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朋友

狄青

南宋淳熙十五年（1188年）冬，大雪纷飞，由浙江前去江西上饶的官路上，一匹快马于雪中疾驰。马上的人叫陈亮，系永康诗派领军人物，他是前去拜访英雄辛弃疾。

这是一次被推迟多年的约会。

早在几年前，陈亮就写信给因弹劾被免职而退居上饶的辛弃疾，约定秋后前往探望。陈亮，字同甫，虽一介布衣，却是江南名士。史籍中有关陈亮的记述多如牛毛，仅举《宋史》一例：宋孝宗久闻陈亮大名，打算委以重任，派大臣曾覿先行拜访。曾觌奸佞狡黠，为人所不齿。陈亮听说是他来访，深以为耻，竟爬墙躲避。因为厌恶一个当官的，连仕途也不要了，怕也只有陈亮做得出。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桀骜不驯之人，却对辛弃疾的为人与辞赋心驰神往。

这是他们于杭州相识十年后的第一次见面。辛弃疾不顾自己正在养病，与陈亮顶风冒雪同游鹅湖。鹅湖，在中国文化史上有相当重要的地位。其位于上饶西北一山顶，湖中长满荷花，白鹅穿梭于荷花之间，风景绝佳。朱熹与陆九渊曾在此展开辩论，这便是中国哲学史上有名的“鹅湖之会”。而辛弃疾与陈亮的“鹅湖之会”则是另一番文人景象。

一对狂放文人，一对时代边缘人，对着窗外风雪饮酒高歌、吟诗作赋，足足聊了十天。十天后，陈亮告别。辛弃疾左思右想，觉得不行，自己还有一肚子话想对陈亮说，于是迎着风雪骑马追去。然而，紧追慢赶仍是追不上了，宿于一家客店喝闷酒，晚上睡不着，辛弃疾起身作《贺新郎》一首，词中将陈亮比作陶渊明、诸葛亮那般人物；五天后又作《贺新郎》一首思念陈亮，词中更出现“但莫使，伯牙弦绝”这样的句子。若非惺惺相惜的知音，谁能赢得辛弃疾如此高看？

没料到，此别竟是永诀，六年后陈亮去世，辛弃疾于大醉中作祭文曰：“而今而后，欲与同甫憩鹅湖之清阴，酌瓢泉而饮，长歌相答，极论世事，可复得耶？”陈亮此生有辛弃疾这般知音，可谓死而无憾了。

公元815年，刘禹锡与柳宗元同被召回长安，结果又同时再度遭贬。柳宗元得知自己被贬柳州，而刘禹锡远谪播州时，不禁大哭：“播州非人所居，而梦得亲在堂，吾不忍梦得之穷，无辞以白其大人，且万无母子俱往理。”于是，柳宗元立即“请于朝，将拜疏，愿以柳易播，虽重得罪，死不恨。遇有以梦得事白上者，梦得于是改刺连州”。就是说，因刘禹锡有老母随行，柳宗元愿替刘禹锡去更偏远的播州，就算加罪也不在乎。后来柳宗元客死柳州，刘禹锡花毕生之力整理柳宗元遗作，又全力筹资刊印，使其问世。刘禹锡还收养了柳宗元的一个儿子。可以说，没有刘禹锡，就没有《柳宗元文集》的流传于世。

真正的友谊是什么？是由衷的信任，是永远的无私，是发自内心的理解和从不撒谎的诚实以及不求回报的奉献。

就像唐人刘长卿在《碧涧别墅喜皇甫侍御相访》中所言：“荒村带返照，落叶乱纷纷。古路无行客，寒山独见君。野桥经雨断，涧水向田分。不为怜同病，何人到白云。”是啊，在荒僻的山村，一抹夕阳斜照着，树上的秋叶纷纷坠落，境界荒凉。桥也断了，路也淹了，这白云之所，无名无利；“古路无行客”却能“寒山独见君”，来的必是真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