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 意大利米兰昂布罗修图书馆藏有一部《职方外纪》残本,共三卷,书末还有瞿式谷、许胥臣、熊士旂的序跋文字。此外,该图书馆还收藏有艾儒略《万国全图》单印本。昂布罗修图书馆所藏《职方外纪》残本,应当就是李之藻1623年在杭州刊印的初刻本。而该馆所藏艾儒略《万国全图》单印本,则是《职方外纪》初刻本中同名地图的抽印本。而且,李之藻还以《职方外纪》初刻本的印版为基础,在杭州刊刻了《天学初函》本。
[关键词] 艾儒略;《职方外纪》;万国全图;昂布罗修图书馆;李之藻
[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1674-6201(2018)03-0074-04
意大利来华传教士艾儒略(Giulio Aleni,1582—1649年)曾被中国人誉为“西来孔子”。①他撰写的《职方外纪》,“是继利玛窦世界地图之后第一部系统介绍世界人文地理的著述”,②在中西文化交流史上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中外许多学者,都对《职方外纪》进行过研究。③其中,最为重要的是谢方整理编辑的《职方外纪校释》,④这部校释本自问世以来一直是中外学者所依据的主要著作。
谢方在《职方外纪校释》中写道,《职方外纪》明刻本主要有三种:“据李之藻《刻〈职方外纪〉序》,《职方外纪》成书于天启三年(1623年)夏,刻印于是年秋”,是为初刻本,共五卷;1625—1627年,福建人王一锜翻刻了《职方外纪》,并“妄将原书五卷改为六卷”,此为闽刻本;稍后李之藻又把《职方外纪》收入到《天学初函》之中(1629年之前),这就是《天学初函》本,共五卷。谢方同时指出,“现在见到的明刻本只有《天学初函》本和闽刻本”。⑤《天学初函》本与闽刻本均有多个藏本。谢方的《职方外纪校释》是以中国国家图书馆所藏《天学初函》本为底本的,同时参考了六卷本的闽刻本。民国时期,金陵大学藏有一部《天学初函》,意大利神父德礼贤(p.M. dElia)为了研究利玛窦而将此书借至罗马,后又交给罗光带回台湾。1965年,台湾学生书局影印出版了这部《天学初函》,从而使学者得以获睹收录在其中的《职方外纪》。2009年意大利学者保罗(Paolo De Troia)出版的意大利文注釋本,书后影印出版了罗马国家图书馆藏本。2011年叶农整理的《艾儒略汉文著述全集》影印了《职方外纪》,为五卷本,但未说明所据藏本。2013年,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出版《天学初函》标点本,但省略了《职方外纪》中的所有附图,甚为可惜。
长期以来,包括谢方在内的国内外学者都认为《天学初函》本和闽刻本是现存最早的《职方外纪》刻本,并且以找不到《职方外纪》初刻本为遗憾。他们都不知道意大利米兰昂布罗修图书馆(Biblioteca Ambrosiana)也藏有一部《职方外纪》残本。2008年,黄时鉴教授查阅了这部残本,认为该残本应当是1623年初刻本,原书共五卷。黄时鉴:《艾儒略〈万国全图〉AB二本见读后记》,《黄时鉴文集》第三卷,《东海西海——东西文化交流史(大航海时代以来)》,上海:中西书局,2011年,第273—280页。可惜的是,黄时鉴教授对于这部残本的研究著作还没完成,就不幸仙逝了。2016年1月,笔者应邀来到昂布罗修图书馆进行访学,因而有机会对这部残本进行全面的考察。
昂布罗修图书馆由枢机主教费德利科·波罗缪(Federico Borromeo)创建于1603年,以4世纪的圣昂布罗修(St. Ambrosius)的名字命名。它与艺术画廊、学院联为一体。其艺术画廊有达芬奇《大西洋手稿》、拉斐尔《雅典学院》草稿等著名藏品,图书馆则藏有东西方各类珍贵文献,其中包括大量明清中文善本古籍,包括儒家经典、中医、农业等方面著作,及来华传教士汉语著作。该图书馆所藏《职方外纪》(编号:S.Q.V.Ⅷ 15/3)现存三卷,分别是:卷三“利未亚”、卷四“亚墨利加”和卷五“四海总说”,合装为一册,题为“职方外纪”(图1)。该本所用的纸张轻薄,品质优良,刻印质量也较好。
笔者曾撰文考证《职方外纪》成书过程,并对所见的16种明刻本藏本,及一些日本抄本、清刻本从内容与版式方面进行考证,梳理出《职方外纪》的版本与藏本谱系。王永杰:《〈职方外纪〉成书过程及版本考》,《史林》2018年第3期。将昂布罗修图书馆藏本与《天学初函》本、闽刻本进行比较,可以发现它们之间存在着不少差异。笔者认为,昂布罗修图书馆所藏《职方外纪》残本就是1623年初刻本,理由如下:
首先,该《职方外纪》残本属于杭州五卷本系统。
《职方外纪》主要在杭州、福建两地刊刻。杭州的初刻本、《天学初函》本均由李之藻刻印。《天学初函》本五卷分别为卷一亚细亚、卷二欧逻巴、卷三利未亚(即非洲)、卷四亚墨利加(即南北美洲)、卷五四海总说。而初刻本卷次亦可推知。一方面,闽刻本就是把初刻本“亚墨利加”卷末的“墨瓦蜡尼加”总说单列,附上王一锜《书墨瓦蜡泥该字各五卷本作“尼”,闽刻六卷本作“泥”,但各本之万国全图、亚墨利加图等均作“泥”。加后》,合为一卷,王一锜称这是因为庞迪我奏疏有五大洲之说,“今阙其一,不可不补”, 艾儒略:《职方外纪校释》,谢方校释,第143—145页。就是将莫瓦蜡尼加即南极洲作为第五大洲,列作第五卷。故由闽刻本卷次反推可知,初刻本当为五卷本,与《天学初函》本一致。另一方面,《职方外纪》的成书,源自传教士庞迪我(Diego de Pantoja)等人对福建税官所献西洋地图的翻译及说明,而后由艾儒略、杨廷筠增辑。庞迪我奏疏称,所献地图有二幅,而西洋原图应有四幅,庞迪我与熊三拔(Sabatino de Ursis)等照式图画,“仍补完《中国图》与《西南方国图》二扇,共四扇,皆易以华文”,“并将各国政教、风俗、特产之类另写一篇,列于下方,以便御览,谨装为四轴”。 艾儒略:《职方外纪校释》,谢方校释,第17—18页。1612年耶稣会中国地区年报记载了此事原委,称福建征税太监即李之藻序所称的“闽税珰”,经笔者考证,应即万历二十七年(1599)至万历四十二年(1614)间的福建市舶兼管矿务太监高寀。进献欧洲原版拉丁文地图两幅,为欧洲图、美洲图,庞迪我受命翻译、说明,并依原样式补绘亚洲图、非洲图。该年报1613年2月20日由会督龙华民(Nicolas Longobardi)写于广东南雄(Namhium),罗马耶稣会档案馆馆藏葡萄牙文本(编号:ARSI, JapSin., 113, ff. 215264),此献图一事见ff.224v226r。此条史料由德礼贤披露:Pasquale M. D. Elia, Il Mappamondo Cinese del p.Matteo Ricci, Rom: Vatican City, 1938, pp.223224, n.(358).但德礼贤书中南雄的拼音作“Namyung”。庞、熊奏疏中的《中国图》《西南方国图》应即亚洲图、非洲图。这点可通过两图与中国传统舆图的比较而理解。古人既有中国中心观,又有“普天这下莫非王土”的天下观。所以古代的全国总图、天下图,常呈现居于中心的中国和四周严重缩小、失真的朝贡国(主要是亚洲国家),所以传统的中国图、天下图(如《大明混一图》)与西方传来的亚洲图,往往可被视同为一体。而非洲的实际方位,及其在《大明混一图》等图上方位,也确在西南一隅。庞迪我等人绘制、翻译的亚洲、非洲、欧洲、美洲四图及其说明文字,便是《职方外纪》底本,李之藻曾“幸获睹焉”,它们也组成了作为《职方外纪》主要内容的前四卷,而“四海总说”一卷,则很可能是艾儒略增辑而成。所以,1623年李之藻初刻本《职方外纪》也应由这五卷构成。经笔者考证发现,所见各五卷本藏本,其相同内容所用的印版基本一致,考虑到初刻本与《天学初函》本均由李之藻在杭州刻印,故可将其统称为杭州五卷本系统。昂布罗修图书馆藏《职方外纪》为完整的一册,含卷三、四、五,最后为两小言及跋文,可判断全书应为两册、五卷,该残本为下册。所以,它属于李之藻在杭州刻印的五卷本系统。
其次,杭州的五卷本系统包括初刻本、《天学初函》本两种,该藏本与《天学初函》本在序跋等方面存在较大差异。
据笔者考证,各明刻本中,五卷的《天学初函》本各藏本的序跋较为接近;各六卷本藏本序跋各不相同。昂布罗修图书馆藏A本书首各序已佚失,书末有瞿式谷、许胥臣两篇小言,以熊士旂跋文殿后。(图2)。在笔者所见各明刻本藏本中,瞿式谷、许胥臣两小言,除C本未收之外,见于其他各本,且均列于书首各序跋中。熊士旂跋文,见于五卷的A本、N5200本,及六卷的I20本、R本、N14114本、NT4528本、Nai本,其中A本与六卷的I20本、R本、Nai本中的该跋同样位于书末。特别是其中的Nai本,笔者研究表明其属于最早的闽刻本,而最接近原刻本。王永杰:《〈职方外纪〉成书过程及版本考》,《史林》2018年第3期。
谢方认为闽刻本是最接近原本的本子,一是因为其中无景教碑注。景教碑即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天启三年(1623)夏另一说为天启五年(1625)。谢方便分别在《职方外纪校释》“前言”第7—8页采天启三年说、正文第55—56页注①采天启五年说。参考耿昇:《中外学者对大秦景教碑的研究综述》,中国中外关系史学会编:《中西初识》,郑州:大象出版社,1999年,第167—200页。发现于西安郊外。1625年李之藻撰《书景教碑后》,故后来李之藻刻印《天学初函》本《职方外纪》时,可将此事记入其中。而《职方外纪》初刻于1623年秋,此时景教碑的消息应来不及传至杭州,故初刻本应无此注记。但是,黄时鉴先生曾向笔者讲述,他并不赞同谢方此說,而认为李之藻印初刻本时,是有可能知晓景教碑一事的。昂布罗修图书馆藏初刻本该卷佚失,无从判定是否果有此注,可惜也没能见到黄时鉴教授的详细谈讨,笔者谨列两说,以疑存疑。闽刻本亦无此注记,故而更接近初刻本。艾儒略:《职方外纪校释》,谢方校释,前言,第1—11页。二是由北大藏六卷日本抄本反推。他指出该日本抄本应抄自闽刻本;其庞、熊二奏折为他本所无,应为原刻本所有;且仅有此抄本将熊士旂跋文放于最后。艾儒略:《职方外纪校释》,谢方校释,前言,第7—9页。当然,谢方由于未能见到一些藏本而有所疏误,如庞迪我、熊三拔两本奏疏实际上载于六卷的N15551本、VB本、Nai本,而将熊士旂跋文放于最后的还有五卷的A本与六卷的I20本、R本、Nai本。但谢方所作推论基本不差。笔者所见日本抄本均有庞、熊二奏折;有4种(WB0139本、WC0489本、W01068本,及明治大学庐田文库藏本该本抄于安永三年(1774),曾为为水户藩学者长久保赤水藏书。明治大学图书馆主页提供了该抄本的首、末两张图片(http://www.lib.meiji.ac.jp/perl/exhibit/ex_search_detail?detail_sea_param=110,3,0,a检索日期:2017年10月5日)。)将熊士旂跋文置于书末;WB0138本中的熊士旂跋文在卷六的最后一节“海道”之前。谢方还指出“日本抄本错字很多,也不完整。卷五至王一锜《书墨瓦蜡尼加后》中的‘其人物、土产、政治、风习一句为止,以下及卷六便阙如了。”艾儒略:《职方外纪校释》,谢方校释,前言,第9页。谢方所用北大藏日本抄本的卷六可能确系阙如,但上述4种日本早稻田大学藏抄本均存卷六,而卷五王一锜文本句之后的两叶均同样阙如。在所见各明刻本中,日本内阁文库藏Nai本也恰好阙这两叶。所以,这几种日本抄本应当同是抄自该Nai本。谢辉:《〈职方外纪〉在明清的流传与影响》,《广西社会科学》2016年第5期。
A本中的熊士旂跋文位于书尾,与学者指出最接近原刻本的六卷Nai本一致;A本中的瞿式谷、许胥臣二小言也在书尾,与所见各五卷《天学初函》藏本、六卷闽刻藏本均不一致。所以,A本更有可能属于初刻本。
再次,该馆同时收藏有艾儒略《万国全图》1623年单印本,且与《职方外纪》残本的地图具有一致性。
昂布罗修图书馆还藏有艾儒略《万国全图》单印本(编号:Cimeli), 高24.3×宽49.4厘米。黄时鉴教授以昂布罗修图书馆的名字首字母将其命名为《万国全图》单刻本A本。该图为木版刻印,在墨色印本上着色。黄时鉴指出,《万国全图》A本当为《职方外纪》中《万国全图》的抽印本,再经着色、装裱,很可能刊印于1623年。黄时鉴:《艾儒略〈万国全图〉AB二本见读后记》,《黄时鉴文集》第三卷,《东海西海——东西文化交流史(大航海时代以来)》,第273—280页。米兰布雷顿斯国立图书馆(Biblioteca Nazionale Braidense)也藏有《万国全图》单刻本B本,三张相连,上为《万国图小引》、中为《万国全图》、下为《北舆地图南舆地图》,约于1648—1649年刻印。昂布罗修图书馆藏的《职方外纪》残缺上册,无《万国全图》,只有下册的利未亚、亚墨利加两幅地图,分别在两卷之前。两图的纸均已皱叠,黄时鉴将利未亚图展平测量其尺幅为24.3×49.4厘米,与《万国全图》单行A本尺寸一致;笔者测量亚墨利加图高约24.5厘米,因中间有褶皱无法展平,测得宽约47.8厘米,与该1623年单行本尺寸也较为接近。
综上可知,昂布罗修图书馆藏《职方外纪》残本当为1623年李之藻初刻本。另据笔者考证可知,《职方外纪》的杭州五卷本系统、闽刻六卷本系统,同一刻本系统内的各藏本所用印版基本一致,各五卷本藏本均使用了李之藻所制的相同印版。王永杰:《〈职方外纪〉成书过程及版本考》,《史林》2018年第3期。易言之,李之藻后来在刻印《天学初函》中的《职方外纪》时,用的印版主要是他本人刻印的1623年《职方外纪》初刻版,而主要是在序跋等方面做出调整。
(感谢浙江大学哲学系陈村富教授与米兰昂布罗修图书馆副馆长傅马利博士为笔者赴意大利访学所提供的帮助;本文写作过程中承蒙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龚缨晏教授指教,特致谢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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