷走了,只剩下这三间茅草屋。来子仰在炕上,双手抱着脑袋想心事。墙上挂钟钟摆“嘀哒嘀哒”摆个不停。“笃笃!”忽然有人敲门。
来子见有人来,倏地从炕上爬起来,揉揉惺忪的双眼。这时一个大婆娘脚步“咚咚”早已闯进屋内。
大婆娘约五十多岁,柳眉倒竖,双目凝着虎气:“你就是来子?”
“啪”地一巴掌,来子还没回过神来,脸上又挨了一巴掌。
来子捂着脸,摸不着头脑,懵了:“大娘,你这是……”
“你看看这是谁!”大婆娘转过身,唤:“草儿,过来!”
来子这才看清,门外站着“她”。哦,她叫草儿。草儿低垂着脸,眼睛有些红肿。
大婆娘仍没息怒,嚷:“把俺闺女糟蹋成这样,我要告你!”
来子一切全明白了,诚惶诚恐,“扑通”跪下了:“大娘,别,可千万别……”
大婆娘骂道:“你这混种儿,我告诉你,草儿有啦!那家的主儿也不要她了,你看咋办?”
“这……”来子张口结舌。
“你家里都有什么人?”
“只我自己。”
“尊长呢?”
来子抬起眼来:“俺本家有个二大爷。”
“把你本家叔叔大爷都叫来,我有话说。”
“嗯。”来子起来,点头去了。
稍刻,人们都到齐了。都客气地为大婆娘让座儿,赔不是。大婆娘虽横眉竖目,却是达理人,冲着众人:“事到如今,你们说怎么办?俺只能把闺女嫁给他了。”
二大爷站出来,点头道:“这主意妙!来子,你说呢?”
来子心里巴不得,说:“俺一百个愿意。”便跪下朝大婆娘“嘣嘣”磕了兩个响头,“亲娘!”
“起来。”大婆娘语气稍平些,“今天当着众人面,俺把草儿嫁给你,是可怜你,但你要下保证,往后要好好待她,过好日子,不准欺负她,谁欺负也不行!”
“亲娘放心,我一定待她好,谁若欺负她,就让他尝尝俺的拳头!”来子说着,便露出浑身肌肉,也露出十分真诚。
大婆娘这才满意,全屋人都很欢喜,热热闹闹为来子祝贺,并择了黄道吉日,早日办理婚事。
来子终于如愿以偿。
草儿不但人长得俊,手也巧,经她手做出的饭菜,格外香甜。刚嫁过来那几日,来子除了让她做饭,啥杂活也不让她干。晚上,来子搂着草儿说悄悄话儿。
“草儿,明年我不看山了,到南岗跟人打石头去,打石头挣钱多。”
草儿“嗯”了声。
“让我摸摸肚子,有三个月了吧?”
“嗯。”
“啥感觉?”
“嗯。”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嗯。”
来子总感觉不对劲儿,怎么老“嗯啊嗯啊”的?来子猛然醒悟过来,他从来没听她说过一句话,以前总以为她害羞,难道她是……她是个哑巴?
来子一骨碌爬起来,“啪”地打开灯,惊愕地望着草儿:“你……你……你是个哑巴?”
草儿点点头,泪水刷地从眼眶涌出。
来子张口结舌,心内顿时一阵酸痛。
谁也没料到!街上不免风言风语:
“唉,多好的一个人儿,可惜是个哑巴!”
“听说手很灵巧呢!”
“巧顶屁用,让原来的主儿给踹了。”
“要是我,宁肯光棍一辈子,也不要个哑巴,窝囊人!”
有苦,来子只能埋在心里,整日郁郁寡欢。
他再也不能忍受了,心内憋得慌,经常摔盆打碗,找茬儿。
草儿算得上一位贤妻,让你找不着不是处,来子只能借酒消愁。
一日,来子在大街上碰到了二鳖。二鳖光棍一条,是来子的朋友,过去俩人常在一起喝酒。二鳖已喝个八仙,蒙眬着眼说:“是来子吗?走,咱们去喝两盅。”
俩人在小酒铺里坐下,二鳖要了瓶酒,两碟小菜,边喝边聊。二鳖说:“你怎么老闷闷不乐的?”来子叹口气。二鳖笑了:“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因为娶了个哑巴?”来子一擂桌子,吼道:“他妈的,你别说啦!”二人又继续喝酒。
二鳖耐不住,说:“你不愿意,干脆离了算了。”
来子白了一眼:“那么简单?”
“你怕她咬你一口是不?当初她能跟你干,就能跟别人,你敢保她肚里的孩子就是你的?”
來子抬起头,眼翻了两翻:“你看咋办好?”
二鳖说:“想个法子,找茬儿跟她离了算了。”
二人就想法子。
忽然二鳖一拍脑袋,说:“有了!”
来子说:“有什么了?”
二鳖说:“有妙法子了!”
来子说:“啥妙法子?”
二鳖说:“今晚我到你家,睡她,你在门外等着捉奸,就找着她的茬了,准能离!”
来子一拍大腿:“高!果然高!”
二鳖说:“你可不要变卦。”
来子端起酒盅,“滋”地喝尽,伸出手指:“拉勾!”
于是,晚上二人便依计行事。
满天繁星。来子缩在墙旮旯里,观察屋内动静。
二鳖蹑手蹑脚开门进屋。草儿正脱了衣服睡觉,听得有动静,“啪”地亮开灯。见是二鳖,吃了一惊,吓得“嗷”地一声跳起来。二鳖淫笑着扑过来,草儿奋力反抗,又撕又咬,二鳖脸顿时成了血头公鸡。
来子站在窗外,这场景即映入眼帘。实在看不下去,难以容忍。二鳖的不轨,使他内心感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一股血液涌到头顶,大喝一声:“你妈的二鳖!”便冲进屋内。
二鳖正兴起,忽然被来子那双坚硬的大手抓起,狠狠摔在地上,很重。接着,拳头雨点般暴落下来,疼得二鳖“嗷嗷”鬼叫。
“来子,你……你不够朋友!”
来子瞪着血红的双眼,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去你妈的!你这混账王八蛋,看看我是谁!”二鳖傻眼了,他从来没见来子这样凶过,吓得连滚带爬,狗一样逃了出去。
草儿感动得热泪盈眶,一头扑在来子怀里,终于撕心裂肺地喊出一句:“来子——”
来子顿时怔住了,惊喜地紧紧揽住草儿,激动地说:“草儿,别怕,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