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园习题

2018-09-20 03:03董子豪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18年7期
关键词:塞拉音乐会意见

董子豪

山上披着一层枫叶,从南麓铺到山北,一辆昂科雷轿车驶进隧道。CD播放的是维瓦尔第《秋》协奏曲的快板。樊秋海手执方向盘,口中哼着“发——哆发——发”的旋律。他摁一下旋钮,跑出《夏》的急板。“唔,抱歉得很。真不是时候。”他说。窗外是混凝土墙,枫的红囊从墙体里渗入,甘美地葬在山的心脏。“听说纽约的名流最喜欢这组曲子,嗯?”他再摁钮,把音箱关掉。

“谈不上,卡塞拉的第二交响曲去年才在美国首演。”年轻人在副驾驶座上回答。

“卡塞拉,哈?那可真是迟得很。”

“迟得很。”

樊秋海轻松地一笑,“听说当天,你在音乐厅碰到了米诺先生?”

“米诺先生跟我订的一个包厢,我们两个邻座。所以,你可以说,我在音乐厅碰到了米诺先生。”

“凑巧得很哪!”樊秋海不无惊叹地说,“米诺先生的银行在洛杉矶,他飞去东部听音乐会;而你在加州念书,向学校请了一个星期的病假,带病也要去宾夕法尼亚州看那场演出。这里面可有个先来后到的次序么?或者说,音乐的魅力真是无限地吸引人?”

“我喜欢你的后一种讲法。可惜的是,卡塞拉的音乐并没有那么吸引我。”年轻人从口袋里取出一本A6大小的笔记本,硬皮封面上缝着一只卡通浣熊,另外几个定制的粉字,“戴To楚”,刻在浣熊的两只耳朵之间。樊秋海瞅着笔记本,“嘿嘿”两声。年轻人快速翻到后面,找到当天的笔记,把头顶的灯扭开。

“楚先生,我的意图有那么明显吗?”樊秋海笑说,“那就请你说说吧,米诺先生的意见是?”

“叫我钧平。”年轻人清清嗓子,“这里记录的未必精准到每个字,由于是我回到酒店以后凭记忆写下的——十一月二十七日,星期五,晚上十点,弗莱森中心。音乐会即将散场。我说:‘米诺先生,您还记得我吗?米诺说:‘你是……上个月到我的公司实习的那个小伙子?我说:‘是我呀,米诺先生。米诺说:‘你也喜欢音乐?我还以为现代人顶多听听维瓦尔第的《四季》。我说:‘不然。我就喜欢听拉赫玛尼诺夫的《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米诺说:‘不简单。小伙子,你明天要回加州吧?跟我搭一部专机回去,我送你到学校。今天晚上就住在我的酒店。我说:‘那怎么好意思呢,米诺先生……”

樊秋海打断他:“我猜,你最后还是住进了米诺先生的酒店。米诺先生真是个慷慨的大好人。略过这些吧,说重点。我想知道他的意见。”

“米诺先生的意见是:‘灿烂!辉煌!低音稳重,音色饱满。抒情的音符奏出了法兰西的民族情结,我的情思在一瞬间就随着它们飘至家乡。我觉得,米诺先生似乎搞错了卡塞拉的国籍,尽管卡塞拉的作曲风格里有着明显的属于德彪西的朦胧感,但这个名字怎么听都是个意大利语的名字。”

樊秋海不耐烦地说:“我记得这条隧道不这么漫长啊?怎么还没见着一点出口处该有的太阳光呢?”

“接着,话锋一转,米诺先生又说——”樊秋海眼中扑起了光,年轻人说下去:“‘你注意听铃铛声了吗?叮铃,叮铃,你认为它们在模仿什么声音?动物声?鸟声?猿声?还是骨头的敲击声?不用想了,只是铃铛声啊!指挥家加重了配乐器,使这支熟悉的交响曲生出疏离感。让我们假想,天空是一重,城堡是一重,大海是一重,它们在交响着它们的;铃铛声在哪?既在大海和堡垒之间,是壮辽;也在堡垒和天空之间,是天国;更在海与天之间,辟开永恒的宁静。这几道衍生出来的含义再次交响,于是,音乐的层次就超越一般的意境了。铃铛正是实现这种效果的秘诀所在。老实说,这样做很容易招人嫉恨——他看出了太多我们看不到的东西。‘了不起的编制!米诺先生站起来,引领全场再一次鼓掌。”年轻人一页念完,扣上笔记本,手掩在卡通浣熊的两耳之间,像对铃铛。

樊秋海的眼睛烧了起来,模样甚是光火,嘴边仍和气地保留着笑,“楚先生,或者,钧平啊,你的记录十分翔实。但是,恐怕你误解了我。其实,我不怎么关心米诺先生对音乐会的评论。当然,透过他的评论,我相信这是一场很棒的音乐会。我真正想问你的是托你调查的那宗事——米诺先生对于收购樊家的动物园,近期他有拿出什么意见吗?”

“噢,早说嘛。”楚钧平再一次翻开笔记本,翻到靠前的记录,口里埋怨,“我以为您热衷于音乐呢!”

“热衷,我怎么不热衷!”樊秋海急切地说,“音乐和动物是融入我们家族血液里面的两样爱好。可正如人命有个轻重,事态有个缓急。现在我想的就是,如何趁早地将动物园卖出去。所以,我急于要知道买主的意见。”

“米诺先生的意见是——”楚钧平不紧不慢地念着,“十月二十六日,星期一,上午九点,我以实习生的身份第一次见到米诺先生。我来到办公室,开口就问,‘哪位是米诺先生?我很感激米诺先生给我的这个宝贵的实习机会。现在,我的实习期已满,我约了米诺先生单独聊一会儿。对面那个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正是米诺先生。他的那只锐利的鷹钩鼻子去年已经有点塌。办公室里只有他。他慈祥地请我坐下,把他的那份咖啡让给我喝。我观察咖啡,颜色是加了过量的奶精,符合一个中年发福的男人的口味,他的表情也跟忘了和我的预约似的,所以,我判断,咖啡是煮给他喝的,而不是要谋害我。出于礼节,我还是婉拒了他的咖啡。同时,我说:‘我站着就好。我只是站着。他说:‘那我也站着好了。于是,他也站着……”

“好啦,我假设你们像这样客套了好久。”樊秋海说,“你直接转述他的意见吧。我不需要这么生动具体的场景。”

“米诺先生的意见是,这事拖了一年多,交易越快越好。如果可能,他希望立即跟樊春华先生——也就是这家私人动物园的持有人,面谈,价格按两年前商议好的,接受适度的浮动。”

“这才是我想要的。”樊秋海说,“能够在正式的接洽之前,掌握对方的意愿,供我考虑的时间就越充足。我很满意。你告诉米诺,就按两年前的价格,也按两年前的汇率,多一分也不要他的,樊家可不是小气鬼。”

楚钧平搔搔头发,说:“我不为米诺先生工作。这事还需要由樊春华先生出面。米诺先生很信任这位樊先生,说银行账号已经为樊先生开好,只差一纸邀约,他就飞过来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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