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昇徽
英人王尔德说过:“谁征服了伦敦的餐桌,谁就征服了整个英国。”国人亦不乏于餐桌上健谈雄辩之兴,中外之理,相去不远。余自幼习书画,喜与翰墨师友交游,又以餐饮为业,便发现艺术家每多奇思妙想,桌上谈艺更是件赏心悦目的事。宴席间畅谈从舌尖到笔尖,在活色生香之外平添了些诗情画意。我因记性不佳,故常将其中有趣之见闻记录下以自娱,不觉之间日积月累竟也数量可观矣!且称之为“桌边拾趣”吧。
多年来寻味席间发现,艺术家多为特别的“赏味者”,往往能在视觉与味觉的交互体验中,游历、悟解。如张大千常以画论吃,以食论画。他曾经教导弟子:“一个人如果连美食都不懂得欣赏,又哪里能学好艺术呢?”这或许就是艺术生活化的最好表达吧!
友人陈俊宇兄就是我在深圳结识的一位玩伴,俊宇兄是一位深耕文人传统的画家,主张将传统情怀的文人空间植入生活中来,故其居室中的器物、书画、造像、花木与空间有机结合,看似随性,却处处用心独到,甚至连日常陈设、果盘茶具这样的小细节都斟酌得恰如其分,趣味自适。俊宇兄以为,玩赏器物之风,古未有之。“玩物养识”是古君子达至“宏识”之境的重要径道,自古圣人凡造物器,统大雅为尊;而圖画者,助教化寓雅意,图鉴千载,高山流水,关乎人心之雅正。
在传统艺术体系中,古物与书画之间的互文互证是个完整的技道体系,有着悠久的历史,因而在中国美术史上表现高尚人格与古器物的图像历代不衰,凡一琴一画,皆性灵独辟,一器半技,系心性所依。故俊宇兄治艺别出蹊径,其于丹青造境与古器具之间寻求呼应关系,可见器物之用,并不囿于闲余摩挲、陈设之列,更为文士的精神所向。物与画,道同而器异,心灵观照亦无异,借此追抚千载礼乐,重温人文之情怀。故俊宇兄平时注重自养其适,栽兰种桃,焚香品茗,听琴赏瓷……外慕古泽遗风,内辨正脉清源,故笔下书画文章大有逸趣,于今浮躁之社会环境,犹如清风雅韻之静,殊为难得。
因多与俊宇兄交往,亦启思把生活过得从容些、艺术化些,便将文人雅集空间的经营之事挂在心头。反复思量,终有所得。先在鹏城寻得一处闲置之隙地,遂兴土木,筑小亭,围竹篱,种花木,把闲暇时逛古董店找来的老木、书匾、古瓷;闲游坊间寻得的旧时几案陈设其间。旧物天成,造化有灵,日久不免自有些逸趣文气,因之俊宇兄建议颜其居曰:雍雅堂。又专请文史学者、大藏家王贵忱先生题字并制匾悬挂其上。鹏城师友偶尔来访,三五好友,欣赏金石,翰墨之交,徜徘其中,风神畅达。之后,因缘际会与广东省美协策划艺委会合作举办了两届“南北合璧”展览,各地艺术家欢聚堂中。
再后来,到珠江之畔,即昔日漱珠涌上择得佳地,改建为雍雅堂,堂前矗立一株百年红棉,树下种一棵躬身相迎之罗汉松,旁边穿插几枝疏朗的紫竹,一方小池之上置湖石,石下有数尾红色小鱼穿游其间,悠哉游哉!堂中青砖白墙,老石窗隔而未断。弥勒居中,笑面迎人。一盆兰花使人顿觉满堂芬芳,生意盎然,与堂外翠竹相映。夕阳西下,蕉叶竹影照进茶室,茗香书香沁人。
作为岭南地区的文人雅集代表之一,空间一直以文艺雅集与生活美学为旨趣,曾举办多次聚会:如《红棉雅集》邀文人画家以诗画歌咏红棉精神;《如是我闻——范扬画品鉴》,特邀艺术家范扬先生及其笔下精品,与一众岭南藏友雅聚,分享笔墨韵味;《广雅吉金》于新春佳节,聚南粤之西泠印人和金石藏家共同品赏金石篆刻,挥毫刊石;《鹿鸣佳话》刘国玉与郭莽园两位同年老画家、美食家聚首“雍雅食蘋”共话艺事……翰墨师友交往期间多得奇思妙语,集为“师友逸事”。
雍雅堂厅前影壁上挂着一副由清代邓石如写的对联:“客去茶香留舌本,膳餘书味在胸中。”正是此间之美食、品茗于书香中之真实写照。为延桌边趣闻特聘来粤菜世家的老师傅日治一桌好菜,定名为“友膳”,取以美味会友之意。由善品粤菜的岭南文化大家刘斯奋先生题匾更增色添趣。吾将宾客在大快朵颐后桌边畅谈之趣闻,文人墨客笔墨之间的逸事,续写成此间之美谈,便汇聚成就“雍雅堂琐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