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最知名的杂志《时代》周刊在每年的年底,都会评选出年度风云人物(Person of the Year)。虽然称为“风云人物”,但获选对象不仅限于男人、女人、夫妇,甚至一群人、意念、地区甚至机器都有可能。因为这项评选的宗旨是“选出对新闻和人们生活影响最为重大的人,引发今年文化变革、对人们生活影响最深远、能够定义这一年的人。”
2017年的年度人物就授予了一群勇敢的“打破沉默者”。这群人来自各行各业,身份背景悬殊:著名演员、流行歌手、新闻主播,也有的是厨师、清洁工、酒店服务员……她们选择勇敢地站出来,讲述曾经被侵害的经历,揭露了自己行业中存在的性侵事件,对施暴者提出指控,并通过参与反性侵、性骚扰的运动,鼓励和帮助其他受害者捍卫自己的权利。
在这一张封面合照上,我们看见了演员前Uber工程师苏珊·福勒(Susan Fowler),政治公关人员阿达玛(Adama Iwu),草莓采摘工人伊莎贝尔·帕斯卡(Isabel Pascual,化名),流行歌手泰勒·斯威夫特(Taylor Swift),艾什莉·贾德(Ashley Judd),以及一位只露出了手肘的女性。许多人都对右下角的那只手肘感到好奇。那是一位同样勇敢地分享了自己被性侵的经历的女性,但由于担心公开露面后可能面临的现实威胁,她选择不以正面示人。
我们钦佩她们直面的勇气,但是更多的人在性侵发生之后做出的选择更像那一位只露出手肘的女性,选择了隐忍与沉默。
在2017性侵儿童案例报告中,全年媒体公开报道的性侵儿童(14岁以下)案例378起,平均每天曝光1.04起。而这一数据2016年为433起,平均每天曝光1.21起;2015年全年数据为340起,平均每天曝光0.95起;2014年全年数据为503起,平均每天曝光1.38起;2013年全年数据为125起,平均每天曝光0.35起。从数据上来看,近4年公开报道的儿童被性侵案例逐年上升,体现了儿童被性侵现状的形势严峻,也反映出社会和媒体对这一现状的关注度提升。同时,由于案例特殊性、社会认知、传播规律等因素影响,仅有极少量的案例被曝光。整体而言,社会各方对这一严峻形势关注度仍不够。
这只是针对14岁以下儿童的调查报告,还有更多成年女性遭遇性侵之后悄无声息。为什么在遭遇这样的伤害之后她们都沉默了?
2018年新年第一天,美国硅谷华裔女学者罗茜茜在网上实名举报其导师、长江学者陈小武性骚扰女学生。第二天,罗茜茜通过微信公众号例举证词、录音等证据。1月11日晚,北京航空航天大学通报称:经调查,情况属实,决定撤销陈小武研究生院常务副院长职务,取消其研究生导师资格,撤销其教师职务,取消其教师资格。1月14日,教育部表示,决定撤销陈小武“长江学者”称号,停发并追回已发奖金。同时,教育部将会同有关部门认真研究建立健全高校预防性搔扰的长效机制。陈小武是教育部首次向公开媒体通报撤销其称号的长江学者。
可在调查期间陈小武的回应却一如既往地强硬,他一面对领导振振有辞“我从来没有做违法乱纪的事情”,一面又是威胁证人又是疯狂删帖。但是当教育部的处理结果出来之后,她认为“这是真正的曙光。”之后持续关注此事,却发现相关的报道断了线索,陈小武也仅是做了职务上的处置,在法律上的责任却迟迟未见任何报道。
或许对这类他们法律上的制裁还需要一定时间,然而他们的报复就在眼前。受害者因为处于相对弱势的地位,她们的沉默或许能保一时平安。在她们不具备抗衡禽兽势力和世人异样眼光的时候,沉默是自我保护的盔甲和盾牌。让她们卸下,要先让其看到希望。
罗茜茜表示:“如果法律法规上无先例可循,那就道德审判吧,希望陈小武这个案例,能为此类性骚扰案件开一个先例,从此法律法规上不会以无先例来开脱。”
有这样一则寓言:有一只山羊在山下喝水,一只狼从山上冲下来摁住了山羊。被咬断喉咙之前,山羊问狼:“为什么你要吃我?”狼回答:“谁叫你在我眼前晃悠的,活该了吧?!”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怎么回事,狼的话传到了山羊群里。从此,每当有山羊被狼掳走,总会有羊在传着同样的话:“谁叫他/她在狼眼前晃悠的,活该了吧?!”
我们只会把它当一则寓言来看,可是当21岁空姐深夜坐顺风车,随后失联遇害这事情发生之后,类似的言论占据了茶余饭后的闲谈:“女孩子晚上别出门,自找的”“谁让你衣着暴露?活该!”“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当我们忍不住提醒女生不要一个人去旅行,忍不住质问被伤害的时候穿了什么衣服,忍不住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忍不住想找到对方自愿被潜规则的蛛丝马迹等等这些时候,被性侵的人就像被拉回了受害现场,她被一次又一次的侵害了,也被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了:“发生这样的事情,是自己活该”。在这样的精神压力下,受害者的自我认同感会出现偏差:难道发生的这一切,都是错在于我吗?于是受害者开始质疑自己,而这种可怕的质疑如果得不到有效的排解最终会让人失去生活下去的信心。
我们能够接受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因此,认为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完美的受害者。受害者有罪论的可怕在于,它总能找到你受害的原因:你一定穿着性感惹火诱人犯罪;如果你只是穿了普通的衣服,长袖长裤,那肯定是你走夜路了;如果白天走在普通的大路上,那就是你不该搭理陌生人;如果你是被强行掳走,那就怪你没有大喊大叫挣扎逃跑;如果你挣扎了路人没有帮你,肯定是你美若天仙引人犯罪了……总而言之,如果不是你有问题,为什么是你受害了?受害者有罪论总有办法找到你的罪在哪里,然后让你永远地怨恨自己。
当一个人在对自我产生怀疑的时候,他还有可能发声吗?他们中的很多会患上心理疾病,比如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患者总是在脑中重现受害的画面,时刻保持着警惕,面对压力往往反应过度;也有的会患上抑郁症,最后走向自杀的绝路;更严重的后果会使社会性功能受损,不愿与人交流,沉默孤独,变成别人眼中的异类。
事物都具有积极与消极的一面,性教育亦同样存在积极与消极之分两面。普遍存在的情况是,家长视性教育为难以启齿的话題,对之讳莫如深,将这个责任推给了学校。而在学校的生理卫生课等相关课程上,老师讲到这一章节时,往往脸一红:“这一章大家自学!”这样的缺失使得大多数适龄女生要么就是完全没有接触过性,没有接受过关于性的教导,当性发生的时候,甚至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电影《嘉年华》是这个现状的投影,影片里的两个小女生,她们在被性侵之后并没有很快反应出对性侵的极端厌恶和恐惧,因为她们并不了解发生了什么。
比起完全的缺失,更为可怕的是接受了太多关于性的负面的教导,例如“你一定要把初夜留给丈夫”“如果婚前发生性行为你的人生就完了,没人会要你”“贞操是女孩子最宝贵的东西,没了不如去死”等等这些。一些腐朽陈旧的性观念自封建父权社会延续至今,“贞操”被认为是女性身上最有价值的东西,失去了就等于失去了生命,必须誓死捍卫,这样的观念让许多女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最重要的,是需要树立起一个积极的、正面的性观念、性别观念。性不是自己最重要的事情,也不是唯一界定女性价值的东西。
我们每天活着,成长着,和身边的人建立各种各样的关系,看见多彩缤纷的世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构成我们的一部分,我们活着有多种多样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成为某个人的妻子,某个人的母亲,性也不是在婚恋市场,等着被待价而沽的存在,它是我们的权利,而不是对未来丈夫的义务,不是全部的自己。你并没有因为被侵犯而变得不完整,更没有因为被侵犯而失去自己的全部价值。你的人生还有更多的可能,而不仅仅是被性绑住了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