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淑芳
每年,我都会守在艾蒿的清香中,等待端午节的到来。
母亲在院子里的苇席上,摊晒着去年秋天收获的谷子,小心翻捡着谷子里的石块。黄灿灿的谷子在初夏的阳光下,泛着润泽的光芒。母亲将晒干碾净后的谷子,在清亮亮的河水里淘洗,然后拌上红豆大枣,放到从山上采来的槲叶里裹紧扎牢,放锅里蒸煮,做成散发着槲叶香味儿的槲包。
碾米、淘米、采槲叶,都是村里媳妇们扎堆干的,她们的笑闹声飞扬在河边、山坡。采槲叶时,二嫂的耳环被树枝挂飞到了草丛,五婶在淘米时让螃蟹夹了脚丫,邻家奶奶煮槲包时没有添足水……她们嘻嘻哈哈的,将日子里的烟火气儿和酸甜味儿浓浓地发酵,直至拉开端午节醇香的帷幕。
农历五月初五早晨,我家门窗上插满带露的艾蒿,母亲张罗着将自家的槲包分送给邻居亲戚品尝,还要赶在第一趟班车到来时,托司机给城里的大姨、二姑捎去一些。
母亲识字不多,不可能追溯一个节气的文化渊源,她对节气倾注更多的,是一种热心的勤勉和静默的传承。
院子里的梨树上,结着烂漫青涩的梨子。母亲坐在树下,脚边放一个盛针线的簸箩,低头缝着香包。初夏的微风吹拂着她祥和的面庞,桃子柿子、猴子兔子、花鸟鱼虫,在母亲积攒的碎布里,和她不断翻转的手掌中,惟妙惟肖。
母亲缝好后,欣赏半天,然后分给我和我带回家的女同学,看我们挑挑拣拣地争抢,目光中闪烁着自足的光彩。
我鼻子、耳朵搽了雄黄酒,手腕、脚踝缠着五彩线,衣襟上挂着母亲缝的香包,吃了槲包去上学。教室里到处飘荡着和我相同的气味,这气味见证农人对于一个节气隆重的认同。只不过年少的我,在写作业和备考的忙碌里,无法细品一个节日到来的意义。我甚至在故意忽略,认为村人自己给自己制造的繁文缛节太多,母亲的日子太过琐碎,我不喜欢有牵绊的现在,懵懂地追逐着神秘简约的未来。
现在,我走到了昨天的明天,脸上褪去一层青涩,呈现温润的谦和。初为人母,孩子改变了一切,女儿是我快乐的源泉,她的到来重塑了我的心境。
我变得在任何一个节日,看起来都那么从容欣悦。端午节来临,哪怕街上有现成的粽子和香包卖,我还是会像母亲一样,亲手蒸煮些槲包,分送给亲友。坐在初夏的风中为女儿缝香包,一早出去到田埂割鲜香的艾蒿,用它们妆扮窗棂门楣,以期给家人带来祥和安宁。
我突然发现,母亲和我在传承传统节日中的智慧,把浓浓的亲情融在一个平凡的日子里,酿出美美的滋味儿。
(选自《首都建设报》2017年5月26日)
赏析
端午节是一个值得期待的日子,不仅可以吃到香喷喷的槲包,还能拿到精美别致的香包。开篇,作者先写做槲包,再写热闹祥和的邻里气氛,突显了节日的喜庆。其实,这只是端午节的序章。插艾蒿、送槲包、缝香包、搽雄黄酒、缠五彩线……丰富的民俗让这个节日散发着文化的味道,只可惜那时作者小还不懂这些。不过,那浓浓的亲情是抹不掉的端午元素,深深地印在作者心底。在写法上,本文采用两条线索行文:一是以“艾香”為明线,介绍了家乡的端午习俗;二是以“母爱”为暗线,写出了蕴含其中的亲情。端午习俗具有传承性,母亲传给“我”,“我”又传给孩子;文中蕴含的亲情具有博大性,不仅是亲人之间的,还包含了乡情和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