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谷·美人引

菊韵香

一、爱情崖

出呼城往东走大约十里地，便是沟壑纵横、荆棘遍布的栖云岭。栖云岭深处，横着一道足有百丈高、特别受年轻人青睐的陡崖。谷底，野百合簇簇拥拥，百合，百年好合，于是，不知从何时起，这道无名崖有了个好听的名字：爱情崖。3年前，就是在此地，冯芩和男友欧阳宏许下了百年之约。谁想，短短3年后的今天，冯芩却独自站上了高高的崖顶。

爱情是从这儿开始的，也应该在这儿结束。葬身百合谷，当算是个不错的归宿。冯芩黯然一笑，张开双臂扑了下去。但在离地的瞬间，有个人影飞快冲来，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别犯傻啊！跳下去可就没命了──”

但，晚了。试图阻止冯芩的，是个看上去不到30岁的陌生女子。可她的身子过于单薄瘦削，又哪能拽得住冯芩？一脚踏空，两人全滚下了爱情崖！

一路翻滚，头晕目眩，当“咚”的一声闷响撞入耳鼓时，冯芩和陌生女子总算停了下来。昏昏沉沉四下一望，竟是一棵斜生在崖壁上的千年古松拦住了她们。再往下瞅，尚有几米的距离才落地。

“好险。差点儿去了鬼门关！”陌生女子的脸上被刮出了好几道伤痕，心有余悸地问，“喂，你为啥要寻死？”

冯芩闷闷反问：“你是谁？为啥要救我？”

陌生女子一听，嗓门大起来：“为啥？我有病，我手欠，我吃饱了撑的，我……”喊着喊着，只见她神情大变，口气里满是懊恼和惊恐，“完了，这回倒大霉了。都怪你，你要不往下跳，我也不至于再回到万恶的魔窟！”

不等冯芩琢磨出名堂，不远处，忽地响起一阵得意至极的大笑声：“翠妮，谢谢你帮我找到了花引。哈哈，有了她，我再也不用担心你会跑了──”

循声望去，一个生得五大三粗、脸膛黝黑的男子正大步走来。他的眉头，横着一条比蜈蚣还丑陋的刀疤，让他的尊容愈显冷酷，吓人！

二、美人引

十几分钟后，冯芩和陌生女子，也就是刀疤眉口中的翠妮被推搡进了一座破败不堪、光线黯淡的石屋。反锁上厚重的门板，刀疤眉洋洋自得地走向附近的山洞。翠妮连骂了几声“黑六，你浑蛋”，又扭头盯紧了冯芩。

黑六，是刀疤眉的绰号。此刻，翠妮对自己救下冯芩的举动后悔得要死，恨恨说道：“你害了我，毁了我的幸福。你真该死！”

“对不起，我──”

“别跟我说对不起。”翠妮气咻咻地打断了冯芩，“等你被黑六做成花引，我这辈子都甭想走出百合谷！”

冯芩满眼狐疑，问：“啥是……花引？”

翠妮冷脸走近，抬手托了下馮芩的下巴，随即道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知道药引吧？引药归经，若想让药物的药力抵达病变部位，当选用一味引子做向导，花引亦是如此。美人如花，又叫美人引。像你这般相貌标致的年轻女人，最适合做忘尘汤的花引。调配一碗忘尘汤，只需一滴花引即可──割掉你的下巴，用白蜡烛熏烤，滴落下来的油脂便是花引！

冯芩直听得心惊肉跳，冷汗涔涔：“我和他素昧平生，无冤无仇，他为啥要害我？”翠妮硬邦邦回道：“你和黑六没关系，可他爱我。爱会让人失去理智，变成疯子！”

黑六的确疯了。翠妮说，多年前，黑六把她拐到爱情崖，并囚禁在了百合谷底。翠妮几次出逃，都被黑六追回。后来，不知黑六从哪儿讨来一偏方，要煎制啥忘尘汤。在他走进的山洞里，豢养着白狐和蝙蝠，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小动物。翠妮只知道，忘尘汤的几味主药是白狐瞳，蝙蝠脑，百合根，但必须以女人下巴的油脂做花引。只要喝下，人就会忘记过去，只爱眼前人。

“天呐，让我天天对着黑六这个浑蛋，还不如去死。不，我不能死，我有父母，有姐妹，我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掉。对了，你叫啥名字？”

“我叫冯芩──”

翠妮急急接茬：“冯芩，你不是想死吗？在百合谷住一辈子，跟死差不多。看在我发昏救你的分上，你留下来陪黑六，我走。行吗？没啥不行的，就这么定了！”

三、白狐洞

煎制忘尘汤，火候非常重要。为了防止冯芩和翠妮惹麻烦，黑六取来柔韧的藤条捆住两人的手脚，然后拽进了那座阴风嗖嗖的山洞。前脚刚刚迈进，一只纯白如雪的白狐便轻灵跃来，落上了冯芩的肩头。冯芩吓得“啊呀”大叫，顿时抖成一团。翠妮则大声骂道：“黑六，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浑蛋。就算你强留下我，我也不会爱你。你别忘了，强扭的瓜不甜！”

黑六嘿嘿一笑，快速伸手逮住了那只白狐：“谁说不甜？喝了忘尘汤，你心里就只有我，牛二娃不过是一坨牛粪。嘿嘿，连牛粪都不如，因为你根本想不起他是谁！”

听得出，牛二娃才是翠妮爱的人。眼见黑六点起炉灶，放上陶罐，又握起尖刀对准了白狐的眼睛，翠妮拼力挣扎着往前靠：“等等，你等等。你过来，我有个好主意。”

“啥主意？我警告你，别跟玩心眼。”黑六边问边伸过头去。翠妮凑近他的耳朵，说：“你瞪大眼珠子瞧瞧她，细腰，翘屁股，脸蛋儿也白嫩，是不是比我好看？更重要的是，她愿意留下陪你。”

“少废话。我黑六长得黑，可心不黑。我喜欢的是你，给天仙也不换。啊──”

翠妮突然出手，应该是出口，一下子咬住了黑六的耳朵。紧接着一甩头，又撞上了黑六的鼻子，直撞得他涕泪横流，尖刀也脱了手。翠妮用脚一踢，尖刀滑到了冯芩脚下。

黑六爆了粗口，摇晃扑来，翠妮又抬脚踹中了他的下腹。冯芩吃力地抓起尖刀，割向藤条。适才囚身石屋，听着翠妮的愤愤喊叫，她也改变了寻死的念头：我也有父母，有老公欧阳宏，还有被自己狠心遗弃的小雨，如果就此死掉，可谓罪孽深重──在认识欧阳宏前，冯芩曾遭遇过一场恨到刻骨铭心的情感经历。当她被送进产房时，那个男人无情地抛弃了她，从此人间蒸发。那天，窗外下着濛濛细雨，她便给初临人世的儿子取名小雨，并在两天后把他送了人。心伤渐愈，她又结识了欧阳宏。凭心而论，欧阳宏是个好男人，知疼知热，宽厚体贴，她不想错过，便偷偷做了私处整形手术。那次手术，虽说消弭了妊娠纹，却永远剥夺了她再次做母亲的权利。结婚三年，觉察到公婆的态度越来越冷漠，亲朋好友亦对她指指戳戳，就连老公眼底的疑虑也不断浓郁，甚至一连数日夜不归宿，她愈发羞愧，绝望，于是留了张仅有四个字的纸条：来生再见，独自走进栖云岭，走上了爱情崖。

我不能死，我失去了爱情，可还有亲情。我要找到小雨，给他母爱;我要回到老家，好好孝顺父母，我要活着逃出百合谷！此念一出，冯芩便和翠妮悄声商量，誓要逃离黑六的魔爪。眼下，翠妮得手，冯芩三下两下割断藤条，扯起她跌跌撞撞奔向洞外。

“快跑，往东面跑。那儿有条路，能爬上爱情崖──”

冯芩率先沖出了白狐洞，翠妮又回转身，照准手捂下腹嗷嗷喊痛的黑六的脑袋踢去。冯芩没有看见，重击之下，黑六的脑袋“呜”地飞离肩膀，落向黑魃魃的洞壁。与此同时，无数只大翅蝙蝠惊慌四飞，嘶叫着涌向洞口……

四、前尘情

翠妮说的没错，在白狐洞的东侧有一条陡峭难爬、但直通崖顶的山路。冯芩手脚并用，使出全身力气开爬。翠妮紧随其后，大声催促：“快，快爬，爬上去我们就有救了。冯芩，他到底会不会来救你？”

他，自然是指欧阳宏。

“我不知道。”心惊胆战中一低头，冯芩又瞄见黑六气急败坏地追来，“翠妮，他，他抓住你的脚了──”

“别回头，快爬。相信我，真心相爱，必会心有灵犀。他找不到你，一定会来爱情崖！”

翠妮预料得丝毫不差，就在距离崖顶尚有四五米的时候，冯芩听见了老公欧阳宏的惊喜叫喊：“小芩，别慌，快把手给我！”

一握住老公温暖的大手，冯芩深知自己得救了。而大出她意料的是，爱情崖上，还站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

是小雨，我的儿子小雨！

呆立半晌，冯芩终于恍然，这段日子，老公很少回家。原来是发现了她深藏多年的秘密，帮她寻找儿子去了。他是个好男人，要让小雨不光拥有母爱，还有浓浓父爱。可带小雨一回到家，一看到那张纸条，当即想到了誓约今生的爱情崖。

“老公，对不起，我不该撒谎，不该隐瞒你。”冯芩抱住儿子，又一头扎进欧阳宏的怀里，呜呜大哭。哭着哭着却又想起什么，急说：“快，快报警，快救翠妮──”

翠妮？翠妮是谁？欧阳宏一脸疑惑。冯芩怔怔望向崖底，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映入了眼底：崖下，翠妮和黑六正偎依在一起冲她招手，笑得艳若幽谷百合，妖娆妩媚。只是，黑六的脑袋似乎安反了，手中挥动的，似乎是他抓掉的翠妮的腿骨。

后来，冯芩曾向当地的山民打听过翠妮和黑六。山民们扼腕唏嘘：唉，这都是陈年旧事了。翠妮是个好姑娘，黑六也是个好小伙，他们情投意合，真心相爱，可惜，双方的父母死活不同意，最终逼得两人双双跳了爱情崖，从此相守百合谷……

选自《古今故事报》141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