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太阳的猫
学校的老师带着女学生开房;6个月大的女婴遭远房亲戚性侵……每当这些令人发指的新闻爆出来后,除了义愤填膺,大家心里可能都有这样的期待:有没有人能为此做点什么?能不能别让这样的悲剧重复发生?有,孙雪梅和她的“女童保护”组织为了避免类似悲剧的发生在不懈努力。
两年前孙雪梅获颁“CCTV年度慈善人物”,与姚明等并肩站在光彩夺目的颁奖台上。同一年,女性公益可持续发展国际论坛在法国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举行,孙雪梅与4位“超仁妈妈”一同受邀参与了“赋权女性与可持续发展”专题论坛,与国际慈善工作者一起探讨儿童防性侵教育。后来她又被评为年度中国公益记者,年度海内外有影响力的《中国妇女》时代人物。由她发起的“女童保护”公益基金项目已在28个省份讲授儿童防性侵课程,培训志愿者数十万人,覆盖儿童超过150万人,覆盖家长超过30万人。
她在高晓松的《奇葩大会》给大家讲解孩童防性侵科普课,她在董卿主持的《朗读者》节目中声情并茂地诵读《一切美好不会消逝》。而近日,她则作为青年代表参加了2018金砖国家青年峰会。在会上,她全英文介绍了中国公益组织、媒体、官方等各界在保护妇女儿童远离性别暴力方面的经验,就金砖国家“关于针对妇女儿童性别暴力和心理健康(精神疾病)关键性对话”这一议题的讨论进行英文总结发言,并提出未来共同的解决方法和行动方案,一时间收获赞誉无数。
溢美之词加身时,孙雪梅浅笑着说,自己不过是个普通的女记者,只想为自己的孩子,为天下的孩子做点事而已。之所以能取得这些成就,靠的还是妇联组织以及政府的全力支持。
很多接触过孙雪梅的人都说,她身上带有一种山里孩子特有的直率和热情,喜欢结交朋友。她虽然留着长发,却一点也不羞赧柔媚,周身散发的是阳光和热烈。
1984年孫雪梅出生在贵州省习水县三岔河镇的一个小山村,高考时她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东北财经大学新闻系,后来又因表现优异被推免为中国传媒大学新闻专业硕士研究生。离开母校的时候,师生为她撰文《山沟里的金凤凰》。毕业后,孙雪梅成为了京华时报的一名记者。
然而,无论走出多远,她始终记得曾经出发的小山村,也始终记得当年父母怎样含辛茹苦地供养兄妹五个。习水县是全国有名的贫困县,多年后孙雪梅依然能清晰记得当年他们所接受的捐助,新的作业本,印着米老鼠图案的文具盒,粉红色的双肩书包……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这或许是她走上公益慈善之路的初衷。
而走上女童保护这条路,因由却略带苦涩,一切都源于那个小山村留给孙雪梅的略带不堪的回忆。
在那里,“谈性色变”,“非礼勿视,非礼勿看”,性,似乎是上不了台面、讳莫如深的话题。孙雪梅成长的那个小山村对此尤为避讳。她还记得上小学二年级时,一位戴着眼镜的语文老师给大家朗读一篇课文,文中涉及到一种鸟的名字“斑鸠”,每次读到这个词的时候,老师总是扶扶眼镜,表情尴尬地停顿一下,故意装作清理喉咙,然后“不经意”地跳过这个词继续朗读。班里的同学这时候会轰然一笑。一切皆因“斑鸠”这个读音在当地方言中意为男性的生殖器。
然而,越是不了解,越是避讳,当它以一种罪恶的形态出现时,大家就越是六神无主不知如何应对。正是在那个“谈性色变”的小山村,跟孙雪梅同龄的一个小女孩遭受了性侵。被侵害的小姑娘甚至不明白什么是性侵,搞不清自己遭遇了什么,但隐隐约约觉得是不好且不洁的事情。山还是那座山,夜空也依旧闪烁着明亮的星,但看这些景色的孩子却不再单纯快乐,有些美好终究是逝去了。
从事记者工作的这些年孙雪梅一直在路上,以慈悲之心对待所有的人间悲喜。当云南一所中学的校长带多名女学生开房的新闻爆出来的时候,孙雪梅愤懑到难以自已。她在记者群里一条接着一条地发消息,愤怒与不平溢于言表,一贯言辞婉转的她甚至爆了粗口。
冷静下来后孙雪梅思考自己能为此做点什么?除了写报道,除了发帖子声援受害者,似乎找不到别的出路了。一腔悲愤让她那段时间总是眉头紧锁,食不知味,寝不安眠。
不断爆出的骇人新闻以及多年前小山村里那个被侵害后惶惑惊恐的小伙伴,让她在辗转难以入眠的夜里决定要成立一支“女童保护”的队伍。她当即在记者群里号召,大家行动起来保护孩童。凌晨原本悄然的微信群,顿时炸开了锅,大家纷纷表示参加,没多久来自全国各地100多位女记者加入进来,“女童保护”正式成立。
那段时间孙雪梅的生活只剩一个主题:忙。
作为京华时报时政新闻的记者,她要以绝对敬业的态度完成本职工作。下班后还没喘口气就开始为“女童保护”这个刚成立、一切都需要她打理的组织奔波,还要兼顾自己的家庭。组员们也是如此,白天照常采访、写稿,完成单位的工作后,晚上回到家,才有时间筹备“女童保护”的相关工作。凌晨之后手机接收新消息的提示音依旧响个不停,孙雪梅一边应付着爸妈唠叨她早点睡觉的嘱咐,一边把手机调成静音继续忙活。
不久后,孙雪梅在赶赴筹备“女童保护”演讲的车上一阵阵恶心反胃,她以为是这段时间太忙没顾上好好吃饭,所以肠胃不舒服,没当回事,后来才发现是怀孕了。孙雪梅脸上有初为人母的喜悦,但也有担忧。怕奔波劳顿照顾不好肚子里的孩子,也怕因为怀有身孕耽误“女童保护”的发展。但丈夫跟爸妈都是她最坚强的后盾,一家人全心全意支持她的选择,给予她加倍的呵护。
顾虑打消后,作为一位准妈妈,孙雪梅更加坚定地走在“女童保护”的路上,无惧风雨,不改初心。整日操劳“女童保护”组织的事务,孙雪梅一点儿都没有孕妈妈的“娇气”。忙的时候跟志愿者一起跑上跑下,有时候连盒饭都顾不上吃,别人怀孕都要控制体重防止过度肥胖,她怀孕前4个月反倒瘦了十几斤。家人心疼,劝她先放一放“女童保护”的事,但倔强的孙雪梅不愿意停下来。偶尔静下来的时候,她也觉得心酸,觉得亏欠肚子里的宝宝太多。
就这样,怀孕7个多月,孙雪梅还在昌平金榜园打工子弟学校上防性侵课。大女儿墨宝出生的前一天,孙雪梅还在微博上说因不能及时回复“女童保护”项目有关事宜而感到抱歉。
后来,她带着只有几个月大的女儿组织活动,调侃说女儿墨宝是“女童保护”最小的志愿者。带着孩子参加访谈,偶有几分钟的间隙就赶紧跑去后台看看她,满是愧疚地哄墨宝说“再给妈妈一刻钟,结束了妈妈就来喂你吃奶哦!”对于女儿,孙雪梅有太多亏欠。再后来,孙雪梅的小女儿泉宝降生,从姐姐手中接过接力棒,成为了“女童保护”组织新一届最小的志愿者。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她说无法设想不好的事情发生在自己孩子身上,也无法设想天底下所有的母亲如何面对孩子受侵害,所以为了自己的孩子,更为了千千万万的孩子,能生活在一个更好的世界,她要坚持做下去。
2013年“六一”儿童节当天,“女童保护”组织正式启动,其官方微博首次发声,百余名女记者联合发出了废除“嫖宿幼女罪”倡议书。孙雪梅说,性侵女童是强奸幼女行為,属于强奸罪加重情节。而“嫖宿幼女”把幼女等同于成年女性,使其得不到应有的特殊保护。经过各方努力,一年后,刑法修正案取消了嫖宿幼女罪,对此类行为一律适用刑法中关于奸淫幼女以强奸论、从重处罚的规定。
虽然从法律层面扫除了女童保护的障碍,加重了犯罪惩罚力度,但孩童的保护,避免或减少侵害事件的发生才是治本之措。应该“防治结合,重在预防”,孙雪梅产生了教孩子保护自己预防侵害的想法。
说做就做,大家一致认为偏远地区父母经常在外打工的留守儿童最需要这方面的宣传教育。向儿童教育专家求教,向教育部门求助,几经努力孙雪梅她们设计好了宣传折页以及教案教程,赶赴云南开始第一次“女童保护”宣传教育。
虽然已经讲了千百次课,但第一次孙雪梅至今记忆犹新。航班刚到云南就遭遇了雷雨天气,风雨交加的夜晚从机场几经周折,才联系到了车把他们送往大理州漾濞彝族自治县。一路颠簸困顿,孙雪梅打趣他们这一路就像现实版《人在囧途》。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整理随身带的箱包,发现印制好的宣传折页竟然落在机场了!回去拿肯定来不及,好在U盘里存有原图。第二天一早就要上课,孙雪梅和另一名女记者汤瑜决定连夜找打印店印出来。大晚上,两个人在陌生的小县城里东奔西跑寻找还亮着灯的打印店。终于,一切就绪,第二天的防性侵保护课可以正常进行了。课程包括认识身体以及如何分辨性侵行为、如何防范和实现自我保护。
就在孙雪梅信心百倍地上课时,却发现教室外面有几位家长探着头窥视。孙雪梅邀请他们进来,他们却又摆手拒绝,只是表情焦灼,操着不甚流利的普通话质问孙雪梅是不是要把孩子们教坏,又是身体隐私部位又是性的。孙雪梅只好苦笑着向这几位家长解释。课堂上,孙雪梅为孩子们发放了连夜印制的漫画宣传折页。就在她以为第一次授课即将圆满结束时,一位小姑娘突然大哭起来。孙雪梅一惊,难道她遭受了性侵?结果,小女孩抽抽噎噎地说:“你们说有坏人触碰隐私部位的时候要告诉爸爸妈妈,可是我已经两年没见到过他们了,我该怎么办?”
看着满脸泪痕的小女孩,孙雪梅意识到,原来女童保护光凭一腔热情和孤勇是不行的,教材也好,知识也好,她们都要更专业,要从感性上升到理性才行,不然带给孩子的只能是困惑甚至是心理上的创伤,比如受到骚扰或者侵犯应该告诉“家长或者自己最信任的长辈”,而非只是“爸爸妈妈”。后来,孙雪梅的团队广泛搜集国内外儿童防性侵教育经验,寻找专家提供教育素材,一套耗时经年、至今历经53次修订的小学版“儿童防性侵教案”最终成型。
第一次授课可以说并不圆满,孙雪梅甚至一度怀疑是否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就在她身心俱疲想要放弃时,家乡向她发来了邀请函。学校组织了好几百名学生来聆听他们的防性侵预防课,不但如此,当地留守儿童组织“儿童之家”也请他们去给那里的孩子讲课。孩子们热情地与他们互动,就连学校食堂的阿姨也在门口旁听。这次授课又燃起了孙雪梅心中的斗志。
让孙雪梅斗志昂扬的除了对千万孩童的呵护,还有身边那些让她感动的志愿者,薛玲和王丽东就是其中两位。
在河南许昌,有一位志愿者讲师叫薛玲,55岁。两年前,她得了脑梗。虽然治疗及时,但记忆力严重下降。“女童保护”成立3周年时她到北京参加志愿者讲师的考试,因为记不住教案,当时身为评审的孙雪梅在心里否定了薛玲。没想到,回去之后,薛玲天天背教案,最后外孙女都笑话她:“姥姥,我都记住了,你还没记住!”后来试讲通过之后,不到一年的时间她个人就完成了100堂课。从幼儿园大班到小学六年级,从残障儿童到自闭症孩子,从城市到偏远山区,一共教了8310名孩子。
另一位则是性侵受害者——王丽东。
王丽东说她走路不敢走在人前面。她怕,怕有人会从后面抱住她,抚摸她,强吻她。幼时受侵害的心理阴影至今仍影响着王丽东,即便她早已成年,早已为人妻为人母。父母结交多年的友人在没人的时候侵害她长达两年。那时的她对这一切恐惧到极点,不敢言说,也不懂该如何应对。
虽然结了婚,但幼时的心理阴影让她无法对男性完全信任,导致婚姻关系破裂,最终一个人抚养孩子。后来,她了解到了“女童保护”和孙雪梅,就义无反顾地走上了志愿者的道路。她说,自己的人生经历让她更能设身处地为那些女童提供帮助,为此就算每天都要揭开陈年的伤疤她也愿意。
孙雪梅的志愿者团队有将近10%是遭受过性侵伤害的,正是这些人的信任和无私的付出让她更加坚定不移。
有人质疑她所谓的“女童保护”像是作秀,她上《奇葩大会》解说防性侵保护课,演练“勇敢娃娃”的教学使用;她上《朗读者》跟董卿探讨女童遭受性侵是家庭的崩塌更是社会之痛……但她回应,慈善不拒绝作秀,只要“秀”的内容是真实的,广而告之有何不妥?
正如孙雪梅和志愿者们在《朗读者》的舞台上所诵读的那样,“在失去后感到珍惜的,使灵魂深切地呼喊着,为了更美好的梦想而奋斗着——这些美好不会消逝。在人间传递温情,尽你所能地去做;别错失了唤醒爱的良机——为人要坚定,正直,忠诚;因此上方照耀着你的那道光芒,就不会消失。”孙雪梅说她的人生信条只有一个,那就是:去做,让改变发生。有理想和使命,就有情怀和动力。“女童保护”只有进行时,没有完成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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