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往事

孙红彦

这是一个极小的火车站，周围方圆几十公里就这么一个车站，即使你拿着放大镜在地图上去寻找也难以找到的一个小地方。平常的时间，小站非常的安静，只有到了火车停站的时候，来来往往的行人，上火车下火车人急促的脚步声，当地人做买卖的叫喊声顿时汇聚成了一阵阵繁华吵闹的交响乐，演奏几分钟后又归于平静。

他大学毕业后考进了这里火车站附近派出所，在那里做一名实习警察。到这里报到的第一天便急不可耐的询问这里工作的内容和注意事项，正当负责接待他的老周准备告诉他的时候，负责他住处的同志要带他去居住的地方。派出所的值班室和住的地方不远，走路一刻钟左右的路程。安顿好后，他再一次找到老周希望能了解这里的情况。老周在这里工作了几十年了，对这里非常了解。老周感叹道：“好小伙子，大学毕业后不去大城市，不去条件好的地方，来我们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真是太委屈你啦”。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想告诉老周，全国每年有多少万的大学毕业生找不到工作，有很多的父母想让自己的儿子女儿找一个铁饭碗……可是他没有告诉他，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这些很多刚毕业即将走进社会的大学生的苦楚和无奈，他不知道这是这个时代的无奈或者是他们自己的悲哀。于是他选择了苦笑，说，这里风景优美，非常适合居住而且很锻炼人。

之后的几天里，办完所里的工作以后，他一个人在周围到处转转。老周说，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作为这里实习民警，要了解这里住了多少户人家，有多少条街道，多少个商店，每个商店都经营什么商品，每户人家有几口人等等。其实能在这里居住的人要么是做买卖的，要么是孤独无依无靠的老人或等待接济的人们。经过一片居住区的时候，无意中注意到了这里的房屋大多是年久失修的老房子，有很多是木头做的屋梁和椽子，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布满了绿色的苔藓，抬头望去，远处的连绵的山峰上冒出了屡屡青烟，有人告诉他，那是山里的人家在生火做饭了。

不久，他觉得对这个小站的情况已经熟悉，很有信心的对所长说，自己可以执行任务了，所长看看他，又想了想说道：好吧，既然你这么有信心，那就明天起你负责火车站候车厅里面的秩序吧。”他觉得凭自己的能力和身手，可以去远离小站去执行更重要的任务。

正式执行任务第一天，小车站的候车厅里面像往常一样，平静的很，火车停下来的时候，顿时热闹起来。来这里的人大多是游客，这里远离中心城市，是旅游休假的好去处，要么是回到家乡探望亲人的人，大多在这里待了两三天就回到自己的城市生活里去。他提了神，注意周围身边的人。上车人争先恐后的排队检票，下车的人，不停的询问自己去那个地方该怎么走，突然游客里有一句喊声，抓小偷啊！抓小偷啊 ！顺着喊声望去，是一个穿着很时尚的女青年，追赶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伙子。他急忙跑过去大喊一声，站住！把钱包交出来！没想到小伙子顺利的把钱取出来后麻利地把钱包仍在了地上，他把钱包捡起来送给了失主，然后去追赶那个小偷。没想到转眼间的功夫他已经跑出了他的视线。女青年抱怨个没停，他安慰她说，下次一定抓住那个小偷，把钱追回来。女青年反而不领情的接着抱怨说，你是警察，钱包我自己会捡起的，你第一时间应该去抓住他。哎，人家说的也对，谁让他是第一天执勤呢，没经验啊，看来需要学习的东西很多啊。无奈，只好把女青年领派出所里，问清楚里她都丢了什么东西。

今天这件事，他觉得挺丢人的，但已经过去，只好以后的执勤日子里机灵一点，不要再给所里丢人了，连个小偷都抓不住，还好意思说自己能执行更重要的任务。所以他决定先抓住这个小站内偷东西的人来证明自己不是只会纸上谈兵的那种人。

又一次列车马上就要到站了，他站在候车室的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里等候着，好像在等在一个非常重大的事情要发生，内心忐忑不安，如果这个小偷竭尽全力反抗怎么办，如果身上暗藏凶器，向我刺来怎么办？万一他被刺中怎么办？当个警察真危险，小时候玩多了警察抓小偷的游戏，总觉得小偷一见到警察马上就会举手投降或者拔腿就跑，但是长大之后的见闻证实了那只是一厢情愿的猜测，小偷不会束手就擒，而是会拼力反抗，甚至有时候会鱼死网破，想到这里，他犹豫了，要不要出手？想着想着，火车马上就要到站了，想太多反而越胆小。这时候，平静的小站已经躁动起来，我竭力把注意力转移到现实中来，不去想那么多让分心，让自己越来越心虚的担心。来来往往的行人旅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愿意在这里稍许的驻足停留，因为他希望得到一些机会去观察他们之中是否有要寻找的目标。正留意人群中最繁忙的地方时候，一个非常不和谐的急促的脚步声从背后的方向传来。果然，还是那个熟悉的身影，还是那个十三四岁的小伙子，紧握一个一个布袋飞快的穿出人群，往外面跑去，反应之快，让他来不及堵住候车室入口。他紧跟其后，穿越广场，飞奔不远处那片居住区，没想到这小偷身手这么敏捷，他一边喊，一边追，追到了一个居住区的分叉路口的地方，那小偷的身影消失在了，他询问了几户在此居住的居民，他们异口同声的回答没有看到。他垂头丧气的他回到所里，汇报了这次失手的过程。

这两次偷盗事情发生的同样的地点，偷盗的人是同一个人，让他难以接受，年少轻狂的他无法接受如此丢人的事实，暗自下决心一定要捉住这个在小站屡次作案的小偷，向周围的人证明他不是一个花瓶。

下决心去做一件事是很容易的事情，而当你在置身于真实的环境下面对事情即将发生的事情的时候，心情何尝不是激动？希望自己是个看客，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但是生活的漩涡让你越是希望远离越它越是向你逼近，而如今的他正是面对这种难以逃避的选择。他既希望那个小偷再次出现，又希望他不要出现。

小站像往常一样在在规定的时间内喧闹起来，他像往常一样在这个紧张的时刻注意着身边来来往往上车下车的人们，观察他们的举动，注意他们的神色，去推测他们下一步会有什么举动，但他发现这样是徒劳的，意外的事故在总是你非常注意力非常集中的时刻不会发生，在你放松注意力的时候给你突然袭击，让你猝不及防。无论如何这次他暗自告诉自己一定要认真的对待在自己的地盘上发生的一切安全事故。果然，小偷又出现了，不过这次没有人大喊，而是我在他动手偷盗之前发现了。大喊一声，哪里跑！站住！面对突然到来的喝令，小偷嗖的一声往门口窜去。没想到的是他身手竟是如此的敏捷，他紧跟其后，飞快的跑过了小广场，很快追到了居民区，这里居民情况比较复杂，很多的住户家庭情况他不了解。而这个小偷貌似对这里非常熟悉，往前飞快的跑，左拐，右拐，再左拐，又反过来重复几遍，几乎把他绕晕了。但是他也不那么轻易放弃，紧跟，千万不能再追丢了。前面已经没有路了，眼看就要抓到！不好！墙的下面有一个小洞，情况非常不妙，只见那小偷顺利的从小洞钻过去，而他只好干瞪眼，因为洞口对他来说太小。但是，他并没有放弃，急忙的找东西垫起来一段高度，虽然顺利地翻了进去，但毕竟晚了一步，墙里面有一个中年妇人在坐在那里打盹，周围气味呛人，他强忍着气味走上前去询问有没有看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伙子从这里跑过，不知道是耳朵有问题还是其他原因，她眼睛转动了几圈，摆了摆手，不知道是听不到还是没看见。他连续问了几遍，收到了一些微弱的反应，似乎是在说，没有看到。但是如果他不是个盲人，这么大的一个人从他面前跑过肯定可以看到，他怀疑她对他说谎了。于是他再一次慢慢地对他说，他是警察，现在在追一名小偷，你有没有看到他从这个小洞里钻过来。她还是摆摆手，说没看到。可是他还是坚持他的眼睛和直觉，小偷就是从这里钻过来，于是他坚持要进屋里去搜查，说着就往屋子里走去。他知道，进入居民屋里搜查要有搜查令，但是我是在于心不甘，眼见马上就要追到的小偷就在屋子里，因为他确信，小偷钻进这个院子就没有出来，而且周围的院墙还是比较高的，只能藏在屋子里的某个地方，这个妇人对他怀有敌意是正常的，因为他作为一个刚来此地工作上岗的新人，口音不像本地人，更不像熟悉的人，而刚才的小偷在旁人看来，衣衫褴褛，蓬头散发更像一个受人同情的弱者，但是他坚信他从事的工作是阳光下的正义事业，此时此刻面对一个不明情理的人，他逐渐失去了耐心，大声说明自己的立场，说自己是警察，正在追寻一个小偷，你不要妨碍执行公务，不然，就对你不客气。说完妇人反应强烈地和他理论了起来，他大概意思能听懂，意思是说，你不要胡说，我不怕你，我活了几十年了，什么场面没见过，我坐在自己家里，你凭什么说我违法。面对这种情况，他也失去了耐心，管不了那么多了只管往屋里闯，妇人麻利地站起来拉住我，就在我准备挣脱他时候，屋子里传来另外一个声音，我俩都住手了，随后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走了出来“我明白，我明白你们争执的原因。里面确实有一个小孩子，那是一个小女孩，今年才十四岁，不过今天你不可以把她帶走，我用自己的老命担保，你听完我的话后再做决定吧！如果你有什么为难之处，我去跟你们的所长朱三炮说去！”他被这几句简单的话震慑住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能是他年纪更老，或者他是我们所里资格更老的前辈！或许他是这个小偷的什么亲属之类的人，更或者他跟这里派出所的所长有什么关系！小站派出所所长确实姓朱，但名字是什么他也不知道。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最后，他鼓起勇气说自己追查的是一个男孩子，不是女孩！，这个老人告诉他，他所追查的那个小偷是个女孩，只不过看起来像个男孩子而已。

他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让这个十四岁的女孩子从事小偷行业，因为在他自己生活的世界里，这个年龄阶段的女孩子应该在学校读书，应该是一个美丽活波快乐的样子，应该阳光明媚，充满欢声笑语，但是他所见过的面这个女孩子却是另一幅样子，这些人是女小偷的什么人？老人和所长是什么关系等等？诸多的疑问或者是出于好奇的原因让我听从了老人的要求，坐下来一寻究竟。中年老妇人就站在我前方，似乎随时准备阻止他突进屋子里面女孩子带走。而他隐隐的感觉到小女孩就藏在屋子更里面，被另一个人看管着。

老人讲故话的时候，脸色发青，嘴唇颤抖，时不时的回头看看远方那几处冒着青烟的远方，那里有连绵起伏的山丘，大概有几户人家住在那里，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愿意搬到小镇上居住，但他明白一方山水养一方人，靠山吃山的道理。但是女孩的父母为什么自己选择住在远离小镇的地方，而任由女孩自己独身一人在车站偷盗？这个问题想不明白，单独的贫穷不足以解释，带着强烈的好奇心让他一边询问，一边听老人这个讲述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来，小女孩的家住在从这里往山上走约二十公里的山坡上，父母都是茶农，父亲在采茶的过程中不小心被毒蛇咬伤了，没有来得及治疗，去世了。那时候小女孩还不满五岁，还不知道失去父亲是什么样的感受。等到越长越大的时候，已经习惯了没有父亲的生活，妈妈承担起了家庭的全部重担。对于一个习惯了依靠男人的女人来说，生活就等于失去了天。小女孩居住的山村里，好心人时不时地去接济一下，但是这也治标不治本。日子就这样过着，吃完这一顿，下一顿不知道在哪里，每到茶叶青黄不接的时候，妈妈就去想各种办法不让小女孩挨饿。后来，火车站修好了，从山的外面开来了一列列的火车，从这里上车下车的人变多了，大多是来这里旅游的旅客，而小车站也便变成了人流集中的地方。小女孩的妈妈就想起了做生意去多赚些钱去让小女孩不再挨饿。至于说小女孩的妈妈做的什么生意，一个山村的女人，没什么文化技术，就在小车站的一些熟人的介绍下，做起了接客生意，平日人多的时候，一些拉皮条人去询问旅客要不要休息住店，然后就介绍一些所谓的特殊服务给旅客，而小女孩的妈妈就做起了接待男人这门生意。山里人没见过世面，只知道做这生意可以很快地赚到很多的钱，但是皮条客没有告诉她如何做好安全措施，更没有提醒她做的时间长了就会感染。后来，她的妈妈就被传染上了一种可怕的皮肤病，身体局部的溃烂，当地的一个医生告诉她，必须和自己身边的人隔绝居住，，不然会传染给身边的人。妈妈非常爱她，但是为了不让这种可怕的传染病传染给她，她的妈妈就住在离他很远的山坡上，并且小女孩如何想念她的妈妈，绝对不允许去山坡上去看望她。只有当小女孩长大以后，等有了足够的钱给妈妈看病后，才能上山去看望她。说到这里，这位老人声音哽咽住了，抬头望远方冒青烟的地方，顿了一下，接着往下说，她的妈妈在三年前就已经去世了，我们叫了几个人把她埋葬在他家老房子的后面，我们约定谁都不准把这个秘密在小女孩长大前告诉她。为的是希望小女孩要好好地活着，或许等她长大以后，会接受这个事实并坚强的活下去，而小女孩的妈妈在死之前把她未成年的女儿托付给了她熟悉的这几个人。

现在他似乎明白了这些人为啥要保护这个小女孩，明白了这个小女孩为什么对这个地方如此的熟悉，明白了小女孩为什么会从事这个行当。但是有更多的问题还沉积在他的心头，使他心里又闷又堵，周围的空气凝结在周围，使他说不出话，内心的思绪在翻滚着，望着眼前两个所谓的好心人，他有话却说不出口，有心却不能同情，因为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知道该同情谁。该去安慰谁。他忘了自己是一名追寻一名小偷的警察，他不明白这些人是怎么想的，小女孩竟然不知道妈妈去世，妈妈去世的原因竟然隐瞒小女孩这么久，可能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小女孩的妈妈为什么会死亡，他们只知道是得了一种可怕的皮肤病，小女孩至今对帮助他妈妈拉客，后来对小女孩所谓的“照顾，保护”的这些人是应该感激？还是仇恨？他不知道。小站附近的民警对附的拉皮条的现象是不知道还是置若罔闻。这些皮条客对车站派出所的所长如此的熟悉顿时使他感到他们的关系不一般。顿时他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面对这样的复杂情况，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而小女孩还被他们“保护“起来。他们这些人还自己觉得自己是小女孩的救命恩人！那么小女孩将来的命运将会和她的妈妈一样，这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这两个皮条客作为小女孩妈妈死后的两个托孤人，他们教会了小女孩谋生的手段，那就是偷盗。那么她长大之后，会不会像她的妈妈一样，听从眼前这两位“恩人”的教诲，去接客呢？面前还有一个身强力壮的中年妇女和一个老人

这个世界怎么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当贫穷无助使男子潦倒，当饥饿无望使妇女堕落，当黑暗愚昧使儿童羸弱，这个时代的社会中所仅存的一点温暖和善良即将被消释殆尽，这是何等的可怕！

当人们失去对真善美与假恶丑的判断标准，当人们对自己的命运与灵魂失去救赎的机会，当处在社会的底层儿童得不到阳光和关爱的时候，这个社会还剩下什么呢？人性已经被扭曲和将会被歪曲的什么程度？面对眼前的事实，他只能在心中批判，去谴责，去呼喊！他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佐罗，成为超人，不顾面前的一切阻挠，去拯救眼前的小女孩。但是救出之后怎么办呢？他自己几乎是一个无业游民。难道小女孩唯一的出路就是在这里的车站周围偷来偷去么？或者她觉得这样的生活她已经习惯了，感觉挺好的。认真想起来，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现在最现实的问题是他该怎么办，还坚持自己的立场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坚持自己的立场就意味着和眼前这两个人发生矛盾甚至是肢体冲突，武力执法的情形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即使强行把小女孩救出来，凭着他们和所长的关系，过不了多久，小女孩又会被放出来，又回到了他们身边，要么那带着小女孩把她安顿到一个可靠的地方，比如说，福利院或者希望托儿所之类的地方， 但是在没有征得小女孩监护人同意的情况下就那样做会被当成人贩子的，而小女孩的监护人是谁呢？难道她的监护人是眼前这两位吗？这真是是一个天大的讽刺。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但是这样做也是违背自己的良心。

一个人无论欠了别人多少外债，总有还清楚的那一天，但是一个人如果背负了良心上的债，那么心理的负疚和亏欠感将永远伴随着人的一生。背着良心的债，无论你走到哪里，无论你做何种工作，无论你处在什么样的年龄，在无数的黑暗中，独自面对自己内心的时候，总会面对自己良心上的一个无底洞而终日惶恐不安。

他面对人生的第一份工作，第一次挑战，他选择了逃避。他没有坚持自己的原则，他心里感到无论他做出怎样的抉择，对改变小女孩而言都无济于事。他感觉自己陷于一张无形的世俗的关系网中，他去努力挣扎，想从中挣脱出来，但是，越挣扎这张网就越紧紧的将他困住，使他不能动弹，不能呼吸，不能思考。

他想尽自己的努力去拯救小女孩，让她去接受教育，让她懂得自立自强。但是现实中有多的羁绊与束缚让他投鼠忌器。他想伸出双手，去温暖他人，去唤醒那些需要喚醒的人，去让人与人之间的冰霜化解，去让真善美的乐曲再次在纷繁的人世间响起，去让爱心与道德再次在社会中重新燃烧。需要做的太多，而作为个人他能做的又太少。

他很快提出了辞职，他向所长承认自己胜任不了一个民警的工作。或许，他希望自己能够找到一条自我救赎之路，当他下次做出选择的时候，不至于再次受到良心的拷问与道德上的负疚感，那个时候，他可以对自己说已经找到了救赎自己灵魂的道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