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萍萍,诸毅晖,李 娜,乔 玲,成词松
(成都中医药大学,成都 611137)
人参安神汤见于明代医家万全《幼科发挥》附方中,仅简要提及“主治心血不足,惊悸失眠”,该书未对睡眠进行讨论。清代儿科名家夏鼎所著《幼科铁镜》亦见此方,并记载了两类不寐,一类是胆虚不寐,特征为“睡中稍闻人声响动即惊而不寐”,方用“参竹汤”;另一类是心虚不寐,特征为“睡中不闻人声,忽醒而不寐”,方用人参安神汤,可见该方原为小儿心血不足之失眠而立。人参安神汤由人参、茯神、当归、枣仁、麦冬、生地、黄连组成,细考其制方理法却是紧扣失眠的核心病机,法度严谨而又变化无穷,对于失眠的辨证运方具有重要的指导价值,现探析如下。
睡眠是保证机体生理功能正常与稳定的一种重要生理现象,正常睡眠与人体阴阳消长、营卫之行、阴阳跷脉、五脏之气、气血充养、七情制化等密切相关[1]。明代医家张景岳认为,失眠的核心机制是“神识扰动”。《景岳全书·不寐》曰:“寐本乎阴,神其主也,神安则寐,神不安则不寐。[2]”引起神识扰动的原因又分为“无邪”和“有邪”两类,无邪者皆虚证,“总属其阴精血之不足”。由于“营主血,血虚则无以养心,心虚则神不守舍”,故而“皆宜以养营养气为主治”,此即后世“养营安神”治法。该理论对于中医学治疗虚证性失眠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无论从营卫失和、经气不利、脏腑失调、气血失常、情志失度等何种角度立法,养营安神当为第一要务,养营须与安神同施。
在人参安神汤的7味药物中,人参调补元气、补脾益肺、生津、安神益智,酸枣仁养心安神而敛汗,茯神健脾安神,当归补血调经,4味药物配伍体现出养营安神治法。《幼科铁镜·药性赋幼科摘要》评价:“人参宁心润肺,助胃开脾,生津扶气……人参是世间一种灵丹……心虚惊悸……气虚失血,病久成慢,诸类用之”“茯神宁心脏,惊悸能安”“枣仁有补心去怔之功”“当归补虚以养血”。由此可见,夏鼎以人参安神汤治疗失眠,主要是从心血心神立论。心主血脉主神志,血液有濡养、运载和化神之功,血舍魂,脉舍神,营阴不足则心神失养而失眠,因此四药配伍既有养营之意又有安神之举。
《景岳全书·不寐》认为有邪者多实证,如伤寒、伤风、痰、火、寒气、水气、饮食、忿怒等内外之邪,皆可引起“神识扰动”而失眠,其治“当养阴中之阳,及去静中之动”。治疗时既要祛除病因以治其标,又要从心主血脉主神志的生理功能和心为阳脏的生理特性出发,兼治心火、心血之本,此即失眠“清养安神”治法。
人参安神汤在4味养营安神药物之外,又配以麦冬、生地、黄连,其意何在?《幼科铁镜·药性赋幼科摘要》指出:“麦冬清心解渴”“生地黄凉心火”“黄连……乃寒痰伐命之斧斤”,3味药物皆为“寒性”,具有清泄之力无疑。但清泄心火、清解血热的层次和程度略异,麦冬既能养阴生津又能清心除烦,生地养阴生津又兼清热凉血,黄连清泻心经实火。三药配伍旨在养阴中之阳,去静中之动,清中有养,养寓于清,合而调摄受扰的心神,使心神得安而入眠。
夏鼎认为“心乃一身之主,通身皆心司之,专主血,专司神”。从人参安神汤的药物引经来看,人参入心脾肺经,酸枣仁入心肝胆经,茯苓入心脾肾经,当归入心肝脾经,麦冬入心肺胃经,生地入心肝肾经,黄连入心脾胃胆大肠经。7味药都能入归心经,直达病所,诸药合用药效引经和而不同,共奏益心气、养心阴、化瘀血、清热毒之效[3],调理失衡脏腑的气血阴阳而调养心神。
图1显示,《幼科铁镜》所载附方仅列药物名称,没有药物剂量和方剂结构的相关论述。整体分析人参安神汤的组方结构,配伍参、茯、归、枣以养神,配伍麦、地、连以宁神,皆以安神为要义。
图1 人参安神汤组方结构示意图
从人参安神汤的名称来看,似乎以人参为君药,但7味药物的功效各有侧重,按照“君臣佐使”组方理论进行制方变化,通过药量增减以调君臣佐使,则本方证治变化无穷。如以人参为君者可治气虚失眠,当归为君者可治血虚失眠,酸枣仁为君者可治虚烦失眠,人参当归为君者可治气血两虚之失眠,人参茯神为君者可治心脾两虚之失眠,麦冬为君者可治烦渴失眠,生地为君者可治血热失眠,黄连为君者可治心火失眠。
图2 人参安神汤与相关方剂的药物对照示意图
图2显示,人参安神汤可见许多安神经典名方的基本配伍结构,这或许正是人参安神汤的精妙所在。如东汉医家张仲景《金匮要略》滋养安神名方“酸枣仁汤”,此方以酸枣仁为君,知母、茯苓为臣,川芎为佐,甘草为佐使药,共奏养血安神、清热除烦之效,与人参安神汤有异曲同工之妙;元·李东垣《内外伤辨惑论》的重镇安神名方“朱砂安神丸”,此方与人参安神汤同用黄连、生地、当归共奏清热泻火、养阴生津之效,以调养心神而安眠;明·薛己的《校注妇人良方》养心安神名方“天王补心丹”,以人参安神汤中诸药配伍,共奏滋阴养血、补心安神之功,使心神得安而安眠。
目前,中医学辨证论治失眠在辨证分型、立法和用方等方面都呈现出广博的多样性,如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医药行业标准《病证诊断疗效标准》(ZY/T001.1-94)拟订的失眠常见证有肝郁化火证等5个证型,国家级规划教材《中医内科学》列有肝火扰心证等5个证型和相应方剂[4],国家级规划教材《方剂学》将安神剂分为重镇安神和滋养安神[5],近年发布的《失眠症中医临床实践指南》(WHO/WPO)拟订有9个证型和相应方剂,上述辨证分型及配方对于指导临床治疗失眠无疑具有重要意义[6]。然而临证不依病机和治法而选成方,谓之“有方无法”,不据病情加减而墨守成方,谓之“有方无药”。人参安神汤的重要学术价值在于谨守失眠“营虚神扰”核心病机,临证时随证立法,依法调整药量,一方化裁以合辨证,充分体现出张仲景“方从法出”的思想,对于临床治疗失眠当有实用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