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新日
我要你们敬仰它,卫水在诗经里流……
从黄河故道开始,可以看见曹操把宿胥故渎开挖成东汉最长的粮草通道,泌水南流,后世的花朵供奉着浅色的帆,月牙在天上弯了一千年。
一切都在变,四时畅行的三百万民船帆樯林立,繁华之后的喧嚣,如若我梦中的驿站,门口拴着马。
我要想象岸上拉纤的人群,他们前倾的躯体绷紧的下肢以及逆水行走的号子、草鞋,或者蹬走的泥土,坚实的脚窝在我怜悯的慈爱里受罪,腿上的汗,滚落成琉璃,在草尖上舞蹈。
桅船是河里移动的词牌,水鸟在号子声里幻化成会飞的标点,它们的羽毛把运河所有的波纹,放进散开的担忧里,每个人的家和爱情以及涌动的暗流,饲养着外乡的云彩,这些年,大运河孕育着那么多好听的地名。
我不看柳树,不看水草,千年百年,大运河一直通往线装书里用旧的水路,用水洗过的清净和岸边的花为商船导航,为官船护驾,雨点是木槌敲碎的锣声……
不要说过客,大运河永恒不变的在朝代更换中变宽,汉字里的船帮用粮食和瓷器打点村庄,一船船的月光是我的账本,还有水做的江湖。
大运河奔腾不息,犹如民国落后的船,武器和兵法,都在岁月带毒的日子里掉色,不变的依旧是粮食、布匹和酒。
在道口,船帮带来的繁华永远地凋落在一条叫作大运河的水里。
唐朝的灰砖还在咬紧牙撑着用不同朝代垒起的恐高症,我听说,那个叫杜明福的人就端坐在最高处,用过往的风祭奠逝去的时光,不要说明福寺塔太高,它矗立的姿势让路边的树感到汗颜,飞鸟是它正在行走的叶子。
秋天,我们朝拜过在运河出土的古船,游历过天锡殿,那些铜做的部件已经无法和围龛里的佛相比了,他们打禅的修为比铜发出的光亮幽深久遠,活着的汉字钻进碑刻里,翅膀是刻碑人溅起的火花,石匠们,即便不识一字,也能够按照偏旁一笔一划地,把它们按进坚硬的石头里。
娃娃们说,围龛里的佛都是佛主圈养的鱼,古塔用尽千年的功力护佑人间,那些草书的咒语和瞬间的闪电都化掉了,灰砖的骨头还原成塔身,长到了绿树们仰望的山头。
我知道,明福寺塔藏着神秘,饱含着期盼,当嘈杂的民间诗意顿失时,攀上塔尖的草还在眺望远处菊花的心思,那些乱麻无从理清,一扇门,像我种植过的玉米,拨开一层,还有一层,那扇门里,有我草帽般的乡下。
明福寺塔高不可攀,神灵附体。
即便我变矮了,我会选择明福寺塔那座黑色的碑下面跪拜,在虔诚的阅读之后供奉赞美,把点亮的惊叹,还有说书人的陈词滥调,一起送达到文献里加热,竖排的墨香牵着佛珠。
砖塔屹立千年,叠加的年轮是我一生都走不完的路,佛光普照时,我用秋叶划过的足音修行,每块砖都是开过光的词,等我诵读……
(选自《中原散文诗》2018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