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璐琪
晓冉去图书馆还书的时候,管理员问她:“从前总跟你一起来的男孩子怎么不见了?”
“他啊,”晓冉慢吞吞地回忆,“他转学了。”
晓冉不愿意提起他,毕竟前段时间与他的关系很僵,他转学了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挺奇怪。”管理员登记晓冉还的书,嘟哝道。
晓冉因为经常借书,探头瞄了眼管理员的屏幕:“超过最后期限了吗?”
管理员摇摇头,招手示意晓冉自己看。
晓冉转到管理员身后,望向屏幕,她的心在缓缓下坠,心中的冰冷也在慢慢融化。只见屏幕上显示,她借过的书,他也都借过了。同样的书名下面,他们的名字交替出现。
张晓冉。
麦伦。
张晓冉。
麦伦。
显然他借的书更多,名录甩出晓冉两行。
“今天还借书吗?”管理员和气地问。
晓冉点点头,拽紧书包带,往里面走去。书架高耸,一排排静静矗立在阳光之下,空气在阳光的照射下,浮现出细小的尘埃,一颗颗闪闪发光,好似银河系里的星云……晓冉静默了,这熟悉的描绘方式,仿佛不是自己想出的,更像是麦伦说的话。
一列列书架浏览过去,晓冉想起以前,麦伦也经常来图书馆。来的次数多了,管理员就记住了他们两个。
“你们俩是同学?”管理员在不同的时间段里,分别问过他们两个人。
他们都点了点头:“是同学。”
后来,有一次老师让写有关辛弃疾的人物传记,晓冉去图书馆借阅资料,把手伸向一本辛弃疾的人物传记时,他也在场。
“你先看吧,我不着急。”麦伦很有绅士风度地让给了她。
麦伦的态度让她诧异。她当时刚来学校不久,胆怯、内向,吃穿用皆与这里的孩子不同,自然是受排挤的。
尤其是她穿的衣服,与城里的孩子差距很大——她的母亲是位心灵手巧的家庭主妇,很用心地照顾着晓冉姐妹几个,衣服的样式都是比照着品牌服装裁剪的。从前住在小镇,晓冉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她生得白,眉毛和眼尾走向略朝下,笑起来有种楚楚可怜的感觉,穿着母亲做的时尚的衣服走在校园里,备受瞩目。
但在她来到S市时,情况变了样,还是那个模样的她,还是那几身衣服,有天却出事了,她与班上的一个同学撞衫了。
一模一样的样式,用料却有差距,她的衣服面料比同学的软一些。
“你这是假的吧?”与晓冉撞衫的是张晴晴,麦伦的同桌。
晓冉窘得说不出话,身边围了几个同学,她们都是一副看大戏的模样。
晓冉不善言辞,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张晴晴几步上前,一把揪住晓冉的领口,吓得她后退几步,张晴晴笑笑说:“没别的意思,看看你衣服的水洗标。”
当然没有水洗标,衣服是母亲亲手缝制出来的。
“怪了,”张晴晴疑惑地看着晓冉,“没有水洗标呢。”
“好了,好了,上课铃响了,你们都散了吧。”一直在看书的麦伦打断了女孩子们的争执。他给晓冉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回自己的座位。
晓冉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她没有因为逃脱了众人的打量而庆幸,心里反而隐隐不舒服起来。在课上,老师讲了什么内容,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此刻她只是无比想家,想念那个遥远的小镇。
第二天,班里流言四起——晓冉穿的是没标的衣服,估计是从服装厂偷的原单货。
从回忆里抽离,晓冉在一个书架前停下了,她看到一本书——《月亮和六便士》,刚刚麦伦的借书名录里有这本。她迟疑了一下,把这本书取了出来。
书的开本不大,她想起麦伦以前经常借这种开本不大的书,方便压在教科书下面看。
在教室里,晓冉坐的位置刚好能看到窗户,班主任有时候悄悄贴着窗户往里面观察,看谁不专心听讲。那次,班主任已经走到第二扇窗户处了,可麦伦看得太入神,浑然不知。
晓冉想起上次他为自己解难的事,便撕了一点儿纸,搓成小球扔出去,砸了他一下。
麦伦下意识扭头看了一下,在这过程中,他的余光看到了即将走到第三扇窗户前的班主任,他不动声色地把书遮了遮。他们不知,这一切都被张晴晴看在眼里。
放学的时候,晓冉慢腾腾地收拾书包,她不擅长与同学们抢道走。同学快走光时,她才站起来,忽然感觉身后站着个人,回头便看到了麦伦。
麦伦看着她笑道:“谢谢你啊。”
晓冉很少与男生说话,在家乡也都是男生跟男生坐同桌,女生跟女生一起玩,彼此很少交流。
她匆忙点点头,跟在班级队伍后面走了出去。
绕过学校的围墙,她进了一片小产权房区。这片区域内的房子是统一的蓝瓦白墙,房与房之间的空隙只容一个人通过,门是往里开的,邻居们像是住在一起一般,谁家有点儿风吹草动,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晓冉倒觉得生活得很自在,这里的环境与她的家乡很像。
她回到家,母亲从缝纫机后面抬起头,疲倦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回来了?饿不饿?”
晓冉应了一声去里屋找饭吃,母亲跟进来,把衣服往她身上比画了一下,她下意识一躲。
母親敏感地察觉到女儿的反应,疑惑地望着她。晓冉说:“妈,以后别比着别人的衣服自己做了,又不是原版,穿假的不如不穿。”
母亲当时的眼神,晓冉如今还能想起来。强行从回忆中扯回思绪,这些片段令她神伤。
她把《月亮和六便士》借回了家,坐在桌边翻阅。她的读书习惯是大致浏览一下,然后再挑时间细致研读。从书里翻出大家交流感想的阅读卡时,她只看到寥寥几个人的读后感。也是,中学生谁还看这个类型的书呢!也正因如此,麦伦的名字格外显眼。他在读后感里写了一段话,字迹清秀,笔锋圆润——
过去固然美好,但人还是要活在当下,手伸出去才能触及未来。晓冉,要快乐哦。
日期是一个月前,麦伦转学离开前的五天。那时,他们俩已经陷入僵局,不再沟通了。
晓冉突然觉出不对来。第二天,她又去了图书馆,对管理员说:“麻烦您把麦伦名下借阅过的所有书都帮我调出来,好吗?”
晓冉姐妹三个,她是中间的那个。她不如大姐懂事,也没小妹伶俐;成绩没有大姐拔尖,小妹的多才多艺她也不具备。于是在家中,她好似一个小影子。
跟随父母来到S市,父母是征求过她们姐妹的意见的,比如想去哪所学校。
“去一中,一中是省重点。”大姐说。于是父母想尽一切办法,费了很大劲,把成绩拔尖的大姐送了进去。
“当然去三中了,三中有艺术特长班。”小妹说。于是父母给她报了集训班,集训后的小妹如愿进了三中。
“你呢?你想去哪儿?”父母问晓冉。
晓冉眨巴眨巴眼睛,温暾地说:“随便啊。”
“随便是哪儿?你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晓冉茫然地摇了摇头。于是父母真的随便给她选了一所学校——离家近,升学压力不大,学费不贵。
晓冉很羡慕心有所向的人。
如同跟随父母工作改变生活环境的所有孩子一样,晓冉刚进班时,心情是惶惶然的,各种不适应使她无法很快适应。然而大姐和小妹适应能力都很强,她无处诉说心中的苦闷。
直到那天,她与麦伦同时把手伸向写辛弃疾的那本书。
“你怎么不在网上查阅资料呢?”麦伦兴致勃勃地问,“大家都觉得上网更方便。”
晓冉一时没想出理由,拿到老师给的课题,她的第一直觉就是跑到图书馆查资料,便反问:“你呢?”
麦伦欣然道:“图书馆很安静,不会被人打扰,我在这里会觉得放松。”
放松。晓冉捕捉到了这个词。她也觉得在图书馆里很放松,一本本书由作家写成,他们与读者的交流是单向的,当读者有意见时,作家不会从书里跳出来争论,很安全。
“那我先用,用完还给你。”晓冉说。
为了防止麦伦等得着急,她草草做了个笔记,次日便将书还给了他。麦伦拿到书的时候很诧异,挑了挑眉毛没说话。
那日,晓冉没去上体育课,趴在座位上休息。课程过半的时候,麦伦回来了,他把书从课桌的抽屉里取出,递给晓冉:“用完了,你可以仔细读了。”
晓冉诧异地抬起头,又惊又喜:“你怎么知道我……”
麦伦笑笑说:“拜托,这么大量的内容,一晚上怎么可能研究透彻?你肯定是担心我着急,所以牺牲自己的时间,加班加点赶出来的。”
听了这话,晓冉心头一暖。晚上回到家,晓冉打开书开始读,读到三分之一的时候,一张字条掉出来。
字条上有一行字,手写的,字体略微右倾,但笔锋有力,字迹工整:
你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希望能尽快融入我们的大集体。
离开图书馆,晓冉抱着要借的书回家,手里拿着一叠字条,有十张,都是从麦伦曾借过的书里翻出来的,无一例外的都是偏门的书,放在角落里布满灰尘,一般不可能有人翻阅。
刚刚在管理员的协助下,她把麦伦的书单里的字条一一找到了。阳光下,字条们或带有褶皱,或平整如新,有黑色笔迹,也有其他颜色。
可能你看不到这些字条,毕竟我没把握,有一天你会一一翻开这些书。不管怎样,希望你能过得快乐,新的生活让人胆怯,但也充满希望,不是吗?
我有预感你会借这本书,所以多写了点儿。那天张晴晴不是有意的,她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对一些事情缺乏理解的时候,会冲动地做出一些反应来,但我想应该不是她的本意。作为她两年的同桌,我向你道歉,接不接受这个歉意是你的事情。
张晴晴与她产生嫌隙的事,她至今记忆犹新。
倘若她有消除记忆的功能,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那天发生的事情抹去。
那是很普通的一天,她早上起来的时候,觉得小腹微微酸痛。因为不严重,她没有在意。上午第二节课后,她站起来去厕所,路过张晴晴身边时,张晴晴大声惊叫道:“晓冉,你来例假了吧?”
她的嗓音足够大,大到全班同学,包括准备拿着教案走下讲台的音乐老师都回了頭。
晓冉脑子里“嗡”的一声炸了,她意识到,可能是裤子脏了。因为发育较晚,她比同龄人例假来得迟了一些,所以没有心理准备。
身边的声音被无限放大,她手足无措地在位子上坐着,站起来不是,冲出去也不是。
不知是谁牵着她的手,领着她去了厕所,还拿来自己的衣服给她换上。晓冉定定神,发现是音乐老师。音乐老师漂亮又贴心,亲自把她送回了教室,还制止嘘声一片的同学:“正常现象,你们都消停点儿。”
当时晓冉满脑子想的是,不想再在这儿待下去了。
放了学,她背起书包就要往外冲,却被张晴晴拦住了。张晴晴依旧是嗓门儿极大的,晓冉不明白为什么张晴晴的声音会如此大,家里姐妹都是轻手轻脚的,每当有人放大音量,一定是在争吵。
“晓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第一次来例假!其实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正常现象嘛……”张晴晴演讲一般振振有词。
“你说完了吗?”晓冉生气了,她又羞又恼,把声音抬高了八度,这大概是她生平第一次与人交恶。大概是十几年积攒的爆发,她格外愤怒和委屈,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她重重地撞开张晴晴,夺路而去。
回家路上,她边走边哭,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同学们,甚至开始惧怕明天的到来。张晴晴实在是讨厌,但目前她没有能力躲开。
夕阳西斜,阳光打在她的身上,光很刺眼,让她有些恍惚。
那件事一直是晓冉心里的隐痛,没想到麦伦会向她道歉,不知他在字条里还写了什么。
抱着书回到家,晓冉懒懒地与母亲和姐妹们打了招呼,钻进卧室,把字条摊在桌上翻看。小妹蹭了过来,问:“怎么没跟大家聊天,就闷着头进屋了……这是什么?”小妹拿起其中一张字条,读着上面的字:“晓冉,我明天就要离开学校了,有很多不舍,我在这里度过了很多快乐的时光,也有不快乐的时候。比如上次与三班打球,因为得分与教练发生争执,我生气地忍不住摔了篮球,不偏不倚地打中了教练的头。我不是故意的,但是从那以后,教练对我一直都有误会。班主任说过,误解在我们的一生中会出现很多次,有些可以解释清楚,有些则可能要背负一生了。我本希望能够当面跟你说声‘再见,但现在你可能还是不想理我,所以就没说。”
“这是你从前跟我们说起的麦伦写的?”小妹翻到字条背面,看到麦伦的署名,问道,“你们俩怎么了?从前不是挺好的吗?你怎么不理他了?”
晓冉把字条收拢到一起,阻止小妹继续往下看。如果在没发现这些字条前,她或许会跟小妹说一说,但现在她觉得愧疚,觉得从前的自己有些不近人情。
“你们闹矛盾了?说说看。”小妹追问。
“唉,你别问了。”晓冉烦躁地说。
小妹突然不说话了,晓冉抬头看了她一眼。
“你总是这样,一遇到事就关闭自己的心,还把火气撒到无关的人身上。我怎么着你了?你跟他闹矛盾,他走了,是我的错吗?”小妹质问。
晓冉摇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自从进了新学校,发生了很多事情,她觉得一切都是新环境引起的。她觉得不安,就会出错,出了错无处诉说,憋在心里时不时就冲无关紧要的人撒一阵火。
“对不起,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问题,我太胆怯了。”晓冉轻声说道。
与张晴晴交恶后,大家都觉得晓冉不太好相处,主动与她说话的人越来越少,除了麦伦。麦伦成了她情绪的唯一出口,她去图书馆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晓冉的文笔很好,麦伦鼓励她写几首诗,在即将开始的元旦晚会上给同学们朗诵,以此抵消大家对她不近人情的误解。
晓冉很重视这次晚会,她每天晚上都对着镜子练习朗诵,矫正自己的表情和语调,家里所有人都是她的观众。父母讶异于晓冉的表现,毕竟沉默寡言、脾气古怪的二女儿自从转学后,开始慢慢转变,他们十分满意这种状态。
每当晓冉结束朗诵,对着想象中的观众鞠躬时,心脏都跳得无比剧烈。她祈祷着千万不要出事,千万进行顺利,然而事情总是这样,当我们报以强烈期待的时候,一定会出问题。
当晓冉真正站到后台,看到台下黑压压的观众,听到嗡嗡作响的嘈杂谈天声后,她的膝盖开始发软,路面也变得凹凸不平起来。麦伦和张晴晴站在她的身后,麦伦说了很多给她打气的话,让她把台下的观众当成蔬菜、水果,就不会紧张了,但她不信这一套。
上台的时候,她被自己的脚绊了一下,底下泛起一阵轻笑,当她真的站在顶光之下,浑身每个毛孔都在流汗,很快后背湿了一片。
她清了清嗓子,开始自我介绍。介绍还算顺利,但念第一句诗的时候,她就读错了字。错误接踵而至,越着急越错,越错越害怕。台下的观众并不善意,嘘声一片,晓冉后悔极了,汗水滴进眼里,她几乎睁不开眼睛,恨不得立刻跑下台,消失得无影无踪。
“走吧,走吧,就让这时间不停流逝,直到开出一朵朵花……”
突然,身后传来了麦伦清凉温和的声音。他从后台走了出来,边走边背诵着晓冉写的诗句,冲着台下的观众微笑着。他的台风真的很好,稳重却不沉闷,活泼却不轻飘,一切都刚刚好。
他与晓冉并肩站在台上,替她解围,但也不让她傻站着,时不时还会有目光的交流。他背诵完一段,示意晓冉继续。
大概是被他所感染,晓冉不再害怕,开始学着麦伦的样子,正了正麦克风,顺着麦伦的结束点往下朗诵。就这样,你一段,我一段,她用了十分钟,结束了这场并不完美,但因为麦伦的加入变得格外特别的表演。
直到第二天,晓冉才从表演后的喜悦与平静中苏醒过来。麦伦的确替她解了围,却招惹了更大的麻烦。起因是学校的贴吧里,有人发帖说他们俩实在般配,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发帖人毫无意外是张晴晴。
曉冉发现,张晴晴所谓的“热情”真的是每一次都能把她推到风口浪尖。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很快帖子被人加了精,置顶到第一名,好不容易联系上管理员删帖,但由这个帖子产生的“衍生帖”,以及表演节目时的照片在QQ空间和微信朋友圈乱传,他们俩这次“红了”。
很快,两个人经常结伴去图书馆的事也被好事者扒了出来。当然,晓冉听到的最多的议论就是——没想到麦伦喜欢晓冉这种类型的女孩。
晓冉害怕极了,切断了一切与麦伦联系的可能,甚至在无人的图书馆碰到,麦伦想与她交谈,她也低下头装作没看见,飞快躲开。
这些日子她过得艰难极了,时常是焦虑的。班主任两次找他们谈话,当然是分别谈的。正因为分开谈,晓冉那些天又躲着麦伦,他们之间的信息交流不畅,使她的心思更重,害怕班主任会对他们产生误解。更害怕老师找父母。倘若父母知道了,晓冉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刚开始,麦伦对她躲避的态度很无奈,但也没有追问她的意思。过了一个月,事态平息,麦伦开始想主动与她联系,每次却欲言又止。晓冉没在意,她那段时间过得太惊心动魄了,本就习惯了不被人注意的日子,现在一下把她拉到众目睽睽之下,只有浑身的不自在。
一天,她像平时一样早早来到学校,一方面是因为她有早起的习惯,另一方面是她怕在同学们的注视下进班。自从那件事后,她越来越恐惧众人的目光。
很奇怪,她无意瞟了一眼麦伦的座位,班里的同学陆陆续续到齐了,麦伦却还没有到。他是个自律的人,晓冉从没见过他迟到。
整整一天,麦伦都没出现。
晓冉开始觉出不对来,她忍不住问同桌。同桌说:“你不知道吗?麦伦转学了,他成绩优异,去了一中,一中是省重点,他能考进去很了不起。”
“那……”
“噢,他昨天下午給班上每个同学都写了封告别信。怎么,你没收到?”
晓冉的心脏好似被重重撞了一下,她没收到。
她的鼻子酸了,有泪水流下来,但她像是没有察觉一般。因为她很快就再次封闭了自己的内心。
“他一定是不再把我当朋友了,一定是这样的。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必为了他而难过,走就走吧。”
晓冉狠狠心,把麦伦彻底甩出了自己的世界。晓冉有这么个能力,当她确认此人不值得成为朋友的时候,会非常快速地让自己平静下来。然而这次她高估了自己,她用了很长时间,至少半个月,才慢慢放下了麦伦。
然而,当看到那些字条的那一刻,她的心再也无法平静。此时,她盯着最后一张字条发呆:
晓冉,我也曾经像你一样敏感和自我封闭,在觉得环境不够熟悉时,拒绝与周围的人产生链接。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出于对同类的敏感,我很快明白了为何你会如此抗拒来自陌生人的善意。
以你读书的速度,当你看到这张字条的时候,我已经离校了,我与每个人都告了别,唯独没跟你说“再见”。可能在那种情况下,你很难听进我的话,所以我宁愿你看不到,或者再放一段时间。
倘若你看到这封信,希望你能给我一个信号。如果你还记恨我那时候不跟你商量就擅自上台,导致后面一系列无法控制的事情发生,我真诚地跟你说声“对不起”。如果你还愿意联系我,给我写信好吗?我的地址是……
晓冉数了数,一共三十七张字条,分别夹在三十七本书里,其中有十张是重复的。在研究晓冉的阅读爱好上,麦伦一定是做了很足的功课的,因为同类的书里夹的字条的内容是一样的。他一定怕晓冉借了某本书,同类的书就不再看了,便会错过里面的字条。
晓冉的眼眶湿了,她飞快地抹掉眼角的泪,郑重其事地拿出信纸。她要给麦伦写一封信,回复他从回忆里寄来的这些信,第一句话她不说“你好”,而是要说“对不起”。
麦伦,对不起。是我太懦弱,错过了你这么好的朋友,倘若时间可以修改的话,我愿意回到刚来班里时,把过往修正一遍。谢谢你的字条,谢谢你对我的用心。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存在,我好像真的明白了人与人之间的链接是怎么回事。欲取先予,倘若不交出一颗心,又怎么去收获另一颗呢……
晓冉写了许久才停下笔,望着窗外欣欣向荣的春日景色,忍不住将信纸举高,嘴角上扬。阳光温柔地洒下来,信纸像是被镶了一圈金边,温暖了她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