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有富 文学博士,内蒙古师范大学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博士毕业于南开大学文学院,师从叶嘉莹先生,主要从事古代文学、古典文献学、学科教学(语文)专业的教学与研究工作。出版著作3部,发表旧体诗词多篇,发表论文40余篇,主持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项目、国家高校古籍整理委员会直接资助项目各一项。“國学基本教材”编委、“中华经典资源库”讲解专家,入选内蒙古高校“青年科技英才”计划,2015年赴美国蒙大拿大学访问交流。
咏 史
西晋·左思
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
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
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
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
金张藉旧业,七叶珥汉貂。
冯公岂不伟,白首不见招。
曲 江
唐·李商隐
望断平时翠辇过,空闻子夜鬼悲歌。
金舆不返倾城色,玉殿犹分下苑波。
死忆华亭闻唳鹤,老忧王室泣铜驼。
天荒地变心虽折,若比伤春意未多。
中秋夜作
清·文廷式
桂魄销沉夜气寒,螭龙愁掩水晶盘。
山阳下国成名异,湘水微波寄迹难。
海阔倘容精卫塞,心孤惟共晚枫丹。
不须更听邻家笛,白露庭楸恨自漫。
名 师 赏 析
“以史为鉴”不仅是中国古代政治实践与史学思想的重要命题,也是文人发抒怀抱、表达志意的选材来源。因此,咏史抒怀便成为诗歌中最为常见的一类题材。
诗人们将历史人物、历史事件嵌入诗中,作为其抒怀言志的载体,既委婉曲折又恰如其分地寄托国家兴亡,抒发个人怀抱。
咏史抒怀诗作并不是单纯地无关乎情地叙史、评史,而是与作者所在时代的时事密切相关。这是我们在写作、评赏这类诗歌时应当留意的一点。
左思《咏史》反映了在门阀制度下西晋寒士不平的呼鸣。开篇诗人便以比兴手法表现了人世间的不平。“涧底松”喻出身寒门而有才德之人,“山上苗”喻门阀士族中承继高位的世家子弟。至第三句,诗人便难以压抑胸中的愤慨,不再掩饰,破口而出,将矛头直指当时不合理的社会制度——九品中正制。当时朝廷选拔人才,只据中正品第,上品皆世家显贵,而寒门则仕途阻塞。末二句援史作对比,进一步说明“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汉之金日磾、张安世二氏子孙相继,七世荣显;汉之冯唐,才能卓著,但一生沉沦下僚,不受重用,文帝时只做到中郎署长这样的小官。不难看出,诗人借咏史以抒怀,从自身的遭际出发,对时弊进行无情地揭露和抨击。
李商隐《曲江》写于甘露之变第二年的春天,诗人摭取曾经见证大唐王朝盛衰成败的“曲江池”寄托悲慨,发抒感受,诗歌寓有悲凉的时代氛围和特定的现实内容。首联“望断平时翠辇过”,“望断”是放眼极望而未见之意,真见诗人执着祈盼之状。皇帝乘翠辇临幸曲江的盛况真是一去不复返了。曲江繁华落幕,在子夜时分只听得那些蒙冤受屈的鬼魂在曲江池畔悲歌哀吟,荒凉凄厉。这里有深沉的现实政治喻托,使我们不由得想到了因诛杀宦官失败而流血千门的“甘露之变”。颔联紧承“望断”,意谓先前乘金舆陪同皇帝游赏的宫妃(论者有杨贵妃或杨贤妃之说)已不再来,只有曲江流水依然在寂静中流向玉殿旁的御沟,一派冷寂凄凉,流露出盛世难再、升平不返之意。五六句宕开一笔,借历史故事抒发伤时之慨。西晋陆机为宦官孟玖所谗被杀,临死前悲叹道:“华亭鹤唳,岂可复闻乎?”暗示了“甘露之变”期间大批朝臣及其家人惨遭杀戮的情事,下启“天荒地变”。西晋灭亡前,索靖有先见远识,预见到天下大乱,指着洛阳门前的铜驼叹息道:“会见汝在荆棘中耳!”暗含着诗人对晚唐王朝风雨飘摇、大厦将倾的忧虑,下启“伤春”。“甘露之变”虽愤慨痛心,但已经过去,诗人仍伤春不尽,正是将自己置身于晚唐的历史链条中,为这尚未到来而终将来临的唐王朝的衰亡而无限伤感。
文廷式《中秋夜作》作于戊戌变法失败之后,情调低回哀婉。光绪二十四年(1898)八月初六,慈禧发动政变,出面“训政”,维新变法以喋血告终,光绪帝被囚禁于瀛台。八月初十,慈禧密令缉拿文廷式;八月十三日“戊戌六君子”在北京菜市口殉难。此时,文廷式正在寻找逃难之所,故诗中有“湘水微波寄迹难”之语。中秋月圆之夜,本是万家团圆之时,诗人却在逃难隐匿,故而此诗开篇便以“销沉”、“愁掩”等字眼营造月华惨淡、清冷凄苦的氛围。颔联借曹丕废汉献帝为山阳公之史实影射维新失败,慈禧太后复出夺权,并将光绪帝囚于瀛台的现实。而此时,诗人在内廷的严令缉拿之下正四处奔逃。颈联用“精卫填海”的典故,暗示自己以逃亡之身,即便化身精卫,也不容填塞大海,虽有救国之策,但报国无门,惟有志节不移,丹心不改。尾联用“山阳笛”之典,嵇康、吕安遇害之后,向秀经山阳旧居,听到邻人吹笛,不禁追念亡友嵇康﹑吕安,“感音而叹”,作《思旧赋》。诗人借此典以表示对遇害的谭嗣同等六君子的悼念。下句以景物着笔,收束全篇,指出不须“听鸣笛之慷慨”,眼前附着白露的“庭楸”就已弥漫着哀怨和悲愤了。而这弥漫着的悲慨也笼罩着全篇,成为此诗的情感基调。此诗不仅哀悼维新烈士,也有个人忧生之嗟。诗人将自己的情感或以形象表现,或寄寓于事典之中,深沉愤郁,纯是情感内潜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