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茜·J·里格 杨振同
哦,可是我们看到那张小脸,满是对死亡的恐惧,正在被急流吞噬,当时一切自我保护的条条框框都给打破了。转眼间,孩子和艾勒都不见了。晚上孩子回了家,而艾勒却再也没有回来。
又下雨了。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雨点锋利得像剃鬚刀,落到路面上劈啪作响。我倾听着雨声,心绪不宁,彷彿恍恍惚惚走进一条条黑暗的走廊,想起了一件件痛苦的往事。一股寒意袭上心头,我感到惊恐万状。唉,又下雨了。
加利福尼亚州南部年年如此。至少去年人们就是这样跟我说的。那时候凄风苦雨下个不停,我对此感到惊讶。这里似乎只有两个季节。在雨季,有时候狂风暴雨一下就是好几天,而有时候暴雨下了一阵就晴了。结果常常是财产受损失,生活受影响。雨究竟能下多大,每年的情况都不一样,很难预料。雨季过后是火季。在大雨中勉强保住的财产这时受到了大火的“关照”,生活再次受到影响。这两个季节之间的日子是单调乏味的,有时有一点儿太阳,有时烟雾腾腾,有时再有一点儿太阳。这跟家乡科罗拉多州根本不一样。
科罗拉多州也下雨。春夏两季常常是雷雨交加,雨势之大,往往会造成洪水爆发。在西部长大的孩子都了解这些危险。起码我过去是这么想的,现在我可不敢这么说了。上二年级的时候,给我们放了一部洪水爆发的电影,令人毛骨悚然。有一个男的把他的57型车威牌汽车停在一座小桥上,桥下是一条风景如画的干涸的溪谷。他拿出了照相机。就在这时开始下雨了,但他真想拍下那张照片。突然,洪水像一堵墙一样黑压压地呼啸而来,把他连人带车一下子沖走了。这个情景至今还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我小时候他们用这种办法吓唬小孩儿,现在他们用什么办法,我就不知道了。
一年前,我敢发誓,没有人给这里的孩子讲过大自然的威力有多么危险。我和未婚夫艾勒·希金斯最近从科罗拉多州搬到了洛杉矶。这次搬迁也是我们做出的一个选择,是为了工作。我们搬进了阿特瓦德区的一套房子里,离洛杉矶河只有一个街区。刚搬进去一个半星期,就开始了连绵不断的阴雨天气。记得情人节那天,我心想这样的天气对谈恋爱的人来说简直太糟糕了,不过我仔细看了看艾勒的脸,就知道天气好坏关系并不大。至少我当时是这么想的。因为我们厮守在一起,生活安定踏实。我们打算在洛杉矶一安定下来就结婚成家,我们一边谈着,一边听着雨声。
桑尼努克步行桥横跨洛杉矶和金州高速公路,把阿特瓦德区和格里菲斯公园联结了起来。我和艾勒几次去公园散步,都注意到许多孩子根本不管什么栏杆,看见洞口就钻进去,在河床的烂泥里玩闹,沿着两岸水泥砌的河坡跑上跑下。大多数时间,孩子们在衬砌水泥的河道里玩耍,家长可能并不担心,因为大多数时间河道是没有水的。然而一旦形成了习惯,在孩子的心目中,大多数时间就变成了所有的时间,这件事谁也不去细想。就在这时,下起雨来了。
我们每天都做出选择,这些选择会影响我们的生活,有时会影响别人的生活。去年一个普普通通的星期日,也就是情人节过后的第三天,滂沱大雨一连下了许多天后,太阳终于露出了脸。我和艾勒决定去遛遛狗。我们沿着小路不知不觉朝公园走去,跨过高高地架在洛杉矶河上的步行桥,桥下面水流湍急。现在那件事在我看来恍若梦境,缓缓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之中。许多孩子在离河水很近的地方玩耍,他们的无知和大胆惊得我们目瞪口呆。有两个小男孩尤其引人注目。他们骑着自行车在河对岸的河堤上骑来骑去,戏弄着河水,很显然是被河水那威力和魅力所吸引了。一个骑着亮黄色自行车的小男孩把车轮沾到了水边。注意,只是沾了一下水边。可是,啊,河水力量太大了。眨眼间,他的自行车从他身下抽了出去,他在河岸上爬了起来。这时他做出了一个选择。他跳入水中去弄回他的自行车,却迅速被沖向下游,他那张年轻的脸上出现了恐慌的表情。剎那间,我们也要做出一个选择。
当时艾勒为什么跑去救那个男孩子?我为什么支持他的决定而没有阻拦他呢?我相信我们是处于最大本能,去拯救一个落难的孩子。那小男孩儿的脸色,他那恐惧和绝望的神情,以及他那一声声“救命”的呼喊——我们出于对孩子发自内心的爱,做出了选择。一霎时,艾勒跑过小桥,越过栏杆,跑到了水边。艾勒从岸邊够不着孩子,就趟进了水里。艾勒脸上立即惊恐万状,因为河水把他也捲走了,使得他无法立即把孩子救上岸来。从艾勒的表情,我可以看出,他虽说身强力壮、身形矫健,可眼前的局面他却应付不了。那孩子就在他前面不远的地方,却总也够不到他,就像一座小小的灯塔,照耀着通向死神之门的道路。
…………
“每年都有人在那条河里淹死。”那天下午,一个警员对我讲。他说这话时,半是惊愕,半是伤心。他做记录时似乎并不怎么表示同情。然而整个城市都崩溃了。他暗示,我们一开始企图拯救那孩子,本身就不对。他真的是在批评呢?还是我向他过分地表现出了我个人巨大的负疚之情?抑或他只是在就事论事?这是不是说,今年在洛杉矶以及其他河道里淹死人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呢?家长们有没有听到我去年发出的呼吁,警告孩子们这些河道的危险性呢?我们从别人的悲惨经历中可以学到些什么呢?
我问那位警员,那我们当时应该怎么做才对。“什么也别做。就叫警员。为什么要搭上两条命呢?幸好是那个孩子出来了。那么大的水,是没有办法战胜的,─掉到河里就没命了。”哦,可是我们看到那张小脸,满是对死亡的恐惧,正在被急流吞噬,当时一切自我保护的条条框框都给打破了。转眼间,孩子和艾勒都不见了。晚上孩子回了家,而艾勒却再也没有回来。
此刻,又下起雨来了。
余沈阳摘自《大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