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左中右
这世上有两样东西最讲究搭配。一样是夫妻,一样是诗句。但夫妻和诗句不一样的是,夫妻是原配的好,但诗句就不一定了。古人写诗越写越发现,有一些诗句,跟隔壁老王家的诗句似乎更配,于是,一种特殊的诗体——集句诞生了。
王维有一经典名句“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很惆怅,新的一天新的忧桑,但场景太小众,人生哪儿有那么多离别与挥手?人生更多的是欢聚和划拳。于是宋代诗人林震干了一碗女儿红,提笔就改:“劝君更尽一杯酒,与尔同销万古愁。”镜头是不是立马从古道西风瘦马切到了烤串啤酒国骂?着装是不是立马从扇子布靴马褂变成了汗衫拖鞋裤衩?整首诗的意境立马由远及近,亲切而又市井。
王之涣有名句“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但诗人李龏觉得把“白日依山尽”这么安详绵长的句子跟奔腾的黄河水放一起真是不开心,于是将其和晚唐雍陶的诗结合起来:“白日依山尽,春风引思长。”原本的磅礴气势一下子成了儿女情长。
王安石也爱玩集句,他觉得创作集句的乐趣和艰苦并不亚于构思一首新诗,他一生创作了六十多首集句诗。当时有一句诗叫作“风定花犹落”,相传出自东晋才子谢安的九世孙谢贞所作的《春日闲居》,全诗已经失传,只流传下这一句。几百年来,一直有文人想为此句续一秒,但都没有成功,直到王安石用了王籍的一句诗对出:“风定花犹落,鸟鸣山更幽。”
上句静中有动,下句动中有静,既写出山林之幽静,又绘出花鸟之生动,如画,又如梦。金庸曾提及王安石的集句诗,忍不住拉着杨过一起称赞“比原句更工”。
集句风靡之后,慢慢开始出现了不同的类型。有些文人觉得在茫茫的古诗中寻找合适的诗句显示不出自己的才华,所以主动限制集句的范围,比如把集句限定在一个人的作品里。
这里不得不提“人生自古谁无死”的文天祥。文天祥是杜甫的铁杆迷弟,他发明了种新的诗歌形式“集杜诗”,就是专门把杜甫的诗句重新排列组合,比如这首:“读书破万卷,许身一何愚。赤骥顿长缨,健儿胜腐儒。”这四句话分别出自杜甫四首不同的诗,我们对第一句比较熟悉,杜甫的本意是想劝人好好读书,但文天祥提出了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书读多了会变傻,拿笔杆子不如拿枪杆子,当书呆子不如当扛把子。表达了自己不当文青当愤青、投笔从戎的志向。意思完全相反,竟然浑然天成。文天祥痴迷于创作“集杜诗”,无论杜甫本来写的是什么,文天祥都能把它们变成自己的意思,很淘气。
自宋朝开始流行后,集句这股潮流一直延续到元明清。清朝过后,集句逐渐开始式微。就当人们认为集句这种诗体即将消失在历史的车站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伟大的中国进入2l世纪后,集句竟然逆势腾起——“少小离家老大回,安能辨我是雄雌。”“垂死病中惊坐起,笑问客从何处来。”“举杯邀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2l世纪的集句让我不得不赞叹:留在北上广的小镇青年们,继承了唐宋的优良传统,李白、杜甫、王维在这个时代灵魂附体,飘荡在外滩、三里屯、春熙路、新街口、解放碑、回民街、珠江新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