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韵琳
搬家了。
从陈旧的房间四面八方各个角落里,我清理出一本又一本陈旧甚至破碎的刊物和书本。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家里有这么多书啊,它们从被磨损的书脊中散发出疲惫而温暖的味道,然后和家的味道联结到一起。
现在回想起来,书籍,仿佛是那伴我走过如泪渍一般漫长、仅一盏暗淡昏黄的路灯相伴的人生道路的影子。而这与我的家庭密不可分。我的父母很平凡,但他们同时也保持了对书最原始的热爱。他们并不平庸。从我记事起,书籍、家人和整个家像是凝结在了一起,统统变成如心跳般稳健跳动的明亮火焰。
在所有黑暗的时刻,我和母亲共享一本本读物。仿佛能够通过文字的力量将那些梦魇驱散,同时也驱走眼泪、恐惧与憂郁。我还记得我怀着怎样的心情读完《追风筝的人》,将它放在书桌上之后没几天,母亲就捧着读了大半的书,激动地告诉我,她是如何被其中的情节深深吸引,并且为之热泪盈眶。我和她热烈地讨论着阿米尔和哈桑,他们的一生与命运。母亲帮我将对书籍和对家的感受融合,变成一块晶莹剔透的琥珀。此后,每当我翻开一本书的扉页,读到书中的某些人物,就仿佛将他们当作我自己和我的家人,仿佛他们有灵有肉,仿佛我进入了一个倒转的世界。
当然,我也曾经历过为了一些有着花花绿绿封面,如同易碎的搪瓷杯般浮夸的小说而头晕目眩的时期。那个时候,母亲对我的态度异常严厉:不准买那些书,不准将它们和其他“真正的书”摆放在一起!后来,我才在她的指引下走向荒原狼、亨伯特·亨伯特,以及玛蒂尔达,见识到纳博科夫的《微暗的火》,C.S.刘易斯的《卿卿如晤》,米兰·昆德拉的《好笑的爱》……自那以后,每当我有购书的要求,她总是毫不犹豫地答应。这就是我能回想到的一切关于书、关于家的回忆:我从一个房间流连到另一个房间,从顶板积灰的书架上、床头柜边和桌头翻开一本又一本小说和诗集,让文字和标点符号、情节和人物变成气味、光和色彩,变成赖以生存的氧气,变成我躯体的一部分。黑暗的房间被点亮,我看到了人的一生中所能想象到的最伟大的奇迹……
我将一本本旧书成堆地扎好,把它们倚叠在角落里。母亲走进来。室内光线暗淡,空气中漂浮着透明的尘埃。所有这一切让她看起来不太真实。“不要扔。”她的手指轻轻抚摩那些旧的书脊,仿佛能因此演奏出铁杉、夜莺、E小调,几个散漫而严密的和弦。我看见了她身上的自然和美。我默默地点点头。
我想,这就是母亲所致力营造的家风,如今已深深烙在我身上、融入我的血脉的家风:那种对书籍源源不断的热爱与追求,如同襁褓中的婴儿索求光明。
进入那个倒转的世界,
那里,左边永远是右边,
影子其实是实体,
那里我们整夜醒着,
那里的天国清浅就如
此刻海洋深邃,而你爱我。
——伊丽莎白·毕肖普《失眠》
【评点】
本篇习作着力在母亲和“我”两个人身上落笔,以此体现“家风”的传承性,其扣题紧密,情感非常真挚。
文章场景集中,细节逼真(如“她的手指轻轻抚摩那些旧的书脊,仿佛能因此演奏出铁杉、夜莺、E小调,几个散漫而严密的和弦”),行文表达更是富于文学气息,诸如“它们从被磨损的书脊中散发出疲惫而温暖的味道”一句中修饰语的遣用,“书籍、家人和整个家像是凝结在一起,统统变成如心跳般稳健跳动的明亮火焰”的生动比喻等,均可圈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