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烁(山东师范大学,山东 济南 250000)
生态批评并非是一个我们认知中的“年轻”的话语体,它的思想渊源甚至可以追溯到早在十八世纪的浪漫主义文学艺术思潮。1854年,梭罗就在他的超验主义经典文学作品《瓦尔登湖》中,透露出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态意识。在这个时期,作者选择了一种隐居式的生活,摒弃了喧闹都市,享受自给自足的田园生活以及无穷无尽的自然世界,实际上就是一种对生态平衡的追求。
电影艺术作为一种重要的文化载体,通过电影的影像和叙事,可以在其中熔铸更多直观的生态思想和生态美学。电影对生态问题的展现,主要是由于在工业革命之后,人类就开始面临着生态环境上的诸多问题,进入后工业社会以来,人类所面对的环境恶化和生态危机愈演愈烈;并且,在现代消费社会中,在西方现代性的引领之下,人类中心主义和消费主义横行,人类精神生态的失衡,使人类面临着严重的精神生态危机。
许诚毅执导的中国电影《捉妖记》和詹姆斯·卡梅隆执导的美国电影《阿凡达》都采取了虚构的奇幻题材。《捉妖记》把故事背景定在了中国古代,这个时代人妖共存,塑造了丰富的人妖群像;《阿凡达》的故事发生在2145年的潘多拉星球,这个星球上生存着纳威人,但人类却渴望在这里拓荒。这两部都是颇具生态思想的电影。以下就通过对两部电影所呈现的生态观,来探寻中西方文化中的交融与碰撞。
在中国古代文学中,我们就可找到诸多关于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说法,如“天人合一”、“道法自然”、“人与天调,然后天地之美生”等。道家认为人与自然在本质上是相同的,所以一切人与事物均应顺乎自然规律,从而达到人与自然的和谐平衡。“古人不以自然为认识对象,而把自然人化或把人自然化,天人合一,主客不分”。[1]
在早先的西方文化中,人与自然的关系则不同于中国的“天人合一”,所持有的观念更像是“天人分离”。自然常常被看为是游离于人类社会之外的存在。公元前5世纪古希腊的普罗泰戈拉提出了一个的著名哲学命题——“人是万物的尺度”,其孕育着人本主义的萌芽。亚里士多德有观点认为“自然为人而存在”;培根甚至说,自然应当成为人的奴隶。然而西方也有着不同的声音。十八世纪以来,浪漫主义文学兴起,倡导回归自然与世间万物和谐相处,标志着生态思想第一次被纳入人类文化思潮。雨果认为,人与自然也应当像人与人一样文明相待。梭罗反对用人本主义来对待人与自然的关系,甚至强调人应当崇拜自然,在这种对自然的崇拜中,人类可以获得新生,继而拯救自己。
随着现如今生态问题的不断加剧,人们也不得不正视一系列生态征服所带来的恶果。无论是中国的“天人合一”思想还是西方的生态主义思潮,二者殊途同归,共同指向了对现代文明的反思。生态电影以艺术的形式通过对世界的观照,让人类反观自身,通过全球化的传播手段,得到了公众更为广泛的关注。
《阿凡达》中的纳威人可以说是超越人类的智慧生物,他们栖居在潘多拉星球。导演卡梅隆通过先进的技术手段,将潘多拉星球塑造成了梦幻、壮观的原始生态景象。这里有悬浮的山体,茂密的热带雨林,瀑布飞流直下……静谧的树林中隐匿着各种五彩斑斓的动植物;纳威人的圣树如同人类的网络一样连接着从古至今的声音信息,它的种子像是水母一样在空中恣意游曳。纳威人将自己视为自然中的一份子,完全融入了潘多拉星球的生态链中,他们与星球上的动物植物连结,感受它们的感受,一切都遵循着自然之神“伊娃”的旨意。可以说潘多拉星球就是伊甸园、乌托邦般的存在。
潘多拉星球中对人与自然的阐释,对二者和谐共存的描绘,不难让人联想到海德格尔“诗意地栖居”的生态美学命题。导演卡梅隆在诗意的表象下,更深层次的渴求是,希望通过对纳威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相处,来折射出地球人在与自然的相处中所存在的诸多问题。影片最后潘多拉星球被战争践踏,就像是一个缩影,是对体无完肤的地球的隐射。人类的欲念驱使人类去掠夺,然而,不遵从自然规律,人类会终噬己身。
《捉妖记》也是一部将技术手段与生态思想融合起来的电影代表作,在生动有趣的故事中,也引发了观众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考。在《捉妖记》对人与妖关系的塑造中,我们能找到传统道家的思想。老子有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老子《道德经》陕西人民出版社 1999年10月],这是道家的宇宙生成论。道家认为“道”创生万物,而宇宙中的万事万物都是一个整体,它们共同组成生命,虽然存在的方式不同,但是每一个事物都有着其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因此,在道家看来“天地与我共生,万物与我同一”。不仅人与人是平等的,人与动物、植物、万事万物都是平等的关系。《捉妖记》中渴望体现的人与妖的平等,就符合了道家观点。而其中妖怪的形象设计,就是融合了人、动物、植物于一身,共生共存的物种,有着万物同一的影子,显现着人与自然的共生与和谐。
在《捉妖记》中人类对妖怪的驱逐和猎杀也是对现如今人类屠杀动物的反思。动物有限数量的锐减,难道不是人类欲望无限扩张最大的警钟与讽刺吗?与其说妖被人异化成了邪恶的猛兽,那人不更是最残暴的野兽吗?导演对宋天荫和胡巴跨越种族感情的描写,无疑体现着对人类与其他动物友好相处的美好夙愿。
《阿凡达》和《捉妖记》这两部中西方生态电影的代表作,与其他很多生态电影所不同的地方是,它们在对抗中也有和解,摆正了人与自然、人与其他生灵相处的正确位置,消除人类沙文主义,渴望用和谐取代征服,这是当前无论任何国家与民族所应共有的生态观。
人类步入现代社会以来,科学技术和生产力都有了迅猛的提高,社会分化也不断剧烈,人类的精神财富和物质财富都在发生着迅速的演变。随着西方现代性的不断扩张,西方成为了人类的话语中心,在文化上最深的体现就是文化霸权主义,作为东方大国的中国,曾经也面临着“全盘西化”的问题。现代性的发展,无疑也在催生着消费主义和人类中心主义。
在《阿凡达》和《捉妖记》中都有对消费主义和人类中心主义的批判。《阿凡达》中,纳威人无论是在体格还是智力方面都不输于人类,甚至可以说是超越人类的智慧物种。然而却被开拓人类疆土的美国人称为是“蓝猴子”,这一生动的形容完全就是在嘲讽纳威人是进化不完全的物种。纳威人对自然的守护和对自然之神“伊娃”的拥戴在人类看来是愚蠢迂腐的行为。对潘多拉星球的破坏,跟曾经人类的殖民战争如出一辙。在《阿凡达》中,我们也可以发现一处导演有趣的设定,那就是他所塑造的“潘多拉社会”是一个女尊男卑的社会。纳威人的自然之神被他们称为“伟大的母亲”,她孕育着潘多拉的万事万物,而能够解读“伊娃”神谕的部落首领也是女性,男主人公杰克也是在她的应允之下才得以学习于潘多拉星球。卡梅隆在这部电影中所塑造的精神领袖都是女性,在反人类中心主义中,又派生出了多义内涵,反对“男性主义”。这一点在《捉妖记》中也有着一定的体现,比如最令大家无解的导演安排的“男人生娃”桥段。而且在男主宋天荫的身上,我们完全感受不到人们所认同的传统男性形象特点,他虽然为人谦和但是软弱怕事,连自己的奶奶都会错认他为“孙媳妇”,邻里全都找他来补衣服,他最高的人生目标就是“煮饭加缝纫”,这些都可以感受到导演就算是为了戏谑,也刻意隐去了“男性主义”的因素。
在人类的战争史上,因为种族的问题曾酿造过诸多的惨剧,给人类社会造成了巨大的毁灭性阴影。而在两部电影中对“他者”的接受和认同,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关系,也可以说是对人类中心主义的批判。在《阿凡达》中进入阿凡达躯体的杰克不在意种族的差异,与部落公主佐伊相爱;《捉妖记》中,刚出生的胡巴与饭店老板的儿子牛牛玩得不亦乐乎,牛牛对胡巴没有恐惧和排斥,表现了人与妖本就可以和谐共存,不谙世事的孩童比成年人更具备一颗接纳异己的美丽心灵。
在这两部作品中,也包涵着对消费主义的批判。如《阿凡达》中导演卡梅隆把潘多拉星球塑造成了原始的景象,这里没有繁华都市的高楼林立,所有与这里不搭的高科技设备都是人类带来的。在战争中,纳威人手持的武器也是原始的弓箭。再比如《捉妖记》中,一些达官贵人为了一己私欲汇聚登仙楼一品妖肉盛宴,对妖怪的贩卖形成了一条邪恶的利益链条等。
在现代性的影响下,对金钱和利益的追求实现了最大化,消费主义下对世俗的享受和对事物的占有,在贪婪人性的背后也体现着人精神的空洞化与缺失感。中国的传统思想中“天人合一”“仁者爱人”的和谐性和包容性阐释,对西方现代性所带来的诸多问题都有一定的指正价值。东方思想正在不断对现如今的生态美学注入着新的灵感与活力。
西方的现代社会所存在的诸多问题,细想之,其实是人类对物质主义的无限追求以及在贪欲的驱使下精神不断异化造成的。而在接受了西方现代性的中国,随着快节奏的追求物质主义,贪欲的不断膨胀,使人们也在渐渐丧失着人文厚度和人性深度。
《阿凡达》中的迈尔斯上校可以说就是一个人性异化的典型。他在潘多拉新球驻扎多年,源源不断地为地球开采着矿石。然而在他刚刚登场的时候,背景中开采归来的卡车上遍布的箭杆,观众就知道与其说是开采,不如说是不道德的掠夺。在影片的矛盾不断激化中,他这种所谓的开拓进取的“美式精神”也在矛盾中异化升级。他指挥着巨大的铲车铲过象征纳威人精神支柱的圣树林,也代表着他人性崩塌的开始。在这次人与自然的冲突与对峙中,迈尔斯上校与指挥官丝毫没有触动,他们仍然放自己于主宰地位。而后的人类与纳威人惨烈的大战,人类与纳威人两败俱伤。纳威人不过只是想要守护自己的一方土地,守护自己的灵魂住所,而人类的愚蠢和贪婪无情践踏着本应该和谐美好的一切。驾驶着飞机的那一刻,迈尔斯已然完全疯狂,他不在乎他所毁灭的一切,只是一味的杀戮,人格完全沦丧,成为了杀人机器。
《捉妖记》中,作为反派出现的葛千户,其真实身份并不是人类,而是一只披着人皮的妖。他作为拥护新妖王的部下,为了帮助新妖王铲除异己,经营登仙楼来设妖宴赚钱。在片中他与其他妖的相处中,就可以看出他对其他妖怪的压迫,对同类的残害也丝毫不会手软,在忙忙碌碌的后厨,一道道精美的妖肉佳肴,细想之让人不寒而栗。葛千户作为一只妖,显然被灌注了代表人类恶的一面。他不仅学会了人类的虚伪与狡诈,也学会了人类才有的权力斗争。他披上人皮,也暗示着他自我的迷失与消亡,对人类的自我迷失也是一种影射。
虽然中西方在文化上存在着巨大的差异,但是二者在对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上却有着一致性,这也是生态批评对艺术创作所要求保持的正确立场。
新世纪以来,古代中国的生态智慧,以及中国的中庸精神、和谐共存思想、辩证思维、对他者的包容等思想给西方现代主义中注入了很多新鲜元素,对未来生态主义的研究势必也会提供很多思想养分。所以生态电影题材内容薄弱的中国,应该吸收东方生态思想中的精华,不仅要让电影成为经济和文化发展的重要标志,也要让中国的电影作为传播载体,担任其应具备的社会责任。
注释:
[1]连淑能《论中西思维方式》《外语于外语教学》2002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