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伊绯
2013年,中国嘉德国际拍卖有限公司在香港举行的春季艺术品拍卖会上,一幅名不见经传的外国画家所绘《故宫鸟瞰图卷》,成交价达到了七十余万元。应当说,一幅作于1936年的非著名外国画家的作品,能有这样的成交价格,虽不算太高,也颇为理想了。绘画者赫威史是位外国女性,其生平无从确考,但此图因有胡适(1891—1962)题跋遂得重视。胡适的题跋为:
殿宇崔嵬一望中,依然金碧映晴空。
才人秀笔描摹得,六百年来大国风。
赫威史女士为克罗希夫人作此皇城全景,笔意壮丽细密。
作此题之。一九三六年五月,胡适。
胡适的这则题跋,见于《胡适日记》1936年5月6日的记载,是明确无误的真迹。仔细观察图卷,会发现图卷的题名除了有两处张伯英所题“故宫鸟瞰”之外,轴头尚有胡适所题“北京皇城全景,克罗希梅丽氏藏”的字样。这应当是胡适应此画原藏者克罗希梅丽夫人所请而写。
对于一生倡举“新文学”,坚持用白话文写作的胡适而言,为一幅外国人所绘故宫图卷题跋了一首“古体诗”,实不多见。或许,北京的故宫与皇城,在胡适眼中自有一番自然而然的“古意”与亲切罢。在这种亲切感之下,他也自觉不自觉地要题写一两句“古体诗”来了。
无独有偶,查阅1939年3月8日的《胡适日记》可知,胡适还曾为另一位外国女性画家所绘故宫风景画题跋。只是这一幅画作如今还未见诸拍卖或展览,故而不能一睹真容。但胡适的题跋,是完整地记录在了日记之中的,从中不难揣想那位外国女性画家的画境与胡适的心境。在此,不妨转录日记原文如下:
为Mrs Nelson T.Johnson(纳尔逊·T·约翰逊夫人)题画两幅,其一幅为该女士画的北平美使馆楼上所见紫禁城风景,我为题小诗云:
从你们的窗子上,
你们望见的是那一排排绿树高头,
那没有云的青天底下,
那澹澹的宫墙,
拥簇着映日的琉璃瓦。
你们望不见的,
而我心里怪惦念的,
是在那故宫北面,景山脚下,
那儿曾有我的工场,
那儿曾是我的家!
胡适为其画作题跋的这位Mrs.Nelson T.Johnson(纳尔逊·T·约翰逊夫人),其生平仍无从确考,与前述《故宫鸟瞰图卷》的作者赫威史一样,皆是未见载于艺术史中的外国女性画家。这一次,所绘的乃是“北平美使馆楼上所见紫禁城风景”,这对当时已身在美国,赴任中国驻美全权大使的胡适而言,更难免触景生情,泛动乡愁了。
遥想当年在北平的美国驻中国大使馆楼上观赏紫禁城风景的约翰逊夫人,挥毫画下了自己眼中的风景。而此时在中国驻美国大使馆中观赏这幅画的胡适,则挥毫写了自己读画的心境。他由此联想到了自己在北平的旧居——位于米粮库胡同四号的旧居,发出了“那儿曾是我的家”的慨叹。
两天之后,3月10日,胡适“将题Johnson(约翰逊)画二则译为英文,交与Miss Elizabeth Johnson(伊丽莎白·约翰逊小姐)带到Cody,Wyo.(怀俄明州,科迪)交给Johnson夫妇”。3月24日,胡适在其官邸“双橡庄园”中感到“天气忽然大暖”,看到“庄园中玉兰花忽然怒开”,他在日记中写道,这一切“使我想念北平”。
胡适两题故宫风景画,皆是为外国女性画家的作品题跋。所题两首诗,一为旧体七言诗,一为自由体新诗。其实,诗文格式无论新体旧体,胡适在诗中所表达的家国情怀与乡愁意绪,皆是明白如画的罢。
其实,说起故宫,胡适还真与之渊源颇深。他是与中国最后一位皇帝溥仪通过电话、进过宫、聊过天的现代学者,也是直接见证紫禁城化身故宫,并亲身经历皇家禁地化身国立博物馆的现代学者。所有这些“前缘”,或许也是胡适两次为外国画家所绘故宫题跋的原因所在。
胡适一生,与三个“故宫”皆有因缘。从北京的紫禁城落日余晖,到北平的故宫博物院横空出世,再到“台北故宫博物院”的悄然筹建,胡适皆参与其中或见证其成。当然,所有这一切,都还得从1922年5月30日,那一次著名的、引发众多非议的末代皇帝溥仪召见说起。
楔子:紫禁城来电
《胡适日记》:1922年5月17日:
今天清室宣统帝打电话来,邀我明天去谈谈。我因为明天不得闲,改约阴历五月初二日去看他。
这应当是中国的大学教授首次接到紫禁城内皇帝的电话,而作为现代学者的胡适,并没有因之诚惶诚恐、受宠若惊。因为次日要在北大监考及讨论招考简章方案,胡适不得不将“进宫”时间推后。但他也相当重视这次面晤末代皇帝的机缘,于5月24日提前做了相关信息搜集,以确保“进宫”时的得体适宜。他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
我因为宣统要见我,故今天去看他的先生庄士敦(Johnston),问他宫中情形。他说宣统近来颇能独立,自行其意,不受一班老太婆的牵制。前次他把辫子剪去,即是一例。上星期他的先生陈宝琛病重,他要去看他,宫中人劝阻他,他不听,竟雇汽车出去看他一次,这也是一例。前次庄士敦说起宣统曾读我的《尝试集》,故我送庄士敦一部《文存》时,也送了宣统一部。这一次他要见我,完全不同人商量,庄士敦也不知道,也可见他自行其意了。庄士敦是很稳健的人,他教授宣统,成绩颇好;他颇能在暗中护持他,故宣统也很感激他。宫中人很忌庄士敦,故此次他想辞职,但宣统坚决不肯放他走。
庄士敦(R.F.Johnston,1874—1938),英国苏格兰人,末代皇帝溥仪的外籍老师。毕业于爱丁堡大学和牛津大学,1898年赴中国,先后在香港、威海卫的英殖民政府任职,是一位地道的“中国通”。1919年,应邀至紫禁城担任溥仪的英语、数学、地理等学科老师,备受溥仪的敬重,师生情谊深厚。1930年返回英国,在伦敦大学任教,著有《儒家与近代中国》、《佛教中国》、《紫禁城的黄昏》(上世紀六十年代,溥仪编撰《我的前半生》一书,绝大部分史料即参照此书)。
1922年5月30日,时年三十一岁的胡适如约前往故宫面见溥仪。这是新文化运动开创者头一遭拜见封建文化最高代表,很多可以为此次会谈赋予的重大历史意义,都可以定格在这一天。胡适的“史料癖”也在这一天得到空前满足,他在日记中详细记载了“进宫一日游”的全过程。日记原文如下:
今日因与宣统帝约了去见他,故未上课。
十二时前,他派了一个太监,来我家接我。我们到了神武门前下车,先在门外一所护兵督察处小坐,他们通电话给里面,说某人到了。我在客厅里坐时,见墙上挂着一幅南海招子庸的画竹拓本。此画极好,有一诗云:
写竹应师竹,何须似古人?
心眼手如一,下笔自神通。
道光辛丑又三月,南海招子庸作于潍阳官舍。
招子庸即是用广州土话作《粤讴》的大诗人;此诗虽是论画,亦可见其人,可见其诗。
他们电话完了,我们进宫门,经春华门进养心殿。清帝在殿的东厢,外面装大玻璃,门口挂厚帘子;太监们掀起帘子,我进去。清帝已起立,我对他行鞠躬礼,他先在面前放了一张蓝缎垫子的大方凳子,请我坐,我就坐了。我称他“皇上”,他称我“先生”。他的样子很清秀,但单薄的很;他虽只十七岁,但眼睛的近视比我还厉害;穿蓝袍子,玄色背心。室中略有古玩陈设,靠窗摆着许多书,炕几上摆着今天的报十余种,大部分都是不好的报,中有《晨报》、英文《快报》。几上又摆着白情的《草儿》,亚东的《西游记》。他问起白情、平伯;还问及《诗》杂志。他曾作旧诗,近来也试作新诗。他说他也赞成白话。他谈及他出洋留学的事,他说:“我们做错了许多事,到这个地位,还要糜费民国许多钱,我心里很不安。我本想谋独立生活,故曾要办皇室财产清理处。但许多老辈的人反对我,因为我一独立,他们就没有依靠了。”
他说有许多新书找不着。我请他以后如有找不着的书,可以告诉我。我谈了二十分钟,就出来了。
当胡适进宫面见“皇上”的消息传出后,据溥仪在《我的前半生》中的回忆,宫内保守势力对此极为不满,深恐宫外的“新文化”污染了宫内的“王道”,各种议论在宫中像炸开了油锅似的。而在紫禁城外,各种揣测与传闻也蜂起,诸如“胡适为帝师”、“胡适请求免拜跪”等小道消息不绝于耳。1922年7月22日,胡适进宫近五十天后,各种传闻仍未平息,为正视听,他写了一篇《宣统与胡适》,将日记中的内容全盘照搬出来略加修订,次日就刊登在了《努力周报》上。文章最后感慨道:“一个人去看一个人,本也没有什么稀奇。清宫里这一位十七岁的少年,处的境地是很寂寞的,很可怜的;他在这寂寞之中,想寻一个比较也可算得是一个少年的人来谈谈,这也是人情上很平常的一件事。不料中国人脑筋里的帝王思想还不曾洗刷干净。所以这一件本来很有人味儿的事,到了新闻记者的笔下,便成了一条怪诧的新闻了。”
胡适进宫既无政治目的,也谈不上什么新、旧文化交锋,只是两位年轻人在紫禁城里闲聊文学与人生罢了。如果说一定要将这次面晤赋予一点可以“拔高”的意义,那也仅仅局限于文学意义上的有所感触罢了。1922年6月6日,胡适曾在日记中写了一首诗,来纪念这次面晤,诗云:
有感
咬不开、捶不碎的核儿,
关不住核儿里的一点生意;
百尺的宫墙,千年的礼教,
锁不住一个少年的心!
据庄士敦回忆,1924年3月27日,胡适又一次进宫见溥仪。不过,此次见面为时甚短,胡适也没有将其记录于日记之中。半年之后,百尺宫墙内外却横生剧变。这一次,胡适再次因为溥仪,被社会各界舆论推到了风口浪尖,即使新派知识分子阵营内部也对其横加指责。
1924年10月,冯玉祥率国民军发动“北京政变”,解散国会,软禁了贿选总统曹锟,由黄郛代行国务总理,组成摄政内阁。11月5日,内阁强行修正了清室优待条件,没收清宫,永远废除皇帝尊号,并把溥仪的小朝廷赶出紫禁城,限当天全部搬出。
11月5日下午,已经两次进宫见过溥仪,对这位逊位皇帝印象并不算坏的胡适,突然听闻了冯玉祥兵占故宫的消息。他为之愤愤不平,当即给内阁外交总长王正廷写信,抗议民国军队以强暴蛮横的姿态驱逐逊帝,背弃了早已签订的《清室优待协议》,强调说这一事件实为“民国史上的一件最不名誉的事”。他要为那百尺宫墙内的寂寞少年鸣不平、讨公道、要说法,他在信中慷慨陈词如下:
儒堂先生:
先生知道我是一个爱说公道话的人,今天我要向先生们组织的政府提出几句抗议的话。今日下午外间纷纷传说冯军包围清宫,逐去清帝;我初不信,后来打听,才知道是真事。我是不赞成清室保存帝号的,但清室的优待乃是一种国际的信义,条约的关系。条约可以修正,可以废止,但堂堂的民国欺人之弱,乘人之丧,以强暴行之,这真是民国史上的一件最不名誉的事。今清帝既已出宫,清宫既已归冯军把守,我很盼望先生们组织的政府对于下列的几项事能有较满人意的办法:
(一)清帝及其眷属的安全。
(二)清宫故物应由民国正式接收,仿日本保存古物的办法,由国家宣告为“国宝”,永远保存,切不可任军人政客趁火打劫。
(三)民国对于此项宝物及其他清室财产应公平估价,给予代价,指定的款分年付与,以为清室养赡之资。
我对于此次政变,还不曾说过话,今天感于一时的冲动,不敢不说几句不中听的话。倘见着膺白先生,我盼望先生把此信给他看看。
胡适敬上 十三,十一,五
胡适的这封信,刊载于1924年11月9日的北平《晨报》之上,直截了当地成了公开反对政府、支持清室的“话柄”。一时舆论大哗,对胡适口诛笔伐接踵而至,大有人人得而诛之的架势。
胡适的友人们也纷纷致信痛陈其谬,规劝其纠正观念,应当支持驱逐溥仪、没收清宫。当时与胡适在“新文化运动”中关系颇为密切的周作人,来信表明其反对意见:“这次的事从我们秀才似的迂阔的头脑去判断,或者可以说是不甚合于‘仁义,不是绅士的行为,但以经过二十年拖辫子的痛苦的生活,受过革命及复辟的恐怖的经验的个人的眼光来看,我觉得这乃是极自然极正当的事,虽然说不上是历史上的荣誉,但也绝不是污点,在这一点上我觉得不能和你同意。”北大教授李书华、李宗侗联名致信胡适,信中明确质疑了胡适的公开信,直接指出:“我们读了这段新闻以后,觉得非常骇异,这种议论,若出于‘清室臣仆变为民国官吏的一般人,或其他‘与清室有关系的一般人之口中,当然不足為怪,但是一个新文化的领袖,新思想的代表,竟然发表这样论调,真是出乎我们意料。”
在一片反对声浪中,胡适并没有退让与避嫌之意,他始终强调“民国的要素,在于容忍对方的言论自由”,他始终坚持在公开信中的观点与主张,要求政府遵守契约精神,善待清室与故宫资产。在此之后两年间,康有为四处游说欲请溥仪还宫,章太炎坚请政府拒还故宫等等,都还可以看作胡适这封公开信所衍生的争端种种。
胡适反对故宫文物南迁
当然,胡适这场“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论争,终究还是以溥仪迁居、故宫国有而告终,但善待国家文化遗产、慎管故宫古物的动议,多多少少还是对当局起到了鞭策、触动、监督的作用。
当时写联名信抗议胡适的李宗侗,后来就成为故宫文物的清理与保护者。他在1926至1933年间任故宫博物院秘书长,参与故宫文物清理和接收。抗日战争期间,又护送故宫文物南迁宁、沪和重庆。1948年故宫文物迁台,他还参与清点整理,设立“故宫博物院”,安顿国宝。
北平的故宫博物院于1925年10月10日成立,六年之后,再次面临何去何从的问题。只不过,这一次“逼宫”的不是国内军阀,而是日本军队。原来,自1931年“九·一八”事变以来,日军不断向关内渗透,平津局势危急,当时的故宫博物院院长易培基请求南京政府尽早将故宫文物南迁,以免巨量国宝落入敌手。至此,故宫文物南迁之说广为传播,引发社会各界热议。
胡适明确反对故宫文物南迁,担心数量甚巨的古物在移出北平城途中难免丢失或受意外的损坏,认为最好的办法是在上海、南京、洛阳等地多设几个博物馆,将故宫同样的物件分地储存。但随着中日战局日益激烈,至1933年初,南京政府已明确表示力排众议,坚主故宫文物南迁。自第一批二千一百一十八箱故宫文物于1933年2月7日出发,2月9日即抵达南京之后,故宫文物南迁之旅已然开启。
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之后,胡适临危受命,出任驻美全权大使,开始了九年流寓海外、从事外交活动的生涯。1946年归国赴任北京大学校长的胡适,终日忙于校务与社交,似乎与故宫已再无瓜葛。然而,随着国内战局又起,1948年故宫文物迁台计划实施,胡适与故宫又生因缘。
原来,早在故宫文物南迁之际,曾任北平图书馆委员会委员长的胡适,因担心馆藏珍本古籍随之迁徙有散失毁损之忧,故另辟“蹊径”,将原国立北平图书馆甲库善本妥善转移至上海租界保存。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前夕,日军时常进入上海租界搜查劫掠,这批善本的命运也变得岌岌可危。在此危急关头,胡适与美国政府斡旋,将这批存沪善本寄存于美国国会图书馆。胡适任驻美全权大使期间,曾主持这批远渡重洋的珍本古籍的摄影录副工作,并由此引发了他对包括故宫所藏善本、珍本、档案及相关史料文献进行摄影录副的系统工程之思考。
所谓摄影录副,即将古籍或文档以摄影方式逐页留存其影像,贮存于缩微胶卷之中,留存备用。当时并没有普遍可供使用的扫描仪、电子档等数字化手段,胡适在美国曾予试用并拟回国推广的这一摄影录副工作,即可视作中国古籍数字化的“先声”。事实证明,后来“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中国古籍善本、珍本,的确是在胡适的参与和推动之下完成了基本的摄影录副工作,并陆续予以数字化处理,如今皆是可以化身千万、泽被后世的学术公器了。
关于这段历史,可以参阅胡适于1953年3月8日致杨联陞的信。信中提到:
我此次在台,曾向……两个博物院的“共同理事会”(我是一个理事)以书面提议,请将全台所存善本孤本及史料都缩照microfilm,分存国内外,以防危险(火、白蚁、地震、轰炸)。去年十二月二十七日的理事会通过我的提议,指定王云五、程天放、朱家骅、罗家伦、钱思亮、陈雪屏、董作宾、胡适为“摄印史籍小组委员会”,计划此事。这个小组委员会于今年一月八日在台大开会,决议:“选择故宫、中央图书馆、台大、史语所、省图书馆、国史馆六机关所藏善本书及史料,预计以一千二百万为标准,摄制小型影片,以便分地保存。即请胡适理事向美国有关方面接洽筹款,购买机械器材,并派技术人员来台摄影。一俟筹募款项有着,即在台湾组织委员会,进行实际工作。”
在胡适的主持下,当日(1953年1月8日)即“由王云五与董作宾两人根据文物清册,估计史料与善本书页数”。其中,与故宫相关的“故宫档案”计有八十八万页,“内阁大库档案”计有一百五十七万页,文渊阁《四库全书》计有二百万页,故宫善本书计有一百八十万页,这四项合计达六百二十五万页之巨。这一摄影录副的规模,达到了胡适预计的全台湾古籍与史料总量(合计约一千一百四十七万页)的半数以上。
为了完成这一规模空前的古籍与史料摄影录副工作,胡适在美国多方周旋,寻求美国国会图书馆方面的支持与赞助。胡适称:“他们已作了一个估计,计划共用六架机器,派专家一人去,共需时三年,共约需美金十五万元(专家去三个月,训练中国人员继续办理)。”为筹集经费,胡适向杨联陞建议与咨询,“此事需费不多,能否由哈佛燕京学社独力担负起来?”鉴于这批古籍与史料的重要性,他又特别向杨嘱咐了四点,其中有两点均与故宫有关,称“我所以力持把《四库全书》算作一个单位,是因为这全部的microfilm最可以引起西洋图书馆的注意”,又称“史语所与故宫的史料特别重要”。
时年已六十三岁的胡适虽暂寓美国,但对于台湾的善本与史料摄影录副工作始终抱以极大热情,并在后来决定定居台湾并出任“中研院”院长之后,将这一巨大工程最终落实。胡适对当时暂存雾峰的故宫善本与史料有着浓厚兴趣,他晚年专注于禅宗史及《水经注》研究所需史料,均在此有過查阅与使用。
海峡一隅的台湾南港,胡适纪念馆馆藏已编目的二千七百零六种胡适中文藏书中,编号为0367的《故宫文物浅说》一书,即是由胡适题写书名的。这是1959年7月在台湾初版发行的,介绍“台北故宫博物院”馆藏文物的小册子,也是胡适最后一次为“故宫”相关出版物题写书名。不到三年之后,胡适即于1962年2月24日心脏病猝发,病逝于台北南港。
而在北京大学图书馆中,现有已编目的胡适中文藏书五千九百四十一种,是胡适1948年底离开中国大陆之际,所遗留下来的私人藏书的主要部分。这其中编号4990的藏书《太平清调迦陵音》,为北平故宫博物院图书馆刊行的线装本,是影印清宫旧藏的一部明代戏曲古籍。1930年6月,胡适为这册影印本题写书名,则是他首次为故宫出版物题写书名。这两部海峡相隔又相望的胡适藏书,以及封面上的胡适题笺,半个多世纪之后观来,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胡适与三个“故宫”的因缘,三个“故宫”各自的前世今生,仿佛就凝缩于海峡两岸特定的时空、建筑与书籍之中,不但向世人见证着这一段沧桑剧变之历史,也等待着后世读者去发现、品读与体悟这一段可圈可点的传奇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