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蓉
(福建船政交通职业学院 公共教学部, 福州 350007)
船政在设厂造船的同时,还创设了培养驾驶、造船人才的西式学堂——求是堂艺局,此举不仅培养出了中国近代社会第一批科技人才,而且改变了科举制度为人才成长正途的社会偏见,率先开启了近代科技教育之门。
船政学堂作为近代中国第一所高等实业学堂,在办学过程中形成了灵活配套、形式多样的办学体系。1866年,船政同时开办学堂和工厂。学堂最初分为前学堂(或称制造学堂)和后学堂(或称驾驶学堂)。前学堂后又分为三所学堂:1867年2月成立造船学堂;12月设立绘画学堂(绘事院);1868年2月,设立艺徒学堂(艺圃)。后学堂亦有三所,即驾驶学堂、练船学堂和管轮学堂。1876年3月,船政学堂增设电报学堂,又将艺圃分为艺徒学堂和匠首学堂。这样,船政学堂前后总共有8所学堂,即驾驶学堂、造船学堂、练船学堂、管轮学堂、绘画学堂、电报学堂、艺徒学堂、匠首学堂。这些学堂因是船政所办,所以习惯上统称船政学堂;又因地点在福建马尾,因此又有“福建船政学堂”或“马尾船政学堂”之称[1]。
船政的八大学堂,构建起集普教、职教、成教于一体的现代职业教育体系。前后学堂作为近代实业学堂之鼻祖,类似于今天的高等职业教育。潘懋元先生更是撰文称福建船政学堂是中国第一所高等学校。绘画学堂从培养目标和课程设置看,类似于今天的中等职业技术教育。学徒学堂和匠首学堂是针对造船厂工人开展的半工半读,更像今天的成人教育。船政学堂职业教育体系的构建是基于造船厂发展的现实需要,它在历史实践中摸索出一条培养工程技术人才的实践之路。它开创了我国近代职业教育的先河,它的教育制度、办学经验以及人才培养模式对现代职业教育的发展仍有着许多借鉴作用。
船政学堂作为中国近代第一所培养工程技术人才的高等学校,从1866年创办到1912年划归海军部,在这短短的46年办学时间里,共培养出600多名技术型的毕业生,不仅完成了近代中国造船业从技术引进到技术独立的华丽转身,也在海军建设、思想文化、教育、外交、铁路等诸多领域颇有建树(见表1),全方位引领了中国近代社会的现代化转型,被誉为“一个学堂引领一个时代”。
表1 船政学堂毕业生科技领域成就简表
福建船政学堂的人才成就,远远高于同时期创办的新式学堂,究其原因,在于其探索出了一条比较符合国情与科学规律的科技人才培养路径。
在师夷长技这个问题上,洋务运动思想家冯桂芬曾强调:“能造、能修、能用,则我之利器也;不能造、不能修、不能用,则仍为人之利器也……终以自造、自修、自用之为无弊也。”其还明确指出技术学习的三个阶段是“师而法之-比而齐之-驾而上之”[2]。
左宗棠受此影响,在提议创办船政时就明确其办学宗旨——不重在造而重在学:“兹局之设,所重在学西洋机器以成轮船,俾中国得转相授受,为永远之计……夫习造轮船,非为造船也,欲尽其制造驾驶之术耳;非徒求一二人能制造驾驶也,欲广其传使中国才艺日进,制造驾驶辗转授,传习无穷耳。故必须开艺局,选少年颖悟子弟习其语言文字,诵其书,通其算学,而后西法可衍于中国。”[3]
沈葆桢秉承左宗棠“不重在造而重在学”的创始之意,进一步明确提出:船政根本在于学堂。他认为,学习技艺固然重要,但技艺背后的法理才是关键所在,不能倚靠洋匠来发展中国的造船工业。基于这种认知,船政虽然同时办厂设堂,但在沈葆桢的事业版图中,学堂的位置远重于船厂,既所谓的“学在造上,技术独立”。因此,船政创办伊始,学堂在课程设置、实习安排等方面,均从有利于实现“能按现成图纸或船样造船,能在近海岸驾驶轮船”这一5年人才培养目标来实施的。
由于办学目标定位准确,因此船政学堂的人才培养成效让人惊喜:1873年,在5年合约未满的情况下,制造专业的学生和艺徒独立完成造船,其工艺均能符合指标要求;驾驶专业学生能胜任近海和公海驾驶任务,人才培养成效远超当初的办学合约约定。
船政同时创办了学堂和造船所需的十三厂(车间),学堂与工厂之间的关系正是当今职业教育所倡导的厂校一体。学堂与工厂作为船政的共同组成部分,其发展规划与人财物的统筹上都是相辅相承的一体化,个体在其中的角色也是切换自如:洋监督既负责造船、驾驶人才的培养,又负责按合约造船;洋教习既是学堂的教师,又是造船厂的工程师;学生既有学堂的堂课,又有工厂的厂课。这种以学促厂、以厂助学的办学机制使船政各学堂能够根据各自人才培养的特点安排实习。如制造专业在上蒸汽机制造、船厂建造实习课期间,学生需每天在船厂现场工作数小时;绘事院的学生,需到工厂实习8个月,熟悉各种轮机和工具的实际细节;驾驶专业的学生安排两年的练船时间,在船上进行大量的巡航训练。基于这样的历练,船政学堂的人才培养质量非常高,人才成就为世人瞩目。
左、沈二公在创办船政之初就提出了精益求精的办学理念,并以楹联的形式镌刻在学堂建筑上。船政衙门头门楹联为“且漫道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即此是格致关头认真下手处;何以能精益求精,密益求密,定须从鬼神屋漏仔细扪心来”。仪门楹联为“以一篑为始基,从古天下无难事;致九译之新法,于今中国有圣人”。大堂楹联为“见小利而不成,去苟且自便之私,乃臻神妙;取诸人之善,体宵旰勤求之意,敢惮艰难”。这些楹联向船政学子点明学习西方科学技术是一条漫长艰难的探索之路,只有秉持精益求精、密益求密的治学态度,胸怀抱国之志,不畏艰难,方可获得西学的精妙之处。可以说,精益求精是船政创办者的一种基本办学理念。首任船政大臣沈葆桢秉承精益求精的办学理念,进一步提出了强调历练的育人观,认为“非培养则才无自始,无历练则才无自伸”,在专业课程设置上非常重视实践能力的培养(见表2),工程技术人才培养成效高。
表2 船政学堂主要专业课程设置一览表[4]
船政办学者并不满足于船政学堂当前所取得的育人成效,为了实现技术独立的育人目标,本着精益求精的育人理念,他们开创了工程技术人才留学教育的先河。1873年12月,沈葆桢在呈奏的《船工将竣仅筹善后事宜折》中,阐述了派遣船政学堂优秀毕业生留学深造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中国员匠,能就已成之绪而熟之,断不能拓未竞之绪而精之……欲日起而有功,在循序而渐进,将窥其精微之奥,宜置之庄岳之间……以中国已成之技求我国益精之学,较诸平地为山者又事半功位矣……三年、五年后有由外国学成而归者,则以学堂后进之可造者补之,斯人才源源而来,朝廷不乏于用。”
沈葆桢奏请船政学堂学生出国留学的提议得到了左宗棠、李鸿章等洋务派的大力支持。洋务派主张船政学堂派遣毕业生出国留学的观点可归结为:一是技术学习,应当“精益求精”;二是技术创新,必须由学技深化为求理。
1877年3月,船政第一批留学生放洋。由日意格任洋监督、李凤苞任华监督,马建忠为随员,率制造、驾驶、艺圃学生30名前往英、法两国留学,时限为三年。此后四十年间,船政又三次成批派出留学生。船政学堂四次共派出留学生111名,其中有多人留学两个国家以上。为此洋监督日意格则制定了较为详尽的留学生人才培养方案,如制造专业学制五年,前3年理论学习后2年工厂学习,培养目标是工厂总监等。
船政学堂派遣的留学生成效巨大,这些接触到西方先进技术的留学生们精益求精,奋发有为,回国后在造船、铁路、矿业、冶炼、邮电等方面贡献颇多,成为中国近代科技的领路者。
2015年,中国政府正式提出“中国制造2025”,它是我国实施制造业强国战略的第一个十年行动纲领,以应对新一轮的科技革命和产业革命的需要。这样的战略规划,需要有一支适应建造业强国需求的制造业人才队伍。反思船政学堂成功的科技人才培养经验,并站在中国制造2025的视阈下审视当今的工程技术教育,有几个关键点必须解决。
船政学堂在培养工程技术人才时是顺应区域经济发展的发展需求,在专业设置上可谓是为造船这个行业量身订做的。从最初的造船、驾驶人才培养到后来的绘图、电报人才培养,再到后来的匠首、艺徒培养,无不高度契合了造船工业发展对工程技术人才的需求。
中国制造2025重点布局航天装备、通讯装备、发电与输变电装备、轨道交通装备、钢铁冶金装备、石油化工和家用电器等七大优势行业,涉及高档数控机床和机器人、节能和新能源汽车等诸多高新技术领域,这些均需要大批高素质技能型人才和高级技术型人才。但作为技术技能人才主要输出口的职业教育院校,在学校布局和专业设置上并没能很好地服务于地方区域经济发展,课程开发、教学过程和评价上也较封闭,与行业企业的真实需求相脱节[5]。这样导致制造业招不到合适的从业人员,而职业院校培养出来的技术技能型人才又找不到专业对口的工作岗位。要实现中国制造2025,科技人才培养的供需错位问题亟需得到调整。
船政学堂率先建立起了厂校一体的工程技术人才培养机制。船政学堂和船政造船厂都归船政管辖。这样船政学堂在办学过程中就产生了校厂浑然一体的校企合作的深度融合机制。中国制造2025要落到实处,需要一支与之相适应的高端技术应用与创新型工程人才队伍。职业院校和制造业企业各自为战显然走不通。要突破目前校企合作的瓶径,需要各级政府发挥主体作用创新机制,吸收借鉴德国工业4.0的产、学、研、用联合模式,在政策上予以引导与扶持,从校企共办订单班、共建实训基地到校企建立“双主体”办学机构再到校企共建研发中心或技术中心,多形态并存建立产、学、研、用合作机制,营造校企合作共羸协同效应[6]。
船政学堂的教育体系分层清晰,既有绘事院这样的中等职业教育,也有驾驶学堂、制造学堂这样的高等职业教育。之后更是开启留学之门,把船政学堂优秀毕业生送到欧洲深造,攻读本科或硕士学位。中国制造2025不仅需要高技能人才,也需要专业技术型人才和智能型人才。制造业升级在技术人才需求上将呈现多样化与高端化,因此需要职业教育丰富与提升教育层次,构建职业教育的立交桥。目前全国应用型本科转型职业教育可谓重磅,如能建立职业教育类型的硕士培养体系,那职业教育人才培养的天花板将被打破,也能更好地应对中国制造2025对工程技术人才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