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与影视作品中的当代日本女性

张建立

安倍政府二次上台以后，为化解日本当代社会日趋严重的少子老龄化问题等带来的社会危机，提出了“让女性绽放光彩的社会”政策，意欲通过谋求改善日本女性的就业环境等问题来提振日本经济。安倍政府关于改善日本女性就业环境问题的一系列举措。不仅成为近年来日本政府的政策热点，亦成为日本文化领域关注的热点问题，特别是在日本文学和影视领域表现突出，诞生了很多以探讨相关问题为素材的作品。

芥川奖呈现出探讨当代女性问题的女作家作品集中获奖的态势

芥川奖是为纪念日本大正时代的文豪芥川龙之介（1892?1927）而设立的奖项。其最初的主办单位是《文艺春秋》杂志，现已改为日本文学振兴会。芥川奖只颁发给纯文学新人作家，所以，其评审对象也是限于在各种报纸、杂志（包含同仁杂志）上发表的短篇纯文学作品。该奖项每年举行两次评选，即每年1月中旬针对上一年6月1日～11月30日之前公开发表的作品进行评选，2月中旬颁奖;每年7月中旬针对上一年12月1日?当年5月31日之前公开发表的作品进行评选，8月中旬颁奖。芥川奖被称为日本作家的“登龙门”奖，获奖者大多因此一举成名，乃至奠定其一生的社会地位，因而备受日本社会关注。芥川奖作为以“发扬芥川遗风”为己任的“纯文学”大奖，虽然各个时期所表现的侧重不同、倾向不同，但总体而言，作为上层建筑，无论其如何地标榜“纯文学”，仍未能摆脱政治与时代变化的制约。

在芥川奖82年的历史发展中，男性作家在很长一段时期一直是获奖的主力军。然而，近几年获奖的畅销小说，不仅其内容描写女性的居多，而且还涌现出了很多探讨当代女性问题的年轻女作家的作品。鉴于2017年第四次当选首相的自民党总裁安倍晋三有望实现更加长期的执政，在此就对安倍2006年9月26日初次就任首相至今的芥川奖做一简单的回顾。

日本女性文学在平安时代曾出现过一個巅峰期，但在战乱频繁的中世和“男尊女卑”、等级森严的江户时代再未出现过盛况。但自2007年1月至今公布的23次芥川奖评选结果中，除了轮空的第142届、145届选拔活动外，总计有21次评奖活动选出了获奖作品，有26位作者获奖。其中，女性获奖作家有15位，这充分证明了当下日本女性文学的繁盛。篇幅所限不能对全部获奖作品进行具体分析，概言之，这15位女作家立足于日本群体社会向个体社会的转型期，对日本社会进行全景扫描，通过对同性恋问题、叛逆与成长、职场女性的痛苦与挣扎、职场新型人际关系、价值追求等多种主题的描写，聚焦当下日本人特别是日本女性的精神世界，以其多元化与独特的文学创作手法，在日本新价值体系的建构、社会转型等重大问题上发出了自己的声音。获奖作品主题在沿袭了以往对日本封建家族制和男权主义批判的同时，开始注重思考人的灵魂与信仰等价值观的文学再造功能，呼吁在客观存在的世界里，男人与女人均应超越其自然差异，共同努力建立更高一级的自由世界，等等。

随着社会的发展，日本女性的社会地位也在逐渐提高，在各个领域承担的角色也渐次重要。或者应该说安倍内阁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利用日本女性原本较低的社会地位、少子老龄化日趋严重的社会背景以及女性回归社会的强烈愿望，打出了构建“让女性绽放光彩的社会”这一金字招牌。世界经济论坛2017年7月发表的《2017年全球性别差距报告》显示，日本女性在国际社会上依旧处于较低的地位，在全球144个国家的男女差距程度排名中位居第114位，日本女性参政权力情况（政治赋权）的评价更低，排名第123位。不过，安倍内阁出台的所谓“让女性绽放光彩的社会”政策显然有益于其获得日本女性选民的青睐，对维系自民党及其内阁的高支持率应该是有益无害的。

从最具人气的影视作品

看日本女性问题

日本社会对女性问题关注度之高，从2017年日本最具人气的四部影视作品《黑色皮革手册》、《东京女子图鉴》、《太太 请小心轻放》及《Doctor-X～外科医生大门未知子》可见一斑。

《黑色皮革手册》是松本清张1970年代末在《周刊新潮》上连载的小说，1982年?2017年间六次被改编成电视剧播放，而且每一版改编剧集都会与时俱进地紧密结合日本当时的社会背景等重新设定女主角“元子”这个只有一己之私念的“恶女”角色。《黑色皮革手册》虽然一直维持着10%以上的收视率，但并非女性励志故事，也与正义毫无关系。无论是原著，还是其后的改编电视剧情里，寄身于强大男权社会下的“元子”从头至尾都没有利用身体去换取一丝利益，而是在坚决不卖身的前提下，与同她对抗的那些男人一样拼尽头脑、胆量和手段谋生存，通俗地讲就是黑吃黑，以暴制暴。当然，较量的最后结果，恶女“元子”总是难得善终。

《东京女子图鉴》是一部总共11集的网络剧，2017年2月14日播放完最后一集。该剧揭露日本社会阶层已经严重固化，一个出身普通的女性，仅凭自身的努力打拼是难以实现阶级跨越的。具体就该剧情而言，表面上从偏远的乡下来到现代大都市东京工作的女主角“绫”似乎通过个人奋斗已获得了很好的物质生活，但那大都是她用青春美貌换来的资源，她自己并没有能力将这种生活继续下去。该剧剧集短小，每集仅20分钟，剧中女主角“绫”总是不满于自己的现状，一直认为“得非所愿”。因此，该剧平均每两集女主人公就会在东京换一处住所，换一个男性交往对象。《东京女子图鉴》通过对女主角“绫”从17岁到40岁亦即人的一生中最活色生香的时光的描述，把生活在日本现代大都市的女性的欲望、苦恼、心计与挣扎表现得淋漓尽致。整部剧宛如一面镜子，映射出大都市生活的方方面面和人生百态，令几乎任何国度的大都市女性都可以从中找到一些熟悉的情境。

《太太 请小心轻放》是日本电视台于2017年10月4日?12月6日间播出的总计10集的电视连续剧。通俗地讲，是一个女特工化身全职主妇守护街道的正义与和平的故事。该剧主角是一位曾有过特工经历的优雅的全职太太伊佐山菜美。她为了改变昔日做特工导致的残缺人生，过上幸福平静的日子，隐姓埋名在联谊活动中找到了意中人（其实是为了监视她而有意接近她的公安人员）。二人婚后搬到了清净的高级住宅区，过起了女主角曾憧憬的“普通家庭生活”。然而，不擅长家务的伊佐山菜美很快就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满足于这样的生活，因而对自己当下的生活充满了烦恼，与此同时她发现看起来幸福的主妇们亦怀有各种各样的烦恼，于是拥有超强正义感的女主角伊佐山菜美挺身而出，开始乐此不疲地守护街道的正义与和平。到该剧的最后一集，主角夫妻二人终于知道了彼此的真实身份。虽然已经真心相爱，但伊佐山菜美却因其曾经的特工身份和一系列向黑社会势力复仇行为被视为恐怖分子，最终还是死在了其做公安的丈夫的枪下。

《Doctor-X～外科医生大门未知子》是由日本朝日电视台制作并播放的一部系列电视剧。自2012年10月18日?2012年12月13日播出第一季后，2017年10月12日?2017年12月14日又播出了第五季，平均收视率均在20%以上，可谓是本世纪以来最受欢迎的日剧连续剧。该剧讲述了医术高超的外科医生大门未知子坚持自己的原则，永远把患者放在第一位，绝不认输，与医疗组织黑暗面抗争的故事。大门未知子有句口头禅“我不会失败的”，在剧集中各种场合反复出现了70多次。这部日剧可以视作一部日本女性励志剧，但是，在现实的日本社会，一个职业女性想做到像大门未知子那样“永不言败、永不失败”实在太难了。不知导演是出于怎样的考虑，2017年的第五季最后一集，一直坚定地说“我不会失败的”女医生大门未知子患了癌症，被宣告余命仅剩三个月，电视剧演到这位强大的女医生被推进手术室戛然而止，留给了人们无数的想象空间。

比较而言，《黑色皮革手册》与《东京女子图鉴》的女主角可谓是负面女性形象的代表，尽管其努力抗争了，但最终仍难逃凄惨的结局，或者难逃在鄙视链上争上游的困苦境遇。《太太 请小心轻放》及《Doctor-X～外科医生大门未知子》的女主角则是相对正面的女性形象的代表，但结果依然是一个死于日本社会男权代表——身为其丈夫的公安人员枪下，另一个把“我不会失败的”作为口头禅的强悍女医生最终也成了余命仅有三个月的人。很多观众都期待这两位相对正面的女性能活过来。希望那位太太能再玩一次假死后与其心爱的丈夫躲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过幸福的生活;希望出现奇迹，让那位女医生能够如其所言永不失败战胜病魔起死回生。

2017年这四部最具人气的影视作品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日本国民当下非常关心的女性社会地位及就业环境等問题，安倍政府近年来也出台了一系列相关政策对国民关心的问题进行了积极回应。例如，2014年10月，成立了“构建让所有女性绽放光彩的社会本部”;2017年6月，出台了《为加速女性发展的重点方针2017》;2017年12月，举行了“让女性绽放光彩的先进企业表彰仪式”。可以说，日本政府从法律规章、社会实践等各个方面都下了很大的功夫。但是，一个社会的制度、结构，特别是根深蒂固的观念，非一朝一夕所能改变。通过2017年热播的四部影视作品来看，在日本社会，不甘忍受男权社会及体制羁绊的女性难有美好的未来，甚至似乎都难得善终。与此同时，透过这些电视剧也反映了当下的日本社会不仅贫富、阶层的分化是生活的真相，而且人人努力在鄙视链上争上游也是生活的真相。

总之，无论安倍政权是否真心想通过提高女性的社会地位，来改善日本女性的就业环境，在当下男女性别分工意识依旧根深蒂固、让女性兼顾工作和家庭的社会制度尚不完善的日本，要实现“让女性绽放光彩的社会”，依然是困难重重。女性社会地位、就业环境等问题仍将是日本未来要面对的一个重要课题。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