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泗:北伐名镇的悲壮与荣光

2018-09-18 20:02余玮
中华儿女 2018年17期
关键词:独立团吴佩孚咸宁

余玮

北有赵州桥,南有汀泗桥!

北伐汀泗桥战役遗址位于“中国桂花之乡”鄂南咸宁的汀泗桥镇境内。

名垂青史的北伐经典战役为什么发生在这个千年古镇?当年带领叶挺独立团攀山过岭、悄无声息地迂回到敌后阵地的当地农民到底是谁?吴佩孚是否到达过汀泗桥亲自督阵?北伐军第七军、第八军是否参加过汀泗桥战役?记者边寻边访,一路记录,一路沉思,穿越在历史与现实的烟云中。

今天,名振寰宇的汀泗桥静静地横卧在汀泗河上,潺潺的河流诉说着那悲壮而荣光的岁月……

魏家塘打响第一枪

1926年7月9日,蒋介石就职北伐军总司令,誓师北伐。北伐军有8个军10万余人,右翼由一、二、三、六军组成,从广东进入江西、福建;左翼由四军十师、十二师、叶挺独立团,七军,八军组成,从广东出发,进入湖南、湖北。

吴佩孚在军阀战争中拼杀半生,创造过不少军事奇迹,自称“百战之雄”。北伐军在两湖战场的主要对手就是吴佩孚。吴佩孚苦心经营的汨罗江防线被北伐军攻破后,他决定在鄂南的汀泗桥、咸宁、柏墩一线组织防御,阻止北伐军向北推进。汀泗桥素有天险之称,东面高山耸立,且南、北、西三面当时均为大水包围,粤汉路经过此处铁桥贯通南北。

翻开《四邑公堤志》,当年的水文记录赫然在目:“1926年秋,长江洪水暴涨,江水由赤矶山决口,丰水塘、蔡家店、茅烛花、九湾卢4处共溃口1585米,江水倒灌金水流域,武昌、咸宁、嘉鱼、蒲圻4县淹没。汀泗桥除了塔垴山等高处外,其余田畴一片汪洋。西南岸到东北岸,只有连接东街、西街的石拱桥和西北边京广线铁路桥可以通过。”三面环水、一面靠山、易守难攻、天然屏障。这几个词自脑海油然而生。

北伐军取得汨罗江大捷后,陆续占领了岳州、通城、羊楼司等重要城镇。吴佩孚心急如焚,令其部将宋大霈、董政国收集残部万余人,以宋任指挥,据守汀泗桥;令其武汉方面陈嘉谟部万余兵力南下驰援;并亲率其精锐部队陈德麟、刘玉春所部昼夜兼程南下。

当时,湖北省委特派员漆昌元、刘子谷等来到蒲圻(今赤壁)发动组织群众支持北伐。他们从蒲圻籍的黄埔军校生邱壁山、刘凤鸣那里得知北伐军进军路线和战事进展顺利的情况后,立即加紧了迎接北伐大军的准备工作,并加紧对北洋军阀士兵的宣传、瓦解工作。

8月24日上午,北伐军唐生智部在蒲圻人民的一片欢呼声中浩浩荡荡地开进了这座三国古城。沿途都有农协设立的茶水站,给士兵送茶、送水、送稀饭。同时,还组织有运输队,为部队送子弹、抬伤员;给部队当向导,提供情报。

一时间,驻湘溃敌乘坐火车后撤,直系主力向南挺进,准备与入鄂北伐军决战。第四军的当务之急是先于敌占领蒲圻的中伙铺车站,截断粤汉铁路,扼住溃敌退路。叶挺独立团急行军,出通城,过崇阳,于25日拂晓到达汀泗桥南15公里的中伙铺火车站,在附近隐蔽起来。

中伙铺火车站的铁路工人告知叶挺独立团,有一列兵车正从蒲圻开往汀泗桥,马上就到中伙铺。叶挺立即命令独立团第二营沿火车站散开,形成包围状,其他营相机行事。这列火车载着向汀泗桥退却之敌——湖北暂编第三师孙建业部第二团官兵。刚驶入中伙铺火车站,即被叶挺独立团截住。经过1个多小时激战,敌第二团被完全解除武装,敌团长李精明等300多人成了俘虏,一举切断湘敌北撤的通道。

8月25日晚,吴佩孚率嫡系部队到达汉口。一下车,迎上来的湖北督军陈嘉谟便给了他一个哭脸:“大帅,卑职无能,汩罗江防线全部……全部给南军突破了,他们正向鄂南方面奔来,我们正在蒲圻一带增防。”吴佩孚万万没有料到局面竟恶化到如此地步!

为取得战场的主动权,北伐军决定集结第四、七、八军这三个军协同攻坚,把主攻任务交给第四军。8月26日黎明,北伐军各部按作战计划,向汀泗桥进击。其中,四军分三路向汀泗桥挺进。

当日上午10时半,担任前卫的北伐军四军十二师三十五团一营率先到达汀泗铁路桥南2公里处魏家塘,在附近的高槠山、八丁山与北洋军交火,打响汀泗桥战役第一枪。这两座山是北洋军的前哨,其在这里部署了约两个连的警戒部队。

我三十五团一营是加强营,营长林祥。经过几次冲锋,敌人两个连的警戒部队退到汀泗铁路桥北。三十五团一营相继占领了高槠山、八丁山、永家山、王家林山,以及铁路桥南几百米处的马家山。敌人的大炮被三十五团的大炮击坏,在桥北用3挺机关枪向桥南扫射。我三十五团从铁路桥往北连续3次冲锋,均被敌人击退,三十五团前卫营伤亡过半。

不多久,叶挺独立团和四军军部赶到汀泗桥南两公里处的魏家塘。北洋军在铁路桥上架设了铁丝网,退到桥北的敌人集中火力把大橋封锁起来……

血染汀泗河

住在汀泗桥镇竹长街47号的冯老太太李学生,出生在已未冬月。北伐军来咸宁时,她已7岁。她以前住在乡下——寨丰村,24岁那年才搬到汀泗桥街上生活。言及北伐的岁月,老人记忆犹新:“南兵(北伐军)来了,我们小孩跟着大人拍巴掌:欢迎!欢迎!我们那个时候就知道,穿灰色衣服的是好兵、是南兵,他们子弹围在腰上。”

当年8月26日上午,我四军代理军长陈可钰、党代表廖乾吾带领十师、十二师师长亲临汀泗桥南的前线侦查地形,看见地势险要,河水泛滥,比较着急。当时,四军主力没有集中,与七军、八军未取得联系。有人主张联络七军、八军共同行动。三十六团团长黄琪翔说,“我军士气旺盛而装备不良,勇于进攻而不善于防御;而敌人的情形完全相反,如果不迅速、彻底改变战局,吴佩孚援军明天到后,我军就陷于被动。”他建议不惜任何牺牲,全线夜袭,突破敌人高地,挽救危局。独立团团长叶挺主张速战速决,建议绕道古塘角,抄袭敌后。

代理军长陈可钰十分赞许,决定8月27日凌晨2时为总攻时间。命令十二师为左翼队,三十五团从铁路西侧用机枪、大炮进攻铁路桥北,将大部分敌人吸引到铁路附近,择机冲过桥北;三十六团向细洋旗垅、红花院、石拱桥、竹厂街一带涉水,正面进攻塔垴山;二师为右翼队,三十团向竹厂街一带涉水,进攻塔垴山;二十九团向马垴岭、猪血铺一带涉水,进攻塔垴山;叶挺独立团绕到塔垴山北坡,从敌后冲上塔垴山;二十八团从张兴国迂回到尖山寺、山窝廖、朱家湾火车站、万安春一带,截断敌人退路。

26日下午,我三十六团、三十团、二十九团从塔垴山西南、正南、东南3个方向涉水冲锋,因敌人居高临下疯狂扫射,我军牺牲和受伤30多人,30团团长戴载受伤。三十五团1个营在铁路桥上冲锋多次,都未冲过。其中,在北桥头与敌人开展肉搏时,敌军官陈嘉谟穷凶极恶地命令向桥上开枪开炮,肉搏的双方无一生还,汀泗河被鲜血染红,河上漂着无数的军帽,远处漂着数不清的尸体。

当晚,视野仅及咫尺。我三十五团故意将马灯挂在汀泗桥火车站西边铁海坡树上,吸引汀泗河对面的北洋兵朝茫茫树林中放枪,耗其子弹。

晚上8时,根据北伐军四军十二师师长张发奎的命令,三十六团一、二营渡水偷袭塔垴山敌人中央阵地,被敌发觉,遭到密集火力扫射,死伤几十人。官兵们在枪林弹雨中隐蔽前进。

当晚12时,十二师三十六团三营、一营部分战士先后徒涉200米宽的汀泗河,秘密潜伏在塔垴山下水边。27日凌晨1点多,十二师三十六团三营营长欧震、一营营长兼团侦察队队长梁秉枢带领60多名战士,趁夜色掩护坐在汀泗河顺流而下的十几只小木筏上,从火车站一带铁路边向北岸抢渡。在接近对岸时遭到敌人机枪扫射,四军炮营立即开火支援先遣将士。第二轮渡河开始时,敌人机枪又响了起来。我军4发榴弹飞向对岸塔垴山上,在敌群爆炸,敌人机枪立即哑了。接着连续发射,敌军被炸得东躲西窜。

居住在汀泗桥镇东正街36号的董永今老人出生于1923年,虽然汀泗桥战役打响时他尚年幼,但他从小就听附近的老人讲过这场著名的战役。他告诉记者,汀泗桥镇镇东是一片起伏连绵的山岗,其中最高的一座山名叫塔垴山,叶挺独立团曾同吴佩孚的北兵激战的阵地就在这片山岗之上。董永今回忆说,当年淹了水,因为打仗许多人跑了,一个没跑的王姓邻居曾多次给他讲过“当年街上淹水一尺多深,被打败的北兵用装煤油的大铁桶垫在水中、上面铺着木板,一边踩着木板向后撤,一边扳动扳机,胡乱地往背后放枪”。

沿着汀泗河边的羊肠小道,到达塔垴山,这里曾是交战争夺的重要战场。今日的塔垴山成了橘园,当年的老铁桥和古石桥、碉堡、炮台、战壕、猫耳洞散见其中。从碉堡上俯瞰汀泗桥集镇,美丽的风光尽收眼底。清风吹过,却似能听到当年的厮杀。

攀山过岭的夜袭

8月27日凌晨2时,叶挺独立团来到塔垴山北坡肖家街后山窝。与此同时,十师二十八团在汀泗桥镇古塘村尖山寺、山窝廖,朱家湾火车站、背底万布防,截断吴军退路。

很多史书上记载,北伐军在汀泗桥之战正面强攻不下的情况下,由当地一位农民带路绕道塔垴山背后,最后前后夹击而取胜。这个带路的农民是谁?社会上流传着多种说法,莫衷一是。鄂南文史学者陈大银认为汪远福是汀泗桥之战中为北伐军带路的农民。

汪远福,祖籍蒲圻,出生于1901年,解放前已去世。早年,他在汀泗桥彭碑、赤岗、古塘角一带走村串户理发,对那一带道路比较熟。当年叶挺率领独立团到达汀泗桥的时候,已经有数千人牺牲。叶挺非常清楚要想从正面突破吴佩孚位于汀泗桥北塔垴山上的主阵地是一种幻想,于是安排几个先遣人员到汀泗桥南对面山脚下去请农民带路。当年8月16日,先遣人员从魏家塘东跨铁路,往东南行10多里,来到梅家,想从当地农民那里打听一条路绕过敌军防线。这个时候,汪远福正在梅家给村民刚剃完头。汪远福答应给北伐军带路,并对梅家的群众说:“这事请不要对任何人讲。”

天渐渐黑了,叶挺独立团战士一进村,汪远福就放下理发工具,在前面带路。于是,叶挺独立团到了肖家街后山窝,即塔垴山北坡。至此,叶挺独立团共绕道40里,是汀泗河南岸铁路边至汀泗河北塔垴山顶距离的100倍。

值得强调的是,当年给北伐军带路的农民不止一位,叶挺独立团就请了多位农民带路。第四军独立团参谋长周士第曾回忆说:“叶挺在一个村子里找到了几个农民,调查地形道路。”第四军十二师三十六团参谋长李汉魂后来回忆,三十六团也有当地“土人”带路。

8月27日凌晨2时,叶挺独立团冲向塔垴山北肖家街后山窝。塔垴山守敵除了少数值班的外,大部分在睡觉,有的敌人还以为摸黑冲到塔垴山上的独立团是援兵到了。就在这时,我十二师师长张发奎的传令兵发射穿越高空的信号弹。刹时间,秘密潜伏在汀泗铁路桥东洋旗垅、红花院、石拱桥、竹厂街一线山脚的三十六团将士,潜伏在竹厂街口至汀泗桥小学一带的三十团将士,潜伏在汀泗桥镇林业站、马垴岭、猪血铺一带的二十九团将士,纷纷冲上塔垴山。

敌人不知道北伐军从什么地方打进来,乱作一团。双方激战至凌晨6时30分,塔垴山主阵地和北面的米埠陈、米埠万、米埠雷、石鼓岭一带被北伐军占领。残敌跑上铁路,向北面的咸宁城溃逃。

看见信号弹后,我四军炮营立即摧毁敌人的护桥工事,我十二师三十五团机枪连集中扫射铁路桥上的障碍物。扼守桥北毛眼角高地的敌人纷纷丢盔弃甲。

27日早上7时许,三十五团得知我军占领塔垴山后,在炮火掩护下,组成4路纵队强行通过铁路桥,打击驻守在铁路西侧的敌人。敌人被迫向东进入铁路,往咸宁方向溃退。

当日9时,吴佩孚苦心经营的堂堂之阵土崩瓦解,汀泗桥战役结束。这时,北伐军四军司令部从魏家塘移至汀泗桥东街竹厂街附近。军部命令叶挺独立团、三十五团追击向咸宁城溃逃之敌。

在位于赤岗村石嘴山脚下的东正街,记者顺利地找到一栋欧式的二层砖混楼房,这就是叶挺独立团指挥部旧址。这栋砖混楼房平面呈正方形,边长12.6米,面阔三间,整体结构完整。当年汀泗桥战役打响时,叶挺独立团主力部队就驻扎在此。在当年的北伐军驻地赤岗村,可以看到一口古井。时至今日,古井依旧清澈见底。当地人介绍说,这口井为当时的北伐战士提供了大量清洁的水源。

1917年5月出生的汀泗桥镇古塘村一组高趙自然村村民高贤德曾回忆说,北洋军住进高赵7日7夜,霸占他家的住房、被服、大米和菜肴。当时,高赵8户人家都被北洋军洗劫一空,被迫把住房让出来,住在茅厕里或野外。记者在鄂南地区采访期间,就听到流传至今的相关革命民谣:“北风刮起大雪飘,如今世道太糟糕;军阀混战无宁日,苛捐杂税多如毛,穷苦百姓受煎熬。叫声情姐莫心焦,北伐大军出发了。参加工会与农会,打倒军阀和土豪,北伐成功乐逍遥。”

27日上午11时,独立团占领了咸宁城。叶挺进入敌司令部时,电话铃还在响,电话是贺胜桥驻敌打来的,说吴佩孚已到贺胜桥。叶挺立即放下听筒,令部队全部出城,把全团布置在咸宁东北文笔山一带高地,准备迎击吴佩孚的援兵;同时,张发奎派三十五团到咸宁协同独立团设防。

汀泗桥战役,共歼敌千余人,俘敌军官157人、士兵2296人。据史载,北伐军十二师三十六团从汀泗桥向咸宁追击,看见铁路两旁树上挂着很多北洋军处决的下属头颅。

这时,吴佩孚亲率增援部队从武昌赶到贺胜桥督战,准备踞城顽抗,阻止北伐军前进。30日12时,北伐军全部占领贺胜桥。至此,打开了通向武汉的大门。31日,北伐大军兵临武昌城下。

为了让人们铭记汀泗桥之战——国共第一次合作的经典战役,这里恢复重建了淹没在草丛中的古战场,发展红色旅游。塔垴山上,用大理石、鹅卵石铺设的人行道将碉堡、战壕、猫儿洞连成一线。游人拾阶而上,可以到达任何一个哨位,感受枪林弹雨的汀泗桥之战。

汀泗桥战役中,北伐军牺牲将士134人,其中军官5名、战士129人。鄂南人民将这些北伐将士的铮铮遗骨安葬在汀泗桥的马家山上。据湖北科技学院历史系教授丁一分析:“直接参与攻打汀泗桥的北伐军,仅有第四军的第十师陈铭枢部、第十二师张发奎部和叶挺独立团。独立团开始隶属第四军军部,入鄂后已划归第十二师指挥。有的史书上说汀泗桥战役是由第四、第七、第八军共同参加的,是不正确的。当时,虽然沿粤汉路跟进的还有第一军第二师和第八军第三师第十五团,但这些部队到达汀泗桥时,战斗早已胜利结束。不过,随后的贺胜桥战役中,第七军倒是参加了。”

鄂南汀泗桥镇,因始建于1247年的湖北省最古老的石拱桥——“汀泗”桥而得名。1926年,北伐战争汀泗桥之战驰名中外,镇内的北伐烈士陵园已列为国家重点保护文物。1949年以前,汀泗以汀泗河为界,河东属于咸宁县(今咸宁市咸安区),河西属于蒲圻县(赤壁市)。如今,汀泗全镇归属咸安。

而今,北伐汀泗桥战役的发生地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里的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取得了显著的成绩,并成为武汉城市经济圈中一颗璀灿的明珠。当下,汀泗红色文化的魅力日益凸显,红色旅游日渐兴旺。有了红色的土地和绿色的生态,鄂南咸宁必定会有金色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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