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木的诗

2018-09-18 03:24川木
诗歌月刊 2018年6期
关键词:霞光梦境洪水

川木

从五月切出一小片绿

我有一把刀子

它的锋刃比你还要尖利

适合在五月的浓荫中

切出一小块绿

无需惊雷滚过案板

无需积攒更多的激情

也不要等到你的指令

是时候了。把刀子擦干净

看它如何在深夜

切出一小片绿

切开春天深处的痛

我不会把那朵云锻造成一块石头

我不会把那朵云

锻造成一块石头

那确实是块石头

它被春天赋形

被天空给予高度

一只鸟在石头上停栖

更多的鸟在那里飞翔

一块失去重力的石头

一块内心柔软的石头

在诗人的眺望中

道成肉身,说出沉默

午后,挖掘机再次响起

午后,挖掘机再次响起

比五月的阳光还要热烈

它的牙齿咬断钢筋和水泥

直抵沉睡多年的黑土

死去的河流重现时光

河边有玫瑰和书信的化石

枯萎的老树悬挂两个空巢

乌鸫和布谷杳无踪影

午后,挖掘机再次响起

比五月的阳光还要热烈

我的内心一阵战栗

有人已经抓住我的骨头

隐秘的词语即将苏醒

一至六层

六层

起先是阳台上的花盆裂开了深夜

无意中泄露了风中的缺口

午夜与凌晨是一对孪生的花朵

长着一副娇好的脸庞

“我就要成为那些皱纹

所有的秘密都将在雨水中死去”

五层

接下来,雨水打湿我的双脚

这双脚,曾经走过郊外的墓地

那里,长眠着一对夫妻

他们从五层出走,转眼就消失

“一片霞光,照亮晚风中的诉说

两位老人,互相阅读着对方的碑文”

四层

夕阳在君山上倒退,路过

四层的云霓,一片白花花的影子

在钢琴上兴奋地跳跃,每次

我都要在她的门口,停留

“即使她的双手从键上撤离

我也能触摸到她内心的声音”

三层

三层是一个暖昧的词语

具有午后的慵倦,棉花的质地

田野被掏空,人群散去

我的身体处于收获的状态

“给我一个空间

给我短暂的睡眠”

二层

脚步继续下沉,练习重复的技巧

太阳继续向东偏移

正是大地张开的时辰

所有的叶子都将醒来

“小小的愿望留在那里

一个人开始变得清晰”

一层

可能是黎明,也可能是黄昏

一个人开始坠落,一个人开始上升

这些曲线有着相同的斜率

没有一双手能够将它们扭在一起

“我们总是擦肩而过,背道而驰

或者穿过平行的花朵,不再开口说话”

过程或叙述

开始或彩霞

开始的时候,只是一小片霞光,小心翼翼

啄破黑暗的边界,爬上了高原

其实很多词语都被山峰档住

如今,我唯一能够仰望的,就是彩霞

更多的时候,鸟从枝条上跌落下来

一片羽毛,就是一片红霞

这是九月的格尔木,霞光从昆仑山口

慢慢倾泻,我们停留在路边

等待霞光的到来

抵达或余晖

我们就要抵达一条河流的源头

这是不是上苍的安排,使我能够在有生之年

回到源头,洗净我的身体

身体里的水分,留下岩石

在夕阳的余晖里,刻下一个人的姓名

我要把那只蚂蚁带回夏天的花园

小小的蚂蚁,出身卑微的蚂蚁

我要把你带回夏天的花园

在那里,我种下的桃花已经凋谢

只留下丝绸、笑脸与哭泣

衰败的小径还能支持多久

雨水张望,又一个夏季来临

洞庭,洞庭

夜晚的守护就要流失

从春天逃离,这个午后

我指指点点,那是十年前的果实

剥开十年的光阴

给你看她内心的柔软与坚硬

如果你愿意,就剔开我的骨头

喂养你小小的身体

夏天的花园在燃烧

我能否回到你的身体

带走最后一杯灰烬

残简

之一:睡去

我想我应该早早睡去,我已经累了。

一个梦做得太久,就像井沿边的苔藓,绿色里露出绝望。

亲爱的,我看见你天空的影子,有太多的凉落下。

就要滲入我的骨髓了,我在战栗。

我看见井,荡漾的水,它拨开你的脸,雪白的脸。

你的四肢、腰身、花朵、蕊。一小片冰,在嘴里烧灼。

我的牙齿一个个脱落,它们要反抗我的呼唤,命令我衰老。

而我用更大的气力在反抗,坚持,等待,不能睡去。

我要照看你的第一缕光。

我答应过,照亮你的一生,一年,也许就是一瞬。

之二:洪水来临

又一场洪水沿着汉江奔流而下

连续几天,我们都在商量,诊断她的源头

计算她身体里的能量,将要倾泻到什么程度

我们所运算的洪水,也许只是一串记忆的代数

时间的伤口,又一次被冲刷,被淘空,带走无数的泥土

泥土的空间,这唯一的堤防,承受现实与回忆的双重挤压

洪水中的事物,那些飘摇的曲线,流浪的数字

以及我们所要保护的,田园、墓地,小小和她的家人

在雨水中煎熬,怀着对季节的恨意

真正的雨儿,她已经病入膏育,剧烈的咳嗽引起天空的

痉挛

我已经预知她的今夜,她的结局

她是洪水真正的源头,被爱人抛弃,被世人驱赶

之三:磁石里的花朵

磁石里的花朵,她的叶片开向何方

她为之挣脱的根,留在我的手上

而她的脸,为何从此隐藏?

之四:出走

清晨的钟声拆卸了梦境的齿轮

真理赖在枕边摩挲着谬误的体温

而他,坚定地从自己的身体走出

盥洗间的镜子重复日常的身影

他在练习与世俗的亲昵

像一朵花,练习凋谢的功能

一个封闭的地方适于开敞

一只牙刷适于清洁生活的灵魂

他要出门,清除深夜的砧板

那里残留着梦里的鱼肚,晨曦的烹饪

还有女人的体香,小屋的幽静

唉,小屋,这个一去不回的可怜虫

他在自己的注视中走失

在头发上捡起纸片,词语破碎处

他看到了五官、文字,以及手纸和便血

这些唯一的真理,正在纷纷聚拢

之五:命名

睡梦中,我看见身体被命名

手被命名为握住,脚被命名为敞开

这些奇特的器官,只有在梦境之外

被人呼唤。身体行走了,而手和脚还安放在原处

正如车轮驶向广场,车厢还未安装

梦境被梦称谓,而梦境的产床

依然在流水中,在反复的搓揉中

在手上,在脚上,在我的身体里

慢板

这个冬天,我们是否回到

八月的哈达之中,在核桃的枝头抱紧瘦小的身体

那个夜晚,我看见彩虹披在你的身上

在日喀则,多少人一生错失了那一刹那

我们错失的,是一个夜晚,还是一个季节

十年的盘算,就这样在仰望中丢失

车过扎什伦布,朝拜刚刚开始

六字真经能否挽回一片宁静

有没有银质的酒杯,盛满我们的时间

她的背面,是藏北草原上奔腾的骏马

多少年来,我目睹骑手纷纷落下

而我们能否抵达

那座雪峰,在冬夜里静静闪烁

她内心火热,而手腳冰凉

我们的炉火

能否映红晚年的白发?

如果把睡眠从你的枕边拿走

是否有一片丝绸落入

像一阵清风,吹来

一枚花瓣,张开

或者让那条冰冷的蛇

离开庄园

从皮肤回到子宫

我们的孩子不能在白昼降生

她的啼哭,过早地

泄露了十年的秘密

必须有一双手触及十年以后的事物

比如解开一根绳子

把身体放回原处

然后是行走,爬行的快乐

终究要站起身来

把睡眠档在窗外

耳朵在声音里消失

眼睛在眺望里关闭

只有睡眠

听着,看着

黎明就要从北方出发

而南方还是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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