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铜胜
明朝人李贄对童心一词有过非常精彩的解释,即“最初一念之本心”。我非常喜欢这样的说法,最初一念,直达人心之本。如果每个人都能尊重我们的最初一念,多好啊!
最初一念,是我们对于人和事,最直接、最简单的判断,也是最真实的判断。它还没有将我们所谓的社会经验和个人利益作为参照,还没有去权衡利弊,去考量得失,它本真、纯粹,是只关乎善恶美丑的判断,它是最初,也是最接近童真的判断。李贽用“最初一念之本心”来解释童心,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最初一念,始于本真。初生的婴孩,是童真的,他的所有的表现都是最初一念。他们将喜怒形之于哭笑嬉闹,直截了当。没听说过有婴孩是遇事而三思的。饿了,不舒服了,他会先想一想忍一忍再哭吗?他会顾及到自己哇哇的哭闹是否会招来家人的厌烦吗?当然不会。
最初一念,是可贵的,也是会渐渐失去的。孩子稍大一点儿,我们评价孩子,多用可爱或是不可爱这样的字眼。我们说孩子可爱与否,是因为这个孩子在多大程度里保持了原有的童心,在多大限度里有着最初一念的天真。不可爱的孩子,大多是成熟的,他已经懂得大人世界里的规则,他会察言观色,他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投你所好,他越来越懂事了,也就越来越不可爱了。
成年人,仍葆有着最初一念,是可爱且有趣的。我总是无端地觉得,失了天真的人,是无趣的人。无趣的人,是面目可憎的,至少是不和善的,是不可以与之交的。
袁宏道在《瓶史·好事》里有句话,颇值得玩味。他说:“余观世上语言无味面目可憎之人,皆无癖之人耳。”无癖,大概就是失了天真的无趣吧。
无独有偶,张岱在《陶庵梦忆》里也说过类似的话,只是张岱说得更加惊世骇俗,一针见血。他说:“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无癖无疵的人,已经近于完人了,这样的人仍不可与之交,大概是病在其人的无情失真吧。
而在这一点上,王蒙说得很清楚,也很决绝。他说:“宁愿做一个恶人,也不愿意做一个无趣的男人。”可见王蒙对最初一念的执着和对无趣失真的痛恨了。
我喜欢丰子恺的画,一直觉得他是个有趣且天真的人,在他的画里,我看到了这种源于最初一念的有趣和天真。他的《护生画集》,是执念,执的是最初一念。画中最简单的一事一物、一人一景都是可爱的,引人深思的。在他的画里,有仁,有爱,有情,有义,有善,有理,有一切我们所希望看到的美好的东西。
每次看丰子恺的画集,我都选择在自己内心最烦乱或是最开心的时候,唯有此时,在他的画集里,我才能读到如一缕春风般源于最初一念的那种静气,在这样的静气里身心得到安宁。最初一念,是让人感知安静而又有趣的。
杨绛在《我们仨》里说过:“一个人不想攀高就不怕下跌,也不用倾轧排挤,可以保其天真,成其自然,潜心一志完成自己能做的事。”
潜心一志,大概就是静守自己的最初一念吧!唯有静守最初一念,我们才能做最快乐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