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话(25)

2018-09-26 01:19
北广人物 2018年7期
关键词:大白话老舍北京

【第二十五辑】25老舍说:北京话是活的

在现代文学史上,老舍被誉为“语言大师”。这个称号可不是随便封的。作家写东西离不开语言,但能成为“语言大师”的,您掰掰手指头,有几个呀?老舍先生忒有名了,他的代表作品家喻户晓。他是新中国第—个被授予“人民艺术家”的作家。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鲁、郭、茅、巴、老、曹”并驾齐驱,但就文学的语言成就而言,我认为老舍先生应该是第—位的。

老舍先生是地道的老北京。他的本名叫舒庆春,字舍予,满族正红旗人。咱们前文说过,他是在新街口内的小杨家胡同(原来叫小羊圈胡同)长大的。他出生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是母亲含辛茹苦把他养大,因为家里穷,所以他在上北京三中的时候,就考上了师范。

老舍先生在师范毕业后,当过小学教师,也当过校长,后来还到英国教了五年书,以后叉在山东济南齐鲁大学当教授,抗战时,他去武汉从事抗战救亡文化活动,后来去重庆。1946年应邀到美国讲学。北平解放后,周恩来总理特地请他回国,参加新中国的文化建设,他这才辗转回到了北京。

从1924年赴英教书,到1949年底回国,他离开北京整整25年。这25年,恰恰是他文学创作的黄金段,有意思的是,老舍先生的书是百分之百的京味儿,但却不是在北京写的,比如他的代表作《骆驼祥子》、《离婚》、《我这一辈子》、《四世同堂》等。而且老舍先生走到哪儿,都是一口地道的北京话。由此可见,一个人在什么语言环境下长大,对他的影响是终身的。

记得有一年,我到青海采访,在一个小县城的饭馆吃饭的时候,碰到一个老北京的旗人。他一口的京腔儿引起我的注意,跟他一聊,敢倩他是在锦什坊街长大的,离我小时候住的辟才胡同只隔一条马路。他告诉我来青海30多年了,一直订阅《北京晚报》,因为周围几乎都是青海人,他只有从报纸上了解家乡情况。

我印象特深的是临分手时,老人握着我的手舍不得撒开,—连说了几旬:“您再跟我说几句北京话吧!平时听不着呀!”

老爷子在青海30多年,京腔儿愣没改,您说乡音的魅力有多大吧。

老舍先生现在已经成了北京的一张文化名片。我认为他的最大的成就,是把北京话给升华到世界文学艺术领域,并且被国际文化人所认可,他的书被翻译到30多个国家和地区。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事儿!事实上,老舍先生是在1966年8月去世的,两年后的1968年,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的提名,如果他活着,这个奖有戏。

老舍先生是用北京的方言土语写小说的第一人,在他之前的兰陵笑笑生也好,曹雪芹、文康也好,虽然他们的作品里大量使用了北京话,而且有人编辑出版了《金瓶梅》和《红楼梦》的词典,但是他们都不是直接用北京话或者说京昧儿语言进行写作的,而老舍是直接用北京的大白话写作的。

看老舍的小说和话剧时,往往有一种身临其境之感,就像老舍坐在您面前,跟您聊天讲故事一样,而前面所说的三位作家的书里,多少还带着文人的书卷气。老舍先生在谈自己的创作时说:“无论写什么,我总希望能够充分地信赖大白话;即使是去说明比较高深一点的道理,我也不接二连三地用术语与名词。名词是死的,话是活的;用活的语言说明了道理,是比死名词的堆砌更多一些文艺性的。”

他认为:“世界上最好的著作,差不多也就是文字清浅简练的著作。”他说:“有人这样问过我:‘我住在北京,你也住在北京,你能巧妙的运用了北京话,我怎么不行呢?我的回答是:我能描写大杂院,因为我住过大杂院。我能描写洋车夫,因为我有许多朋友是以拉车为生的。我知道他们怎么活着,所以我会写出他们的语言。北京的一位车夫,也跟别的北京人一样,说着普通的北京话,像‘您喝茶啦?‘您上哪儿去?等等。”

他说:“明白了车夫的生活,才能发现车夫的品质、思想,与感情。这可就是语言的源泉。话是表现感情与传达思想的,所以大学教授的话与洋车夫的话不—样。”他说:“从生活中找语言,语言就有了根;从字面上找语言,语言就成了点缀,不能一针见血地说到根儿上。话跟生活是分不开的。”

看了这些话,您大概就明白老舍为什么能成为“语言大师”了。的确,老舍先生的文学作品之所以有魅力,就因为他把北京话给写活了。有一位外地朋友问我:“怎么能学会北京话?”我笑着告诉他:“你多看几本老舍的小说。”不过,需要说明的是,老舍先生说的老北京大白话,在他的文学作品里,并不是拿起来就用的。他说的大白话,不是生活中的北京方言土语的简单复制,而是经过审美的需要和艺术的加工,加以提炼后的“京味儿语言”。

老舍先生在这方面有教训的,他说:“以前用惯了文言,乍一用白话,我就像小孩子刚得到—件新玩意儿那样,拼命地玩耍。”刚开始写作时,他使用北京话毫无顾忌,也不管人家能不能看懂,更不管书里的人物需要不需要用大白话来表现,总之,对北京话来了个“大撒把”。

后来,他发现这么玩不行,自己是写痛快了,可读者的眼睛受不了啦。怎么呢?看不明白呀!比如北京人把吃零食,叫“零叼”、“碎摡搂”、“磨磨牙”、“垫补垫补”等等。把打盹儿,叫“眯—会儿”、“忍一小會儿”、“砸一小觉儿”等等,如果您把这些北京方言写到书里,外地读者看了能不晕菜吗?

老舍先生是吃过洋面包的人,他知道什么样的语言容易传播。在明白那些土得掉渣的北京话是有地域性和局限性之后,再创作时,他开始把北京话在自己脑子里“过滤”加工了。

经过他提炼的北京话更加明白畅晓,有韵味,有北京特色,而且容易传播。他的作品不但上了中学课本,而且也被翻译成几十种语言,这正是老舍先生对北京话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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