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宏耀,李义超
(浙江工商大学 金融学院,杭州 310018)
传统代际关系的维系较多依赖于家族规训、道德舆论和政策法律等外在约束力量[1]。而伴随社会的变革和发展,宗族、家族制度逐渐解体;人口流动的增加开始削弱道德舆论的约束力;政策法规也顺应时代发展进行了新的调整。这些都造成了维系代际关系的传统外在约束力的弱化,代际关系也相应发生变化,如代际倾斜或重心下移现象的出现[2-3]、代沟与文化反哺的出现[4]等。父代从寻求老年安全策略的方向出发,加大对子女的投资,以建立亲子间的亲密关系和持久联系[5]。子代从这种投资中受益很大,在情感以及为形成对自己子女示范效应的驱动下,也会一定程度上履行亲子间的长期“契约关系”,即在父母年老时回馈他们早年的养育与协助[6]。于是,亲子间的情感亲密度与代间互助日益成为维系代际关系、保证子女履行“赡养契约”的重要因素[7]。当然,情感亲密度和代际互助从来不是仅存于现代社会,传统社会这些都已存在,只是这些在当下契约社会更为显著和重要。而当前农村一定程度上介于传统社会与现代城市社会之间,且存在大量青壮年劳动力进城务工使得农村人口老龄化更为严峻的现象[8],从而对前述问题的呈现将具有特殊意义。因而,我们试图通过对这一问题在农村地区呈现的研究,了解代间情感亲密度和代际互助的现状以及它们怎样具体地影响子女赡养行为。
具体地说,本研究利用2006年中国综合社会调查(CGSS2006)数据,探讨亲子情感亲密度和父母支持对中国农村地区子女赡养行为的影响。我们试图回答以下四个问题:第一,中国农村地区代间情感联系和代际互助的现状怎样?第二,亲子间情感亲密度对子女赡养行为具体内容的影响是否存在差异?如果存在差异我们怎么解释这一差异?第三,父母的近期支持和早年投资对于子女赡养行为的影响是怎样的?第四,情感亲密度和父母支持对赡养行为的影响是否存在性别差异?验证既有研究关于儿子与女儿在赡养父母行为中所表现出的动机或逻辑差异。
交换理论有助于理解成年子女与父母间的情感关系和互助行为对子女赡养行为的影响。按照交换理论的解释框架,家庭内部的父母与子女之间存在一种付出与回报的交换关系,无论是出于经济利益、道德义务、情感需求还是契约维护,代际资源的流动和分配都表现为一种经济上、劳务上或者精神上的双向支持与互换[9]。而子代赡养行为可以视为子女对父母早年养育之恩及之后广泛支持帮助的一种报答和回馈,是一种基于互惠原则的资源交换行为。萨林斯(Sahlins)曾提出“一般性互惠(general⁃ized reciprocity)”的概念用来描述这一家庭内部的交换关系,指目的不在于即时回馈而是帮助受惠者的交换关系。这一交换模式受交换者间的社会距离限制,一般“亲密的社会关系意味着资源流动是由一般性互惠原则所指导;而由一般性互惠原则支配的资源转移也会使社会关系变得更加亲密”[5]。于是,成年子女与父母间的情感关系和互助行为影响子女赡养行为的逻辑就变得较为明晰:如果孩子与父母间关系很紧密,那么子女将更倾向于与亲代家庭保持联系,更可能在父母需要帮助时发乎情地照料和帮助父母。而来自父母不同生命阶段的长期支持,有助于亲子间这种紧密情感联系的建立和维系。
情感作为一种生理状态,如何转化成个人行动,其背后的机制研究相对有限且有争议[10]。常见的分析路径是情感—认知—行为,即认知作为中间变量不断地协调情感和行动之间的关系。王跃生的研究表明代际交换关系是一种基于彼此心理感知的关系[11];而子代赡养父母建基于血缘关系的承担和情感纽带。因此,情感亲密度成为促成成年子女支持照料老年父母的重要动机[12]。而情感紧密度主要是家庭生活积累的结果,这种家庭生活经验既包括感情亲密度的培养,还包括联系沟通、互帮互助等。有研究表明,父母仅仅将子女抚养大,没有在此基础上发生互助、互惠性质的交换关系,代际关系将会被削弱[11]。陈皆明(1998)的研究发现,父母在近期给予子女的种种帮助,包括照看小孩、做家务、经济上的援助等会增加子女的反馈行为[5]。另外,子代赡养行为与情感亲密度的关系呈现性别差异,研究表明:情感因素是成年女儿赡养父母的主要动力,女儿养老呈现出一种累积性责任,而儿子则是一种协商性责任[13]。
在现有的材料中,关于情感与子女赡养行为间的研究多是将情感作为其他变量作用的解释机制[7,14,15],而少有将情感操作化,直接研究亲子间的情感对子女赡养行为的影响。仅见宋璐和李树茁(2011)的一项研究中,将代际间的情感关系(非代间支持内容之一的情感支持或精神慰藉)操作化为因变量,研究其他代际支持(经济支持和日常照料)对代间情感关系的影响作用[21]。另外,基于儿子和女儿在赡养逻辑上的差异,关于亲子情感亲密度和父母支持对不同性别子女赡养行为的影响是否存在差异以及什么样的差异,也是有待验证的问题。
本研究从子女的角度出发,旨在研究亲子间情感亲密度、父母支持以及父母子女的个人特征、经济状况等是如何影响子女赡养父母行为的。一般子女对父母的赡养行为大致包含三个方面的内容,即经济支持、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就亲子间情感亲密度而言,本研究分别从主观和客观两个维度测量。其中,主观维度采用的是子女对与父母相处关系好坏的自评;客观维度是让受访者报告其父母过去一年给予情感支持(倾听心事和想法)的频繁程度。父母支持则是从父母近期给予受访者以经济支持和生活照料帮助的频繁程度作为近期支持的两个维度,另加受访者工作前的受教育水平作为早期父母支持的测量维度。
既有研究表明,情感亲密度是成年子女支持照料父母的重要动机[12],但这一研究结论是否适用于中国农村地区有待验证。同时,子女经济支持行为的逻辑往往不同于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经济支持倾向于理性的经济行为,较多地受制于子女自身经济状况、父母需求等结构性因素,而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行为受到较多代间情感性因素的影响。尤其在中国农村地区,缘于经济发展的制约和传统规范的约束,子女给予父母的各项支持尤其是经济支持更多地依赖于父母通过压低生活标准得以实现[16],子女对父母的支持一定程度上是一种仪式性给予[17],它表明子女对既有社区规范的顺从,而不是依据父母的需求。因此,父母与子女之间的情感亲密度可能只影响子女给予父母的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而不影响经济支持行为或者影响有限。基于上述讨论,我们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1:在农村地区,与父母关系自评越高的受访者给予父母更多的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但对经济支持没有影响。
假设2:在农村地区,父母近期给予越经常的情感支持,受访者给予父母更多的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但对经济支持没有影响。
既有研究只是表明了父母的近期支持和帮助有助于提升来自子女的反馈支持,但其间不同机制相互影响极为复杂,导致研究结果的不确定和不一致。比如父母提供较多的经济支持表明自身的经济实力较为雄厚,其子女可能给予父母更少的经济支持。其次,父母与子女相比,父母拥有闲暇优势,提供劳务支持的成本相对较小,而子女拥有经济优势,提供经济支持的成本相对较小,因而父母提供经济支持和劳务支持不一定能换来子女的劳务支持。又如近期父母给予子女频繁的生活照料意味着代际互动较为频繁,而这一频繁的互动有可能增加代际冲突的可能,造成代际关系的疏离,表现为子代给予父母更少的精神慰藉。另外,部分钟情于代际互惠理论的学者有时将父母早期对子女投入的时间、精力和情感作为一项旨在换取未来子代回报的“投资”,而这种投资正是通过增强亲子间情感紧密度得以保证的[5]。其中,教育是父母的一项重要投资[18]。基于上述讨论,我们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3:父母近期给予子女越频繁的经济支持,子女会给予父母越少的经济支持,而对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没有影响。
假设4:父母近期给予子女越频繁的生活照料,子女会给予父母越多的各项支持。
假设5:子女工作前的受教育水平越高,越可能给予父母更多的各项支持。
子女赡养父母行为存在性别差异,有研究表明,儿子对父母的赡养(包括经济支持和日常照料)中发挥了主要作用,而女儿更多扮演为父母提供情感沟通和日常生活照料等辅助性支持的角色[19-20]。子女性别在赡养行为实践中表现出的这一差异与中国父系制的延续有关。在这一体系中,儿子被赋予正式和刚性的养老义务,因而对老年父母最基本的经济需求有根本性义务;而女儿更多出于情感性因素以及女性在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方面特有的先天优势,因而女儿相对于儿子在给予父母的精神支持和生活照料中表现出重要作用。同时,缘于女儿和儿子在赡养逻辑上的差异:女儿与老年父母间的代际交换更多的是补偿性的“均衡交换”形式,而儿子与父母间倾向于一种更长期的“契约”[20]。因而,面对父母生活照料和情感方面的支持,女儿会更及时地做出反馈。
假设6:相比于儿子,父母近期的情感支持可以换来女儿更多的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
假设7:相比于儿子,父母近期的生活照料可以换来女儿更多的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
本研究所使用数据资料来源于2006年中国综合社会调查(CGSS2006),该项调查由中国人民大学社会学系与香港科技大学社会科学部执行。通过标准PPS抽样方法②,对全国28个省、市、自治区(不包括青海、西藏和宁夏)进行问卷调查,共获得有效样本10151个。其中,城市有效样本6013个,农村样本4138个。另外,在上述样本中又选取了3028个样本进行“家庭问卷”调查,就家庭方面的问题,包括代际关系、家人评估、家庭价值、婚姻等问题进行调查。结合本研究主题,笔者选取回答了家庭问卷的农村样本,且其父母至少有一方仍然在世的非学生样本③,共获得有效样本618个。
本文将子女赡养行为界定为成年子女对自己父母所提供的经济支持、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三方面的支持和帮助,将之作为被解释变量(因变量)。具体操作化为过去一年受访者对自己父母提供上述三方面帮助的频繁程度④(完全没有=1;很少=2;有时=3;经常/很经常=4),其中,经济支持以给钱频度测量,生活照料以帮助料理家务(如打扫、准备晚餐、买东西、代办杂事等)或照顾小孩或其他家人的频度测量,精神慰藉以倾听父母的心事或想法的频度测量。
本研究的解释变量(自变量)包括对与父母相处关系好坏的自评、父母近期给予受访者的情感支持频度、父母近期给予受访者的经济支持频度、父母近期给予受访者的生活照料频度和受访者工作前的受教育水平,前两个变量作为情感紧密度的操作变量,后三个作为父母支持的操作变量。
就亲子间情感亲密度而言,本研究分别从主观和客观两个维度测量。其中,主观维度采用的是子女对与父母相处关系好坏的自评,设置了“很不好”“不好”“无所谓好不好”“好”和“很好”五个选项。问卷中分别询问了受访者与父亲和母亲相处得好不好,本研究选取父母健在且关系好者为代表。由于只有6个样本选择与父母关系“不好”或“很不好”,故将其合并入“无所谓好不好”选项。因这一变量是定序变量,在变量向度上有递增趋势,故将其作为连续变量处理,考察该变量的变化趋势对因变量的影响,而没有将该变量做虚拟化处理。情感亲密度的客观测量维度是让受访者报告其父母过去一年给予情感支持(倾听心事和想法)的频繁程度(完全没有=1;很少=2;有时=3;经常/很经常=4)。
对于父母支持的操作变量来说,分为近期支持和早期支持。父母的近期支持则包括父母近期给予受访者的经济支持(给钱)和生活照料(帮助料理家务)频繁程度两个变量(完全没有=1;很少=2;有时=3;经常/很经常=4)。父母的早期支持选取的是受访者工作前的受教育水平,因为这一变量相对受访者的受教育水平而言更能测量父母对其投资的多少。本研究将这一变量划分为未上过学(包括扫盲班)、小学、初中和高中及以上四类受教育水平,并对其进行虚拟化处理。
控制变量主要包括受访者信息与其父母信息两大类。受访者信息主要包括性别、年龄、个人收入、个人社会经济地位自评、婚姻状况和是否与父母同住等控制变量。其中,个人收入是以受访者过去一年(2005年)的全年总收入作为测量指标,该变量中不清楚和拒绝回答的样本数小于5%,故以均值代替。同时,为了使收入变量呈正态分布,且波动不过于剧烈,将其取对数处理,其中收入原始值如果为0,在其取对数后赋值仍为0。个人过去一年的总收入从客观角度测量了子女的社会经济地位,而个人社会经济地位自评则从受访者的主观角度测量其社会经济地位。由于只有18个样本选择“上层”和“中上层”,故将该变量合并成一个三分变量:中层及以上,中下层和下层。婚姻状况被设置为一个虚拟变量,已婚且配偶健在者赋值为1,其他则赋值为0。其中,是否与父母同住在我们的研究中用一个虚拟变量(与父母同住=1)表示,父母当中只要有一人与受访者同住,在此处都算做与父母同住。受访者父母信息则包括父母受教育年限和父母健康状况两个变量。父母受教育年限选取父母双方中受教育程度较高者,其他操作同对受访者受教育年限的操作。父母健康状况是以子女对父母健康状况的评估为测量指标,选取父母中健在的、健康状况较差的那位为代表。
由于本研究的因变量为定序变量,因此采用定序Logistic回归模型(ordered logistic model)来分析各个自变量和控制变量的影响。将受访者给予父母的支持作为被解释变量Yk,k=1、2、3,分别代表子女支持的3种类型(“1”表示“经济支持”,“2”表示“生活照料”,“3”表示“情感慰藉”)。问卷调查了过去一年中受访者给予父母三种不同支持的频繁程度,经过综合以后形成3个定序变量。将可能影响子女养老行为的3类因素17个变量设置为解释变量x1,x2,……xn,其中,n为解释变量的个数,n=17。
我们使用以下公式作为分析模型
上式用于预测中国城乡居民代际交换情况、孝道文化及结构性制约等因素对于其赡养行为的影响,“m”代表被解释变量的赋值(1-4分别代表“完全没有”“很少”“有时”“经常/很经常”)。式中,β0为常数项;βj是解释变量的回归系数,反映解释变量影响被解释变量的方向和程度。当βj>0时,exp(-βj)<1,Yk>m发生的可能性更大;当βj<0时,exp(-βj)>1,Yk≤m发生的可能性更大。
表1给出了中国农村地区子女赡养父母行为的分布情况,包含了子代给予父母经济支持、生活照料和情感支持三个方面的频繁程度。整体来看,绝大多数受访者都给予父母一定的支持,子女给予父母的精神慰藉和生活照料相对频繁,而经济支持则相对较少。具体来说,超过60%的受访者汇报自己给予父母在经济、生活照料和情感支持三个方面“有时”“经常”及以上的帮助频度。但亦有15.3%的受访者汇报自己过去一年从未给予父母任何经济支持,12.6%的受访者汇报过去一年从未给予父母生活方面的照料,8.1%的受访者汇报过去一年从未给予父母情感方面的支持。
表2从多个维度给出了反映代间情感亲密度的指标。整体来看,受访者与父母间保持了良好的关系和频繁的情感互动,因而可以说亲子间的关系非常紧密;受访者对待父亲和母亲也没有显著的差异。具体来看,近六成的受访者均表示其与父亲(59.2%)或者母亲(58.6%)每周至少见面一次;但也有近10%的受访者报告自己与父亲(9.6%)或者母亲(8.9%)每年难得见上一面。就见面外的其他联系而言,五成左右的受访者报告自己与父亲(53.2%)或者母亲(49.8%)进行电话或者书信等联系至少一周一次;但仍然有一成左右的受访者表示自己与父亲(9.7%)或者母亲(12.5%)进行电话或者书信等联系一年难得一次。关于询问受访者与父母相处情况,九成以上(父母分别是94.2%和94.0%)的受访者都自评自己与父母相处得“好”或者“很好”。而从子女的角度出发,询问受访者的父母近期给予的情感支持频度,49.8%的受访者报告其父母“有时”“经常”或者“很经常”给予受访者情感支持。
表1 中国农村地区子女赡养父母行为的分布情况
表3给出了多项父母支持的分布情况。就父母近期的经济支持频度而言,78.8%的受访者报告父母近期“完全没有”或者“很少”给予自己帮助。同时有49.4%的受访者表示自己结婚以来,父母就没有在金钱上帮助过自己了。可见,随着子女进入青壮年经济实力日益增长而父母的经济能力却在下降,故父母给予子女经济支持已非其优势。父母给予子女近期的生活照料频度高于父母给予的经济支持,但也有限,有41.9%的受访者报告父母近期“有时”“经常”或者“很经常”给予自己生活照料。我们用受访者工作前的受教育水平作为父母对子女早期投资的一项测量,从表4中可以看出,46.0%的受访者是初中文化水平,高中及以上文化水平的受访者只占11.5%。
表2 代间情感亲密度的描述性统计情况单位%
表3 父母支持的描述性统计情况
表4第二列的“描述统计”给出了自变量和控制变量的描述性分布。自变量的描述性分析已在前文有所讨论,故此处不再赘述。就控制变量来看,受访者的年龄平均在38岁以上,受教育年限在7.4年左右,45.3%的受访者报告自己接受过初中水平的教育,11.0%的受访者表示自己接受过高中或同等水平的教育。个人收入的均值是0.546万元,但大部分受访者对自己的社会经济地位都评价较低,分别由44.7%和26.2%的受访者表示自己处于社会的下层和中下层地位。就父母的情况而言,父母的受教育年限远远低于子女的受教育年限,父母的受教育年限不足4年,父母文化程度是高中及以上水平的比例只有4%,初中文化水平的比例只有14.2%。不过受访者对父母健康状况的评估都较为乐观,59.6%的受访者报告自己的父母健康状况“好”或者“很好”。
表4给出了影响子女赡养父母行为的因素的估计值。模型1—4、5—8和9—12分别就子女给予父母的经济支持、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做了定序回归分析,为校正整群抽样可能带来的偏差,所有模型报告的皆是稳健标准误(Robust Standard Errors)。由于各因变量的缺失数量不同,因此各回归模型间的样本量并不一致。就各因变量而言,第一个模型(模型1、5和9)是包含控制变量和情感亲密度的模型;第二个模型(模型2、6和10)是包含控制变量和父母支持变量的模型;第三个模型(模型3、7和11)则是同时加入情感亲密度、父母支持变量和控制变量后的嵌套模型;第四个模型(模型4、8和12)是在第三个模型的基础上加入交互项后的交互模型。由于预测模型中因变量的排序从小到大(1—4)表明子女给予父母帮助的频率从“完全没有”到“经常/很经常”的升序变化,因此回归系数越大,则表明受访者越可能给予父母更多的相应支持;回归系数越小,表明受访者给予父母的各种相应支持越少。比较各因变量内部各模型(模型1—5、6—10和11—15),可以发现,各自变量和控制变量对因变量的统计估计基本稳定。由于当模型中存在交互项(高次项)时,对构造交互项(高次项)的低次项进行统计检验的结果是不确定的[21],故在分析时主要参照第三个模型(模型3、7和11)的估计结果,而不是交互模型的估计结果。
检视代间情感亲密度对受访者赡养行为的影响,我们发现,与父母关系的自评显著影响子女给予父母的生活照料(a=0.01⑤)和精神慰藉(a=0.001)的频繁程度,但对经济支持影响频度不显著。即报告自己与父母相处越好的受访者越可能报告给予父母更经常的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但对经济支持的影响不具有统计学意义上的推论性,假设1得到验证。父母近期的情感支持显著影响子女给予父母的生活照料(a=0.05)和精神慰藉(a=0.001)的频繁程度,但对经济支持频度影响不显著。即受访者报告父母近期给予自己越经常的情感支持,受访者越可能报告自己给予父母更经常的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但对经济支持的影响不具有统计学意义上的推论性,这一结果与假设2一致。需要说明的是,情感亲密度的两个测量变量在未加入父母支持变量的模型中分别在10%和5%的统计水平上显著,可见情感亲密度和子女给予父母经济支持之间确实存在联系,只是这种联系并不突出,一旦控制了与情感亲密度具有一定相关性的父母支持变量后,缘于条件性和共线性等原因,情感亲密度的影响就变得愈加不明显。
就父母支持对子女赡养行为的影响而言,我们发现,父母近期给予子女经济支持频度对子女支持父母的各项内容均不显著,这与假设3略有出入。假设3中预测父母的近期经济支持对子女给予父母的经济支持有负向影响,而在我们的研究结果中虽然这一回归系数是负号,但不能达到相应统计水平(如5%)的显著性要求,因而并不具有推论总体的意义。所以我们并没有把握依据假设中所说,认为如果亲代给予子代较多经济支持,意味着自身较高的经济实力,子代则会相应减少对父母经济的反馈。可见,子代给予父母的经济支持并不完全依据父母的需求及自身的现实,在一定程度上具有仪式性作用[17],即子女需要给予父母必要的赡养资源尤其是经济支持,以向外界宣称自己对于既有道德规范的遵守。
同样,父母近期给予子女生活照料频度对子女支持父母的生活照料(a=0.001)有显著正向影响,对精神慰藉的负向影响在10%的统计水平上显著,而对经济支持影响不显著,这一研究结果与我们的假设4有较大不同。首先,就子女的经济支持而言,父母近期生活照料的影响在未加入情感亲密度变量前的模型中在10%的统计水平上显著且是正向影响,可见父母近期生活照料对子女给予经济支持是具有正向影响趋势的。但仍然如前文所述,子女经济支持所具有的象征意义(仪式性给予)意味着父母的诸多功能性支持甚至于前文中的情感亲密度对子女给予父母经济支持的影响都极为有限。其次,就子女给予父母的精神慰藉研究结果而言,验证了我们在研究假设部分提到的亲子间过于频繁的互动也可能增加这一过程中的摩擦和冲突。因而,就出现了我们模型中的情况:在未加入情感亲密度变量之前,父母近期的生活照料(a=0.01)支持显著影响子代给予父母的精神慰藉频度;而在加入之后,父母近期生活照料的影响方向发生了变化,当然这一影响只是边际显著(a=0.1)。可见,父母的近期日常照料整体上还是促进子女给予父母精神慰藉的,只是这种影响主要通过代间情感亲密度起间接作用。
就父母的早期支持:子女工作前的受教育水平而言,我们的研究发现,整体上子女工作前获得的教育水平对子女的赡养行为有显著的正向影响,即子女工作前的受教育水平越高,其更可能给予老年人更多的各项支持,这与我们的假设5一致。
就我们在模型中设置的两个交互项(女性受访者和其父母近期给予情感支持的交互项以及女性受访者和其父母近期给予生活照料的交互项)而言,只有女性和父母近期给予生活照料的交互项对子女给予父母的生活照料(a=0.05)有正向的显著影响。这表明,相比于儿子,父母近期给予女儿生活照料可以获得更多来自女儿生活照料方面的反馈支持,即父母近期给予女儿的日常照料支持能获得更及时有效的生活照料回报,我们的假设6和7部分得到验证。可见,儿子和女儿赡养行为逻辑的差异在父母功能性支持对子代赡养行为的影响中有明显表现,而在父母情感性支持对子代赡养行为的影响中表现不明显。
表4 情感亲密度和父母支持对子女赡养行为影响的定序Logistic模型
本文利用CGSS2006数据考察了中国农村地区代间情感亲密度和父母支持对子女赡养行为的影响。研究发现,代间情感亲密度确实会影响子女的赡养行为,从而影响老年人的生活福祉。当然影响的程度和大小会因赡养内容的不同而存在差异:整体而言,代间情感亲密度对子女给予老年人的精神慰藉影响最大,其次是生活照料,而对经济支持的影响不具有推论意义。自评与父母相处越好的受访者越可能报告自己给予父母更多的精神慰藉和生活照料;父母近期给予受访者越经常的情感支持,受访者也越可能报告自己给予父母更经常的精神慰藉和生活照料。
父母近期的功能性支持(包括经济支持和生活照料)一定程度上影响子女的赡养行为。具体表现在父母近期给予子女的生活照料对子女给予父母生活照料有显著的正向影响;在不控制代间情感亲密度的情况下,父母近期给予子女的生活照料也会显著正向影响子女给予父母的精神慰藉。但一旦控制了代间情感亲密度,日常互动增加可能导致代间摩擦和冲突增加,继而影响代际关系,在模型中就表现为父母近期日常照料对子代给予父母的精神慰藉有负向影响,虽然这一影响只在10%的统计水平上显著,但这一影响不容忽视。
上述研究结果表明,代际的功能性互动(包括经济支持和生活照料)有助于代际间情感的交流,加深代间情感亲密度,进而影响子女给予父母的各项代际支持尤其是情感支持。这与既有研究中关于情感亲密度是成年子女支持照料父母的重要动机[12]的结论相一致。
而且,我们的研究进一步细化了这一研究结论:子女给予父母的生活照料和情感支持行为对情感因素的影响更敏感,代际互惠理论对这两方面的赡养内容具有更充分的解释力。而子女给予父母的经济支持行为则主要受子女的经济条件等结构性因素的影响,无论是代际间的功能性互助还是情感性互助对子女给予父母的经济支持影响都较为有限,对父母提供经济支持一定意义上成为了子女的一种仪式性表达,以表明自己对社会道德规范的遵从。因而,情感亲密度对成年子女支持赡养父母行为的不同内容具有不同影响。
另外,我们的研究还发现,情感亲密度和父母近期支持对子女赡养行为的影响存在性别差异。具体而言,我们发现,相比于儿子,父母近期的生活照料可以换来女儿更多的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但是父母近期给予子女的情感支持对子女赡养行为的影响并不存在显著的性别差异,这与既有研究发现情感亲密度对成年女儿给予父母代际支持有直接影响而对儿子影响微弱的结论[22]不完全一致。我们的研究发现,无论儿子还是女儿,情感亲密度对他们给予父母支持尤其是精神慰藉和生活照顾都有显著影响。而儿子和女儿的性别差异表现在对父母近期生活照料的回馈,女儿表现得更为积极。这一结果可以进一步验证宋璐和李树茁(2011)提出的“女儿与老年父母间的代际交换更多的是补偿性的‘均衡交换’形式,而儿子与父母间倾向于一种更长期的‘契约’”[20]这一结论。即女儿赡养老人的这种即时性的“均衡互换”逻辑可以解释女儿在面对父母近期的生活照料支持时会给予父母更多及时性的支持尤其是女性擅长的日常照料性支持。同时,这也进一步佐证了在上一节中谈到的子代赡养行为的两套动力系统:女儿的“情分”和“良心”压力以及儿子的“名分”和“责任”压力[13]。情分来源于血缘亲情和日常互动,而名分来自于规范和继承。
总之,在现代性的市场交换逻辑日益深入中国人尤其是年轻人内心的背景下,代际互惠逻辑正日益凸显。代际间日常互动有助于提升亲子间的情感亲密度,而情感亲密度又进一步促进代间互动。但这些代间互助主要集中于亲子间的情感交流和劳务协助,经济支持往往保留了更多传统的特色。比如老年人的经济支持主要还是来源于儿子而不是女儿,又如子女给予父母的经济支持较少地受亲子间互动和情感因素的影响。同时,女儿与父母间的互动更倾向于一种即时性互惠,而儿子更可能是一种长久契约。我们有理由相信,如果通过完善社会保障制度解决老年人晚年的经济问题,将会进一步促进和谐代际关系的建立和稳固。
注释:
① 本文系杭州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编号:Z18JC107)和浙江省自然科学基金项目(编号:LY13G030017)的阶段性成果。本论文使用数据全部来自中国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资助之“中国综合社会调查(CGSS)”项目。该调查由中国人民大学社会学系与香港科技大学社会科学部执行,项目主持人为李路路教授、边燕杰教授。作者感谢上述机构及其人员提供数据协助,本论文内容由作者自行负责。
② 抽样过程分为四层:区/县、街道/镇、居委会/村和住户/居民。详细抽样方案参见《CGSS2006抽样说明》(http://www.cssod.org)。
③ 鉴于学生和工作的成年子女在赡养父母方面有较大差异(尤其是在经济支持方面)且学生样本相对较少,因而剔除了学生样本(剔除过程使用了问卷中“B1b”和“A11”两题)。
④ 需要注意的是,此处的频繁程度既不反映数量的多少(如就经济支持而言,“经常”不一定比“很少”在数额上更大),也缘于每个人衡量标准的差异而存在较强的主观性。
⑤ 如无特殊说明,显著性主要来源于第四组模型(模型4、9和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