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少荣
时任巴基斯坦总统叶海亚·汗在白宫和中南海之间穿针引线的故事,至今仍然像是一个传奇。F.S.艾贾祖丁根据叶海亚·汗收集的49份绝密文档,撰写了《首脑之间——中美建交的巴基斯坦秘密渠道》一书。
此书中译本已于近期由世界知识出版社推出。
“你的手伸过了世界最辽阔的海洋”——1972年2月21日,当尼克松主动把手伸出来的时候,周恩来对他说了这样一句富有诗意的话。
尼克松的手伸出得的确不容易。从1969年8月1日尼克松请求叶海亚·汗为中美往来牵线搭桥起,到他伸出手的这一刻,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年半。这是恐惧与希望交织、黑暗与光明交错、沮丧与欣喜交替的两年半。
守口如瓶
对于20世纪60年代末的尼克松和基辛格来说,向中国这样一个社会主义大国伸出橄榄枝是需要勇气的,而中国人迈出这一步所需要的勇气一点儿也不比美国少。虽然基辛格从已经掌握的情报大致可以判断,正与苏联交恶的中国很可能愿意与美国恢复关系,但他在对此事保持高度热情的同时,还保持着高度的谨慎。他与尼克松总统在多方权衡比较后,最终选定巴基斯坦总统叶海亚·汗作为双方之间的和平使者。
为防止不测,尼克松和基辛格将此次行动机密级别提升为最高等级。
为了不被监听到电波信号,美国这个全世界科技最发达、有能力将宇航员送上月球的国家,竟然在20世纪的下半叶决定使用最原始的写信、送信的方式,通过第三方与大洋彼岸的另一个大国传递信息。基辛格还非常仔细地注意只在没有任何标记的白纸而不是白宫的信函或公文用纸上写信。
艾贾祖丁在《首脑之间》里写道:
“白宫发出的文件先是口述或打印在没有任何标记的白纸上,亲手交给巴基斯坦驻美国大使希拉利。再由他将口信打印或手写出来,放入外交公文袋(在极特殊的情况下使用特别信使),通过总统的秘书送交叶海亚总统。中方的回复是通过中国驻巴基斯坦大使直接交给叶海亚总统。叶海亚会让他的军事秘书通过外交部把中方的回复送到希拉利手中,然后再转交白宫。”
对于叶海亚·汗来说,做中美之间的信使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如果消息泄露,非但会前功尽弃,而且会强化印度和苏联对巴基斯坦的敌意,会使巴基斯坦原本就不太好的处境雪上加霜。
虽然他和希拉利大使在中美之间传递消息,但是希拉利大使非常谨慎地注意不把任何带有巴基斯坦印记的信或文件直接给白宫。他每次从叶海亚总统处得到消息时,都会和基辛格见面,一字一句地口述,基辛格则用纸和笔一字一句地记录。
基辛格在回忆录里说:
“希拉利说他无权把文件留给我,所以他只能慢慢口述,我边听边记录。……本来可以瞬间传送的文件,却不得不依赖多少世纪以来传统古老的简单办法:手写、传送、收信、阅读。”
就这样,美国国务卿和巴基斯坦大使亲自承担起了最初级的抄写和打字工作。可见,无论是美方还是巴方,随时都准备在遇到任何不测的时候销毁一切资料,否认任何已经发生的事情。
焦虑与猜疑
1970年10月25日,借叶海亚·汗赴美参加联合国庆典之际,尼克松在白宫会见了他,明确表示美国欲与中国恢复邦交,希望他从中提供帮助。叶海亚·汗表示会尽力提供帮助。
然而,直到1970年12月9日,白宫才得到北京的回复。在这期间,“基辛格在华盛顿等得心急如焚,坐卧不宁。”
从公开媒体上,基辛格得知叶海亚·汗11月10?15日期间访问了中国。按照常情推测,如果他得到了北京方面的消息,应当可以在11月15日或者之后的几天把消息带给白宫。然而直到三周后的12月8日,希拉利才联系了白宫工作人员豪尔·桑德斯,向白宫通报叶海亚·汗和北京会谈的情况。
在这三周的时间里,基辛格猜测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他在回忆录里写道:
“我们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访问中国三周后才给我们回音,是不是中国指定了巴基斯坦必须在三周后联系我们?还是叶海亚·汗为小心起见,故意为之?”
实际上,北京早已给叶海亚·汗做了回复,表示愿意通过和平谈判解决事务,也欢迎尼克松总统派遣特使来北京会谈。
但是叶海亚·汗回到巴基斯坦后,忙于东巴基斯坦的战事和总统选举,而且这段时间,主张东巴基斯坦独立的谢赫·穆吉布·拉赫曼在东巴基斯坦的省国民议会选举中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巴基斯坦面临被肢解的危险。另外信送到华盛顿的时候,希拉利又被派去墨西哥兼任大使,所以才耽搁了三周。
1971年1月15日,白宫表示希望在北京举行中美高层会谈。直到4月,白宫仍然没有接收到北京的回信。尼克松和基辛格又在怀疑巴基斯坦渠道的可靠性,打算派遣信使去巴黎,另辟一条法国渠道。就在这封信将要发出时,希拉利大使要求与基辛格紧急见面。
其实,在这期间,中国已试图通过邀请美国乒乓球队来中国比赛向尼克松和基辛格传递信息,但尼克松和基辛格对这种东方式的示好方式没有理解。
4月27日,白宫终于收到了周恩来的回信。周恩来对回信延迟表示了道歉,但没有做任何解释。1971年初的中国,虽然不像巴基斯坦那样战火连绵,但是局势也极为复杂。
人在不确定性非常强的情况下,心理往往极其脆弱,出现任何意外的情况,都会往最坏处猜测。因此,在尼克松和基辛格没有和北京建立起充分的信任的时候,两次回信的耽延都是非常危险的,都非常有可能使得尼克松和基辛格对北京的态度发生误判。
所幸在白宫打算采取其他行动之前,收到了北京的回信。
暗渡陈仓
为了善始善终做好保密工作,美国和巴基斯坦一道为基辛格1971年7月9日-11日的北京之行制订了一套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访问方案。
基辛格一行将于7月1日出发,先飞往曼谷,6日晚抵达新德里,8日中午抵达巴基斯坦的拉瓦尔品第。基辛格之所以要在新德里停留48小时,是因为白宫不想让印度觉得基辛格在巴基斯坦停留时间过长,引起猜疑。同时基辛格会告诉印度方面,他将于7月10日飞往巴黎。
抵达巴基斯坦后,基辛格会要求巴方7月9日向外界宣布,由于身体不适,他将在纳蒂亚加利多呆一天,然后从纳蒂亚加利返回拉瓦尔品第,直接飞往巴黎。
为了让对外界宣布的消息更加逼真,基辛格给自己和助手洛德先生各安排了一个替身。在两人飞往北京的同时,让这两位替身替自己去纳蒂亚加利休息。
希拉利大使注意到,基辛格曾告诉他自己这辈子没有摸过枪,并且也不会钓鱼。因此,他特意叮嘱叶海亚·汗总统,对外界宣布基辛格行程时,只说他去纳蒂亚加利休息观光,不要对外宣称他去北部狩猎或钓鱼。
为了不被外界监听到基辛格在中国向华盛顿发出信号,基辛格决定北京之行不携带任何私人通讯设备。
为了不被外界监测到巴基斯坦飞机在7月9日?11日在巴基斯坦和中国之间往返,基辛格建议巴基斯坦为这个航班重新制订了不同于巴基斯坦民航航班编码体系的特别代码。
为了帮助基辛格北京之行不出任何差错,巴基斯坦和中国方面也给予了大量的配合。在基辛格的替身到达纳蒂亚加利当晚,他突然感到身体不适。巴方为了不让外界发现他是替身,特意为他寻找了一位没有见过基辛格的大夫。所幸大夫找到的时候,替身的身体已经好了。
中方为了保证基辛格北京之行顺利,提前派领航员来到巴基斯坦,会同巴方共同制订航班代码,并一起进行了测试飞行。
为了取得基辛格的信任,中国派外交部欧美司司長章文晋、礼宾司唐龙彬、毛泽东的侄女王海容和美国出生的唐闻生提前两天飞到伊斯兰堡,陪同基辛格一行从查克拉拉空军基地一起飞往北京。
一切按计划顺利进行。
媒体不但没有怀疑基辛格金蝉脱壳去了北京,甚至反而“传言说基辛格去纳蒂亚加利的真实目的是与穆吉布·拉赫曼的助理卡迈勒·侯赛因见面。这一传言更加混淆了人们的视听,掩盖了事情的真相。”
7月11日下午3点,基辛格一行降落在查克拉拉空军基地。为了制造从纳蒂亚加利返回的假象,基辛格特意改路从穆里返回,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了北京之行的使命。
回到巴基斯坦后,基辛格如释重负。简短地会晤了叶海亚·汗总统后,基辛格登上了飞往德黑兰的飞机。在飞行途中,他给尼克松发送一封只有一个单词的密电:Eureka(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