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能如愿推进对欧洲液化天然气出口吗

程春华

7月25日，美国总统特朗普与欧盟委员会主席容克在白宫就缓解美欧贸易局势达成协议。美国和欧盟一致同意暂缓实行新的关税政策。这意味着，美国将暂停对从欧盟进口的汽车加征关税的计划。与此同时，双方都赞同解决钢铝产品的关税纠纷。特朗普还称，欧盟同意增加从美国进口大豆和液化天然气，欧盟即将成为美国液化天然气的“大买家”，以推动实现欧盟能源供应的多样化。容克表示，双方决定加强能源合作，欧盟将建造更多接收美国液化天然气的码头。美国能源部长佩里认为，这份协议将为美国增加对欧出口液化天然气奠定基础。事实真会如此吗？

美国积极推动天然气出口的背后

特朗普政府积极推动天然气出口，首先是为了消化美国页岩气过剩产能，增加就业、促进经济增长，进而为中期选举加分，积累政治资本。《BP世界能源展望2018》指出，在2040年前美国占全球天然气产量的近四分之一，远高于中东与独联体国家（各占十分之一），液化天然气出口将由美国和卡塔尔主导，两者占全球液化天然气出口的近一半。至2020年初液化天然气总量将超过管道气，其中欧洲是液化气与管道气竞争的枢纽。加大对欧出口可以部分消化美国过剩的页岩气产能，增加国内天然气行业人员就业，获得能源行业选民的支持。

其次是实施能源统治战略，抢占国际能源市场，服务于“美国第一”的经济目标。2017年美国自1957年以来首次成为天然气净出口国，特朗普称经济复兴与能源出口使得美国“再次受到尊重”。而欧洲正是美国液化天然气销售的重要目标市场。随着天然气产量下降和消费增长，欧洲液化天然气进口量将持续增加。2016年美国在国内建成首个液化天然气出口终端后，便开始了向欧盟能源市场进军的步伐。自从该出口终端投入使用以来，13%的液化天然气出口至欧洲。

第三是离间俄欧能源关系，获取地缘政治利益。乌克兰危机后，俄罗斯与欧洲能源关系由“合作为主、斗争为辅”转向“斗争为主、合作为辅”，为美国等第三方力量介入提供了空间。当然，欧盟引入美国等第三方力量显然也有打破俄罗斯天然气垄断的考虑，体现出欧洲“能源经济靠俄罗斯、能源安全靠美国”的思路。

截然不同的两种现状

一方面，美国与亲美的中东欧国家天然气合作初有成效。波兰等中东欧国家出于恐俄心理，一向主张摆脱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加大从美国进口液化天然气。2017年6月，第一批美国液化天然气抵达波兰，波兰总理称这是“一个历史性时刻”。今年3月，美国能源协会执行主任沃辛顿称，美国液化天然气已向波兰、波罗的海三国等国出口，未来还会进一步向这些国家增加出口。

另一方面，美国与德国等“亲俄”国家矛盾重重，对这些国家的液化天然气出口短期内恐难有飞跃。7月11日，特朗普在与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的早餐会上，抨击以德国为首的“亲俄”欧洲国家与俄罗斯能源关系太密切，称德国完全被俄罗斯“控制”，为了天然气向俄罗斯支付数十亿美元，在这种情况下美国还需要保护德国，这是不公道的。德国方面则驳斥称德国不是俄罗斯或美国的奴隶，而是“自由世界的保证者之一”。德国还不顾欧盟委员会与美国的反对，努力实施北流天然气管道2号线项目。最近的德国民意调查显示，该项目得到66%的德国公民支持。此外，欧洲主要能源公司也支持该项目。在冷战时期，西欧国家就曾顶住美方压力，与苏联开展天然气贸易。未来，德国等国家也难以轻易在天然气进口方面“弃俄从美”，除非美国液化天然气在性价比上有很大提升。

市场因素与地缘政治的角力

美国对欧出口更多液化天然气面临不少挑战。一是面临成本高、基础设施不足等劣势。俄罗斯天然气的平均价格为4.5美元（每百万英热单位），远低于其他市场液化天然气的价格。美国液化天然气比俄罗斯对欧出口的管道气价格贵约2.5～3.5美元（每百万英热单位），比西北欧的基准天然气价格贵约1～2美元。前美国驻欧盟大使加德纳就在推特上说，美国向欧盟出口更多液化天然气的想法荒谬可笑，因为相对于管道气，液化天然气价格不具备竞争力。这也是德国等国家顶住美国压力坚持进口俄罗斯管道气的主要原因之一。

同时，美国现有的液化天然气出口设施不足，不能满足向欧洲及亚太等市场出口的需求。能源基础设施建设投资大、周期长，在当前油气产业元气尚未恢复、投资压力增大之际，美欧推进建设液化天然气基础设施存在困难。牛津大学能源研究所高级研究员布罗斯表示，欧洲不太可能改变其目前计划建造少量进口液化天然气新工厂的安排，并对特朗普声称已获得欧盟投资建造9～11个液化天然气设施的承诺表示怀疑；欧盟新建的液化天然氣基础设施将不超过三四个，因为如今在欧洲运营的24个液化天然气进口设施的运行量约为其容量的四分之一。哥伦比亚大学全球能源政策中心主任波道夫指出：“欧盟不会决定建造多少个液化天然气终端，建成的项目将从最具竞争力的来源获取天然气，市场（而非容克等政客）将决定欧盟是否进口更多美国液化天然气。”

二是面临俄罗斯等国家的强力竞争。2017年，俄罗斯对欧洲天然气出口量达到1940亿立方米，通过管道满足了欧盟约40%的天然气需求。哥伦比亚大学全球能源政策中心学者波尔斯玛认为，市场价格决定天然气的流向，而非政治偏好；市场将更多地要求俄罗斯天然气填补欧洲天然气需求缺口，因为液化天然气价格较高，需要很多年才能获得其他竞争性供应，未来几年俄罗斯天然气在欧洲的份额可能会进一步增加。为了阻止北流2号线项目，美国威胁将根据《以制裁反击美国敌人法案》制裁参与该项目的奥地利油气公司、壳牌、温特夏尔等欧洲能源公司。而俄罗斯则千方百计捍卫其在欧市场。欧盟越努力减少对俄罗斯天然气的依赖，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就越努力使其天然气具有竞争力，比如用较短的天然气替代长期天然气供应合同，并使其定价更加灵活。俄罗斯方面还劝说欧盟不要听信美国关于管道政治化的言论，称美国企图迫使欧洲消费者购买更昂贵的天然气是“不公平竞争”的表现，俄罗斯管道天然气具有可靠性和稳定性，长期以来一直是欧洲能源安全的保证。即使在冷战期间，俄罗斯也在向西欧供应天然气。此外，美国液化天然气与卡塔尔、尼日利亚、澳大利亚和阿尔及利亚等国液化天然气相比也不具优势。故此，欧盟从美国购买更多液化天然气很可能“雷声大雨点小”。

历史地看，早在俄国十月革命以前，美国洛克菲勒公司就与沙俄诺贝尔兄弟石油公司在欧洲市场竞争；冷战时期，苏联与地缘政治对手欧洲以“天然气换钢管”等方式修建友谊管道、兄弟管道等设施，开展贸易合作，缓和了冷战的紧张气氛；如今，美国与俄罗斯在欧洲市场的天然气博弈更多地体现出市场因素与地缘政治之间的角力。在中长期内，市场因素可能会比地缘政治更重要。无论容克向特朗普承诺了什么，最终都要由欧洲国家自己决定从哪里购买天然气。更何况，目前美欧天然气合作的氛围还面临美欧贸易局势的影响。

（作者为中央民族大学硕导、北大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