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荣永(浙江万里学院设计艺术与建筑学院,浙江 宁波 315100)
建筑与艺术每一次雄心勃勃的复兴运动都没能真正的、纯粹的复兴;当然,如果成功了的话也许是人类的不幸。这其中最值得深入研究的是——都有哪些条件促使着建筑发展和演变,我们从古代继承了什么,是抽象的精神、还是典型的形式?古代的建筑文化在当下是以什么样面貌所存在的?对于古代建筑风格的研究和古代建筑风格演变过程的研究,也许能给当下还迷茫着的人们提供思考的线索。这其中最大的转折是从中古世纪向文艺复兴时代的转变,这次转变也是最迷人的一次转变。
自公元5世纪到15世纪,近千年的时间里西欧人都安逸地过着中古世纪的生活,为何意大利地区在15世纪突然觉醒,开展轰轰烈烈的文艺复兴?中世纪人的心态最令人困惑难以琢磨,最重要的表现就是隐忍和沉默。表现之一便是中世纪人自我意识的完全缺乏,即便是那些拥有创造力的教堂概莫能外。
所有中世纪威武壮观的教堂作为传承下来的宝贵遗产,几乎都要耗时几个世纪才完成;像坎特伯雷大教堂历经23代才竣工,沙特尔教堂历经18代才建成[1];然而我们对建筑师和建造者一无所知。那时候的人民崇拜上帝,对他们来说建造者的身份是无关紧要的。正因如此,在中世纪人们的意识里也没有什么时间的观念,更不用说要去主动掌握时间了;现代的人都能本能的意识到过去、现在和未来;中世纪的人却很少能意识到,也没有要去了解他们所处的时代的自觉。一代又一代的人就这样毫无意义的延续着,没有时间界限;在他们眼里欧洲就是天下,寒来暑往未曾有过任何改变。这种因循守旧守旧的情况持续了近千年的时间,使社会变的停滞;任何创新思想都被认为是不可思议的,任何新思想的暗示都将遭到质疑,而且将被判有罪。
直到14世纪,西欧大陆生活了近千年的人民都没有发现古代文明的伟大;那些古代的建筑坍塌为废墟也也能高耸于地面,他们的宏大体量莫不是被什么东西遮挡住了让人察看不见,亦或者是什么东西蒙上了他们的心灵,使他们在面对这些庞然大物时视若无睹。是什么使他们开始察觉到古代文明的伟大?自公元5世纪~15世纪,近千年的时间里,人们沉醉于技术的不断累积;这种技术的堆叠很快将压垮建筑的形体,技术到达了材料的极限,石材的装饰在建筑轮廓上变的累赘,建筑的形体开始融化,比如法国哥特式建筑的末期案例以及英国哥特末期教堂。尽管如此,虔诚的天主教徒依然舍不得放下他们的传统形式,不断的建造高高的尖塔,一代又一代人相继打磨教堂墙壁上的圣像。
黑死病席卷西欧的1348~1350年间,造成西欧7成到8成的死亡。每一个港口城市像威尼斯、热那亚、比萨都变成传染扩散的中心,从港口向城市扩散,从城市向城市扩散[4]。不过,黑死病也带来一点点的“利”,随着劳动力变得越来越少,剩下的工人便要求得到更公平的薪水,并真的得到了那份薪水。这样人们仍然需要更多的商品,贸易和生产便继续进行,富裕起来的家庭可以雇佣一个高一点阶层的比较有文化的人或者艺术家,不久中产阶级兴盛了起来。
黑死病造成大量人口死亡的另一个后果就是大量的工艺师傅死亡,因为城市是他们的主要居住场所,而城市里黑死病的肆虐比乡下要厉害的多;当工艺师傅们死去,教授工艺的整个环节遭到破坏。在中世纪虽然有类似于大学的机构,但是教授的主要是自然科学,人文学只有《圣经》一本教科书。建筑、艺术本就没有学校学习,都是以学徒跟随师傅的形式学习;像我们今天一样对建筑学生的培养——如果你想成为建筑师你必须先当学徒,从学徒到主建筑师,最后自己成为建筑师傅(master),成为雕刻师傅。同时,也必须以这种方法学习建筑行业相关的技能,比如工程技术、冶金技术、绘画技术……现在师傅也在那8成的死亡人口之中,建筑行业就陷入灭绝的危机。人们必须想办法——怎么样在没有师傅的情况下学会做事情,一段时间的尝试后人们因该会意识到,他们真的学不好;他们的生活在连续的中古文化中,他们是罗马人却不像罗马人。
然而在大约1350~1400年间,人们开始认识到他们应该与从前相比并无不同,神圣的罗马可以再次荣耀于世。他们经历了近千年的“黑暗”时期,他们不断的忘记知识,他们不断的忘记如何建造宏伟的穹顶,他们不断的忘记如何建造宏大的水渠,他们不断的忘记如何铸造青铜器具,现在他们能够做什么呢!他们甚至都没有师傅告诉他们3年前的人们都知道什么,他们暂时只能不去想师傅的问题,但是古代的遗迹还在,他们可以面向古代,回到古罗马的文明当中,但是同样的,没有师傅的学习令他们在面对古代遗迹的时候犯了难,他们只能得到看到的形体,却不知道理解这些古迹的原理,他们又一次学不好!因此那些能够帮助他们如何系统的整理自己思想的理论,或者那些能够帮助他们如何理论化自己的社会等方面所有的古人的典籍供不应求……
在黑死病肆虐之前,虽然生活不是很太平,但是西欧在温饱线上的生活平平淡淡已经近千年,意大利西部和北部的法兰克人、日耳曼人、和汪达尔人相继侵入,造成混乱,但是基本上文化比较单一,毕竟这些入侵者在那时文化比较落后。
但是在东边,几乎被人遗忘了;自公元375年君士坦丁大帝迁都到君士坦丁堡至13世纪也将近千年,我们从东罗马帝国内可以看到,古罗马的形式在拜占庭帝国的建筑上闪现荣耀的光芒。东罗马帝国在公元7世纪将希腊语作为国语,希腊化时期更好的保存下来古代的文明。当时世界最发达的文明是两个并列的存在,一个是阿拉伯文明,另一个是我们大宋朝,而当时的巴格达的藏书达百万册,有十个以上大型图书馆。1202~1204年,十字军第四次东征攻陷君士坦丁堡;1204~1260年占领君士坦丁堡。有些人从东边运回来的战利品当中就有典籍,其中就有亚里士多德的作品,这时候人们才重新认识到亚里士多德。(18世纪末拿破仑攻下埃及,从亚历山大图书馆找出了好多已经翻译成别的文字的希腊典籍,其中就有柏拉图的著作,这个时代又一次的兴起古典复兴的高潮——新古典主义。)
公元1219~1260年间 元太祖成吉思汗至元世祖旭烈兀蒙古帝国发动了3次西征,将战火一只烧至多瑙河畔,蒙古人在西征的途中创造了巴斯巴文,但对人类的一个更重要的贡献是打开了西欧的眼界,蒙古人的西征使大批东欧及阿拉伯的知识份子和手艺人携带典籍和技术往东边迁徙,本来他们的目标应该是君士坦丁堡,但是拜占庭帝国也在遭受着奥斯曼帝国的侵略和十字军的背叛,于是继续往西,这些人所携带的古典文明和民族文化将作为文艺复兴的“种子”在佛罗伦萨、热那亚、比萨、威尼斯、罗马等地孕育一场伟大的文艺复兴运动。
要确定文艺复兴开始的具体时间几乎不太可能,但大多数学者认为其萌芽状态可以追溯到15世纪初。虽然但丁、彼特拉克、博卡求、阿西西的圣方济各、乔托那时已经过世,但人们仍然将他们视为这场运动的先驱,因为从他们的作品里能够体现出新的精神[1]。如果放到历史的长河中去看,影响最大的文艺复兴者是文学家、哲学家、教育家、政治家以及科学家;他们在当时的影响力虽然很大,也是直到后世才被察觉。首先涌现出来的是艺术家,代表人物灿若星河。他们取得了巨大的成就,最让人过目不忘的莫过于意大利人的作品,尤其是佛罗伦萨人,由于他们的作品如此的光彩照人,他们受到各界的追捧,其中优先获得这些人侍奉的是教皇和总督,而他们也给予艺术家热情的祝福和慷慨的资助。
在欧洲一种微妙但强大的新精神开始兴起。实际上它是处心积虑积虑的颠覆中世纪社会,尤其是教会,尽管当时没有人这么认为,因为当时它是由虔诚的天主教徒领导的。在教皇英诺森三世在任期间(1198~1216),人们将亚里士多德学说中获得的新发现——辩证逻辑、自然科学和形而上学与传统的基督教教义相结合,现在随着古希腊古罗马的文化遗产重见天日,二者相融合的问题越来越凸显,并且开始向现有解决方式发出挑战。在意大利这种运动被称为Rinasimento。法国人将动词“复苏”(renaitre)与阴性名词“出生”(naissance)结合在一起形成 “复兴”(Renaissance)一词[1]。
今天,当我们看到“文艺复兴”一词,或者听到“文艺复兴”我们肯定都有相当一致的判断,即“文艺复兴”是一场以“人”为中心的古典文化复兴的运动。可是当我们怀着此种愿景面对文艺复兴时期或者说14-17世纪意大利建筑的时候,我们应该发现,其与古罗马和古希腊之间的联系很暧昧,即建筑上似像非像。从现存的希腊建筑遗址上可以看出,古希腊的建筑从规划布局到建筑形式和空间构成,具有跟多的人文关怀的设计;他们的建筑遵循法则(order)又游离法则,法则的使用灵活多变。建筑的宏大崇高依靠一系列的视觉规划去设计,这些视觉设计使建筑具有应有的崇高气概;视觉规划即是设计者对使用者极大的人文关怀。比如雅典卫城的山门设计,山门东西向地高低势不平,设计者为保证朝拜者视觉上的平衡,将东西两边分成两段逐层提高到一样的高度,东西向建筑向南边伸出形成一个“凹”字空间,加上一段倾斜坡道和阶梯,这样使山门的庄重宏伟气氛得以很好的渲染,而南北向的地势断层则直接用阶梯连接,建筑体积上也跟着地势上下错开。这种游离法则和严格遵守对称法则的对待地形真正的体现了古希腊人对待法则的态度,这正是古希腊的建筑艺术的魅力。
但是在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上,建筑与人的关系变得弱了,甚至不如中古世纪的关系。我们从德国以及英国小镇上的中世纪风格住宅、教堂可以看出——建筑与人的尺度关系是柔和的、怡人的、舒适的。从种种迹象表明,文艺复兴的建筑所取得的最伟大的成就应该说是终于可以建造侍奉“人”的建筑,而且这种建筑形式可以作为与当时的宗教建筑在形式上抗衡的力量。但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开始变的扁平,建筑形体显得刻意的存在;有时为了形式而形式,对于建筑的立面形式给予了过多的关注;这一点的影响非常深远。比如雅典卫城、德尔菲的阿波罗神庙、与圣彼得大教堂、圣马可广场建筑群的比对后可以发现古希腊在建筑的规划和布局上是以设计流线来让人感知建筑,感受场所,是一种基于空间立体的设计;而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则大多是以立面来“装腔作势”。
综上所述“文艺复兴”运动对古典选择性的继承,值得我们怀疑——文艺复兴的兼容原则有多少是古典精神的再现。人们一直将文艺复兴与古希腊和古罗马的人文精神相联系,给予了文艺复兴坚实可信的理论基础。但是,当我们将两者并置却能够发现存在着很大的不同。我想大部分的建筑史学家可能并不是真正的建筑师的缘故,他们将建筑史与文明史混为一谈。文明可能被毁灭而中断;而建筑却不会,古代建筑留下的虽然只有破碎的形体,但是我们仍然可以从碎片中找到文明发展的蛛丝马迹,在建筑文化的发展过程中所有的古代遗迹和新精神都可能产生共鸣。
佛罗伦萨主教堂的建筑内外墙上都有交错分布的材料,墙上的大理石贴面白、绿、红三色相间,白色的取自卡拉拉采石场,绿色的来自普拉托,红色的则是西耶纳的出产[3]。这种搭配方式的原型来自拜占庭地区,他们在砌筑墙体的时候,先从墙体两边用长方形石块砌墙体。要一层一层地去砌,然后在石块间填进大量灰泥混合物的粗心石。砌筑到一定高度后再用砖块砌砖带,通常砌5~7层高,从一边砌到另一边,指导墙体达到合适的程度,这样,在墙上就会留下均匀分布的三种条状装饰带。采用这种砌筑手法的还有佛罗伦萨市政厅建筑、美第奇宫等建筑。由此可见不止佛罗伦萨主教堂的建造具有这般兼容性,文艺复兴建筑的兼容并蓄一直贯穿始终;这个时期的建筑经常是古希腊、古罗马、拜占庭建筑艺术甚至西亚地区艺术的组合、叠加。文艺复兴最后成型的圣马可广场最好地说明了这种兼容并蓄的胸怀——广场上有中世纪的威尼斯总督府、拜占庭风格的圣马可教堂、文艺复兴时的圣马可图书馆。圣马可广场建筑群展示了各时期的建筑风格[5]。威尼斯人并不在意一座建筑风格的纯粹性,但是各部分之间对立却统一,变化却有规律,形成威尼斯特有的建筑美学规则;他们得到了属于威尼斯人的“文艺复兴”建筑风格。再如,梵蒂冈的圣彼得教堂与圣彼得广场,一个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另一个是巴洛克风格;在形式上互相照映,高度和谐。这种和谐是理性的,它应当符合自身的逻辑规则,而不是毫无来由的符号堆砌及形式上的妥协,也不是矫揉造作、无病呻吟——这种兼容并蓄不是折衷主义。
意大利地区在哥特风格大肆流行的时候一直秉持自己的风格,这种风格中体现出他们对古罗马风格在一定程度上的继承,比如半圆拱、古典柱子的使用(柱式的法则已经不在遵守)、巴西利卡的空间(主立面方向发生改变);潮流与传统在他们的建筑上交织,在它们的建筑上体现着意大利人与法兰克哥特式的差异,主动地兼容吸收外来的文化。
今天,当我们回顾5个世纪之前的文艺复兴,其对后世的影响是众所周知的。然而对于当时的人来说,没有人知道这场复兴运动将去往何处;没人能预测出什么会出现在路的下一个拐角,更罔谈遥远的未来了。他们缺乏现代人看事物的视野,也没有一面能看到未来的镜子。与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一样,他们每天也要时刻面对现实;而现实往往是忙乱的、琐碎的、浅薄的、愚昧的事物交织在一起。教皇、皇帝、主教、教士和在战乱中脱颖而出的新贵,作为掌握统治权力的人,他们只愿意相信他们想要相信的东西,接受对他们权利和信仰有利的事物,其余的则视而不见。但即使他们中最聪明的人也都处于绝望的地位,因为他们唯一的指导是过去的;而其在面对新事物时不知到该如何正确使用从前辈师傅继承而来的知识和内心深处埋藏的文化,甚至过去的这些事物还会形成阻碍,他们无法像开创规则的古代人一样明智的处理游离规则和遵守规则的度。此外他们还受制于另外一个不利条件——中世纪的人在狭小的空间里已经生活了千年,除了时间还有人为的原因使他们看待世界的视角是变形的失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