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荆花开

付玉洁

学校操场边，伫立着几排开花的树。那树高大繁茂，繁枝上缀满了紫红色的花，深的，浅的，热闹地在绽放。五片羊蹄般的花瓣聚在一起，虔诚地护着中间嫩黄的蕊。阳光下，叶子绿得发亮，倒更衬得那花娇艳了，那是一种张扬恣肆的美，却偏偏给我莫名的静谧与心安。我听她说，那是紫荆花。

第一次见她时，m老已丢下我们，调离了学校。她便成了新的语文老师。

那个夏天，紫荆还没开花。

那一天，她穿着一条藏青色的长裙，更显得高瘦，卷发随意披在肩上。那时的我死磕于因老师离开而生的忧伤，看她走上讲台——那个熟悉的位置，便漠不关心地扭头望窗外。而她开语便道：“m哥在那，高山仰止，我们不同，不做比较。例如性别，就无法作比哈。”我转过头来看她，细长的眉，薄薄的唇，乍一看或许平凡，愈看却愈发觉得，有一种古典温婉的美。我们大家都笑了，她也在笑，谦逊中带着大气的笑。

后来的课上，她常指着窗外说：“你们教室窗外的风景多好，在繁花尽落的秋冬，紫荆会开花，该是很美。”

从前他也常向着窗外看，只是他说：“成外的天，是四角的天，你们终有一日能飞出去，变成想成为的人。”

我在四角天空下，度过了两年，却从未在意过那四角天空下的紫荆花。

自此，我便盼着，盼着紫荆花开。盼望里，开始了和她的故事。

他们果真不同，第一堂课讲文言文，她课上留时间让同学们借助词典先自主学习，再由同学来主讲。我讲《公输盘》的那节课，她频频发问，问实词、问虚词，连细微之处的区别也不放过。不仅她问，她还“挑起”全班同学质疑“问难”。纵然准备过很长时间，但也无力招架57个同学的“挑战”呀？原来自己还有这么多地方没注意到，嗯，下次备课要可这个角度入手。我在心中暗想，不觉得到很多启发。而其他同学呢？每次翻词典、辩词条、探文意之后，全班总会豁然开朗地一声“噢！”或许这就是语文课本真的模样。课后，她拉着我：“第一次被这么问，你能接受吧？”她是怕我被“质问”得难受了，我笑着摇了摇头。

她允许着我在课上出错，哪怕滔滔不绝地误读，也从未责怪。偏偏对我背古文有种执拗的严厉。她日日拿着背书的登记表，在别人背书篇目那热闹的红勾下，我的那一栏总是一片惨白。只要逮着我，她总要蹙着眉头，拿红笔敲着我那寒碜的空白：“你看别人都过了多少，你什么时候才“开张”啊？”我对背书总是抵触。那些拗口的文言字眼，背来又有什么用？反正又不考古文的默写的，我知道词义、文义就可以了。任她强聒不舍，什么“几千年的古文精华，初中才收录这么几篇，你们就忍心错过？”我也要熬到最后期限。

与背书抗衡着，不觉就到了秋天，那紫荆还含着花骨朵，偏偏迟迟不开。

月考出成绩的那天，我去她办公室看渴盼已久的分数。我以为入学的低潮只是难得的意外，但眼前的分数仍摆出一幅难看的模样。办公室几个同学的喧喧嚷嚷，我模糊间像是听不清楚的，她看到我，淡淡地说：“你的语文，也不要再去多想了。”声音很低，有些失落，却分明地敲在我心上，

我悶头回了教室，做作业时，泪一不小心濡湿了本子。后来课上随意提及的“语文要不断输入，不要吃老本”总在无意间触碰到我最敏感的神经末梢，我逃避着她，很少再跟她说话，初三了，我还有很多数学题要刷。

秋意渐浓，时不时地有几朵花开，开得静悄悄的，并不张扬。我静静地背着书，静静地努力，时不时地抬头看看它。

又过了一两周，一天，我背书任务还没完成，只好硬着头皮进了她的办公室，看能不能背一点少一点。我背完一篇，她放下书，转过身子，很认真地看着我：“你真的很优秀，平时提醒，不是要打击你，是因为我觉得你可以从文字中去找到力量，更平衡也更平和些。”我愣了愣，想起最近她总说：“老师顶着种种压力和风险，去苦口婆心或大动干戈地提醒你，是因为她期待你变好，而你值得被期待。”她站在讲台旁，眼神似有似无地落在我身上......我若无其事地开起玩笑，但那一刹那，我心里翻搅着千层浪花。我笑着，不想泪落下。“为什么要多背古文呢？因为古文的密度很大，积累多了，你的文字感受力、表现力就上来了。”她随手拿出张大春《文章自在》，飞快地翻着，翻到她折好的那一页，像是提前准备好一般：“文言文的难处，是你得自己把那些空隙填上，你背得愈多，那空隙就愈少.....”她读得急急忙忙，还时不时抬头看看我，生怕我跑掉一样。冬日暖阳，挪过办公室的窗儿，洒在书页上，洒在她身上，有种说不出的韵味。我整个人沉静下来......

入冬了，有些冷了。白露为霜附着在紫荆上，让紫荆感受着彻骨的寒。但只要一出太阳，它又准会更热情地开放。四角天空下，花瓣娇俏地向上翘着，远远看去，像是紫红的蝴蝶栖息在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