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海沉鱼
手心里攥着大Y送我的那张名片,
有些泛黄旧了,抖落覆盖的灰尘,
才发现里面的梦想已在跌跌撞撞的追梦路上变成现实。
看着纸上傻气的字迹与面前星光闪耀的女演员,
我终于敢相信,年少的梦想再傻,
都敌不过你心里的那片赤诚向往。
大Y刚入校时,就和同龄的女生不同。绑着一对飘顺的吊高辫,没有厚厚的齐刘海,不画浓妆却给人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自然美,清秀外表下盛放着一颗放荡不羁的心。
破洞裤还不曾流行的年代,大Y常常穿着那条嘻哈式的大脚裤穿梭在众人之间,不分时间、不分场合地随身携带一摞儿厚厚的紙片,逢人便死缠烂打地往人兜儿里塞一张。使出浑身解数把自己宣传出去,开学不到一周,很多人脑海中已经深深地烙下了她那张清丽的面庞。
我和大Y是同桌,那张自制的名片当然也少不了我一份。釉色底的封面,5厘米不到的一张纸上,睡卧着她的名字、爱好以及她光鲜明媚的梦想。大Y的爱好有点奇怪,甚至有些可笑,居然是对着自家的小狗唱歌跳舞,将来梦想成为一名演员,拍一部自己担任女一号的影视剧。
课间,大Y会掏出手机,界面定位在一只小狗的照片,清了清压抑许久的喉咙,便咿咿呀呀地跟着伴奏唱了起来。
“当我和世界不一样/那就让我不一样/坚持对我来说就是以刚克刚……”
五月天的歌经大Y的嗓音一过滤,变得软绵无力。我一度听得只想昏睡,打了个闷哈欠,很鄙视地笑她赶快收工,不要再面对自己一副扶不上墙的喉咙执迷不悟。大Y总是不屑一顾地翻我一眼,继续沉醉在自己的音乐世界,仿佛我的话都是过眼烟云。
学校举办新生艺术节,从每班进行选拔。大Y在班级参加初选,第一次抛开手机里那张始终保持微笑模样的京巴犬,站在巨大的讲台中央,面对我们唱了起来。她显然比平时面对小狗唱歌多了份扭捏,不过由于常常练习唱歌的原因,还是很轻松地过五关斩六将,从班级脱颖而出晋级校决赛。
决赛那天,全班同学早早赶去大礼堂,期待大Y为班级摘得荣誉。表演未开始,观众席上突然惊现一位特殊的观众,一只京巴狗怔怔地端坐在折叠椅上,眼睛直勾勾地盯视远方,好像在寻找什么。惊叹之余,大Y作为本场第一位出场选手,深情演绎了一首王菲的《南海姑娘》。
“椰风挑动银浪/夕阳躲云偷看/看见金色的沙滩上/独坐一位美丽的姑娘/眼睛星样灿烂/眉似新月弯弯/穿着一件红色的纱笼/红得像她嘴上的槟榔……”
就在大Y演唱时,座位上的那只京巴犬直直地站了起来,头伸得老长,面露祥和的笑容,似乎在传递着一种莫名的温暖。台上的大Y居然在茫茫人海里,精准地定位在这只狗身上,她是那般平静,比班级初赛时要更加淡定。大Y和小狗互相凝望的瞬间,我猛然想起常常出现在手机界面的那只狗。没错,就是它。
毋庸置疑,大Y以深情优雅的表演打动全场,成为这一届新生艺术节的冠军。后来,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调侃她,你的最终胜利一定是那只狗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大Y的脸立刻红得通透,像一个圆圆的大苹果,她做出一个“嘘”的动作,使劲儿地拍我的头,命令我赶快闭嘴。
转眼到了高三,每个人都为学习忙得不可开交,语数外政史地习题轮番轰炸,没有丝毫空闲时间。大Y却把自己设定成了高考路上的局外人,整天兜兜转转在教室的角落,插上她的耳机,哼唱新学的歌,时而也会情不自禁地跟着动感的曲子手舞足蹈。此时她发名片的范围已从班级扩展到旁边以及更远的兄弟班级,她很笃定自己将来一定能成为一个能说会唱的全能型演员。
面对班主任发下来的理想大学调查表,我满脸踌躇。每天马不停蹄地努力,却从未认真地思考过梦想的步伐究竟会落在哪方土地。大Y面对手上的表格,没心没肺地胡乱勾了一所学校。“上海戏剧学院?”我一脸问号地问她。她立马摆出一副马大哈的样子,敷衍地跟我说:“噗,我瞎填的,瞎填的,肯定考不上呀。”
第一年高考,大Y不出所料地陨落人海,与纸上勾画的那所大学失之交臂。失败的原因,连她自己都承认,因为一直把当初勾下的那所学校视作一场玩笑,就连高考她都是抱着玩一玩试一试的态度,认定自己无法到达那样的高度,这是她失败的最大原因。
送我上大学的那天,临行的站台前,大Y一点失落感都没有,因为那时的她对自己充满信心,再来一年,梦想再也不会和她说再见。
“我先去上海等你,一年以后记得来找我!”火车“咔嚓”开起的瞬间,呼啸而过的风里,我的声音开始变得颤抖,但我相信我和大Y之间的誓言终会成真。
转眼又到一年高考,考前我和大Y第一次通了电话,为了不给她施加压力,我始终以鼓励的话语勉励她。电话那端的大Y却一直心不在焉的样子,说话支支吾吾,闪烁其辞,十分不自信,最后终于以要看书为理由匆匆挂断了电话。白云苍狗,有些曾许下的誓言在坚定中变得摇摇欲坠。
大Y没有来上海,对于这座梦想城市,曾在年少时许下的愿望,终究打上了一排长长的省略号,留给我们用想象去填补之后的故事。后来,我没再见过大Y,她去了杭州,勉勉强强上了一所不起眼的影视学院,继续她的影视梦。
或许是誓言成空,大Y没有勇气再来见我,上海戏剧学院,这个从一开始就被她认定成的玩笑,终究还是在青春的轨道里成了永远的玩笑。
当年她死缠烂打塞出去的那些名片,已在岁月里泛黄变旧,很多人都相信那只是一场无迹可寻的荒诞。今年夏天,再回家乡,路过市中心的人行天桥,街心的LED大电视上,一部网剧如火如荼上映,我惊奇地发现,剧里演傻白甜的女一号,就是当年那个疯狂做梦的女孩。这一次,她的面前没有那只憨态可掬的京巴犬,却能轻松自然地唱歌跳舞,演绎着最美好的自己。我突然想起大Y唱的那首《倔强》。
“我和我骄傲的倔强/我在风中大声的唱/这一次为自己疯狂/就这一次我和我的倔强……”
手心里攥着大Y送我的那张名片,有些泛黄旧了,抖落覆盖的灰尘,才发现里面的梦想已在跌跌撞撞的追梦路上变成现实。看着纸上傻气的字迹与面前星光闪耀的女演员,我终于敢相信,年少的梦想再傻,都敌不过你心里的那片赤诚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