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凤
当时大陆作家来哈佛的屈指可数。忠实先生虽名声在外,却因当时大陆作家出国者少,鲜有机会认识。我初次返回大陆寻根的1993年8月,正值文坛陕军东征,他6月出书,年内印刷7次,总数达56万多册。
捧读忠实先生签赠的《白鹿原》,想起同先生曾数度欢聚,在哈佛附近,我所熟悉的王刘伉俪家中,开心地品赏他们地道的西北酒菜。忠实先生谈起这次出访,没有翻译,全凭手中的几张纸条,写着:请问火车站怎么走?请问卫生间在哪?请带我去哪儿等等。居然也走了一路。
越三年,“北美华文作家作品研讨会”于9月下旬在华侨大学举行。我与陈忠实再度相逢。恰逢中秋,中秋晚会主题是“月是故乡明”。晚会上,忠实先生即兴登场,一展三秦大地的厚土民风。他的表演是陕北民歌,只见他放声高歌:“人人都说咱们两个好,自幼儿还没有拉过你的手;头一回到你家你不在,你家的黄狗把我咬出来;二一回到你家又不在,你爸爸打了我一烟袋;三一回到你家还不在,你妈妈砸了我一锅盖……”
唱得酸味诙谐十足!
忠实先生腰杆儿端直,他说自己就像《白鹿原》里的主人翁,他的曾祖父——个子很高,因为腰挺着,显得威严,村子里走一趟,那些门楼下袒胸露怀给小孩喂奶的女人都被吓回家。
理应是彪悍瘦硬雄奇的关中汉子,却仿佛反复受尽辛苦,皱纹纵横交错,眼神里有点忧思。忠实先生总是一脸可掬的笑容,大气豪迈,懂礼重义。他主张朋友之交删繁就简,心眼实,人厚道,常木讷无语,多人聚会,也完全不改脾性。在开元寺、清源山、弥陀岩、承天寺,大家随着导游,他总是静默地待在最边缘、最后面,或研究外面的楹联牌楼,或抽他的烟。
忠实先生坦然于宠辱忧欢,写《白鹿原》时,全身心沉浸于那个时代。令他自信且心里觉得踏实的,就是整个创作过程没有经过任何的干扰和炒作,“馍蒸到一半,最害怕啥?最害怕揭锅盖。因为锅盖一揭,气就放了,所以馍就生了。”对作家而言,最终都要与读者完成交流,而获得最广泛的读者喜爱,是高于任何奖项的安慰。这部作品被秦腔、话剧、舞剧、电影等多种艺术形式改编,小说被译为英、日、韩、越、蒙等文字出版。
2009年秋我应邀去陕西师大演讲,没敢惊扰诸位老友。他得知后,立即赶来相叙并邀我翌日同游白鹿原,这可真是令我出乎意料。
那时,借着“作家之乡”的美誉,白鹿原已成景点。当地乡亲们还在此立下了一座高高的、刻有陈忠实亲书“白鹿原”的瓷碑。从“白鹿原”碑望向西安城,日走云迁,有些薄雾,极目眺望,灞桥烟柳却都看不到了。陈忠实见此喟叹:“废气污染后柳色尽失。”
表2的数据说明38%的英语四级分数大于等于500分的学生会在阅读附录后再查词,而英语四级分数小于500分的学生只有14%会去阅读词典附录。但在是否阅读词典使用说明这方面两组学生就不存在很大差别,只是英语四级分数大于等于500分的学生稍微多2个百分点。总之,绝大部分学生在查词之前并不阅读词典附录和词典使用说明,这一点说明学生在词典使用技巧方面仍存在着一定的欠缺。
此刻,流淌着黄土血脉、矢志塑造渭河流域深厚乡党史的陈忠实,站在入秋的长堤上远眺灞陵,认真地倾诉:“汉文帝就葬在白鹿原西端北坡畔,坡根下便是自东向西倒流着的灞水,距我村子不过17里路。文帝陵史称灞陵,依着灞水而命名。地处长安东郊,自周代就以白鹿得名的原,渐渐被灞陵原、灞陵、灞上之名取代。灞桥距文帝陵不过三四公里,《史记》里的灞陵原又称灞上,泛指白鹿原以及原下的灞河小河川,灞桥在其中……”
谈吐间,我能真切感受到他对这高缓的黄土原的无限依恋,寸寸黄土河山都饱含着他承载的心念。
接着,我们再随忠实先生去白鹿原上的农家。忠实视民如亲,他对乡村的体验及生活积累,对农民天地的见证了解,为他的创作打下了最自然和坚实的基础。他曾说:“有时在路边的树荫下蹲下来,和乡党一扯就是两个钟头,谈到的独特农家的事情,常常牵动深深感情。”
原上一马平川望不到尽头,多是平展展的土地;绿树小村、袅袅炊烟,院落石墙犬吠鸡鸣,槽头的高骡大马一头头都像昭陵六骏;秋气缓扫落叶,舒适的农庄水井,令人感受到宁静的韵致。这是他钟爱的新农家大四合院,淳风漫逸。
下原后,我们前往蓝田。所谓百里不同风,忠实经常开玩笑说自己是半个蓝田人。他小学高年级时在灞河北岸蓝田县油坊镇就读,当然不会忽略这“日暖玉生烟”的蓝田。一路上他娓娓而谈,说:“蓝田有‘厨乡’美誉,正所谓一把铁勺走天下。当年的御厨王承恩、李芹溪、侯治荣等,都是蓝田人……”他还为此专门题词“让蓝田勺勺搅香世界”。看得出,蓝田美食早已成为他时刻惦念传承的三秦文化之一了。
2012年,我获邀在世界华文文学高层论坛上发表演讲,并因此再度来到西安。演讲完毕,有人俯首悄悄在我耳边说:“张老师,请来外面一下。”出去一见,陈忠实正在外面等候,他说:“我是专程来看你们这些老朋友的!”
欢叙之间,陈忠实主动为我题下:
和张凤在西安第三次握手,深以为幸。
陈忠实
二〇一二年六月八日
西安
这三次温暖的握手,想来是指2009年在西安的两次和这一次。实际上,何止于此:1995年哈佛春天之约《白鹿原》作品上的题书,1998年泉州仲秋在我日记小本上写下的陕北民歌……在我心中,多年来与他的翰墨往来(哪怕是传真)都已成无价之宝。依依不舍地离别之时,我心里默默祈盼哪年哪月幸能再聚,但万万未料到这竟是最后一面。
忠实先生行事为人都厚道。他的行事,正如写在《白鹿原》里的那些话:人行事不在旁人知道不知道,而在自家知道不知道;自家做下好事刻在自家心里,做下瞎事也刻在自家心里,都抹不掉;其实天知道地也知道,记在天上刻在地上,也是抹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