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东西,是总想献给一个人的。
法迪曼说她的《旧书重温忆华年》一书是献给过去与现在的导师。便琢磨,我的导师是谁?有时,他好像就在我附近。就在附近走来走去。或因愚钝,或因无缘,也或是眼神不佳,到现在,也似乎还是一个人的来去地走。万一要是碰着面了呐……如此想着的时候,心会怦怦乱跳,仿佛他并非导师而是情人。
如此想着的时候,朋友赠来一幅西部风景画。
画它的人有着不小的名气,画也确实高级,但是同样的风景,通过不同人的读解,会有相佐或者相悖的结果——随着时代的进步和观念的改变,整个西北部地区,在大多数人的感觉中,已经不完全再是一个贫瘠落后而被嫌弃的概念。假如这幅具有高原特征的画,展开在喜欢大自然的人手中应该出现交口称好的效果。假如悬挂在某个家庭雪白的墙壁上,引起的反应,肯定不仅仅是交口称好,还将鼓动起真的到这个风景里去看一看的心愿。然而,这幅画的风景深处,藏着累累的忧伤,又假如到了实地,目光的纪实性更强大了,呈现在眼前的一切,会比画面本身来的更残酷一些。
读画和读书要读每一个字句背后的意义一样——
仔细地看,可以看到的是天刚破晓,惨白的光线用寒秋的眼神所编织的薄纱,裹住了一棵既落魄又保持着尊严的杨树。
那杨树立在画面靠左侧一点的地方,仿如一个风餐露宿的老人,头发飘动着,蓬乱而狂野。树身上黑褐的金属般的外壳,好像要证明它全无了再生长的可能。
没有会发出尖利叫声的鸟,没有灌木丛的潮湿感。
四面八方是广漠的戈壁。那是西部土地在一年中最常见的面貌,它不是一望无际的绿色。但它是最真实的面貌,灰褐交错,粗糙而沉着。
靠近前一点,才能发现,有几处凸起来的土堆旁,竟然长着一些淡蓝色的小野花。它们无力的,软绵绵的,像从长久的昏迷中刚刚醒来。为了让人能听见咝咝呓语似的,向着一头从画面右边朝着左边走去的牦牛开放。
牦牛白额黑身,挤在偏狭一角的阴影里,巨大也瘦弱,一边走着,一边蠕动着,像干涸的土地一样裂开的嘴。它是独行者。它还像个无家可归者虽然有信步走来的模样,但可供它选择的方向,仿佛只有被损耗了生气的西部之西。
同时它也不是孤立的、苍莽的西部,曾经是一片迷迷蒙蒙的汪洋大海,而海的世界该有多么光辉灿烂,纯正温柔的湛蓝的海水,在阵雨般闪亮的水花中畅游的鱼儿,水底下生就了千年万年的多彩珊瑚……曾经的,就是从前发生过的,从前存在过的,而且多半是美丽的,奇异的,却必定将消失,将灭亡,如同唱过的歌谣,如同跳过的舞蹈,唱完了,跳罢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剩下的是死去了一样的可怕的安静和可怖的寂寥——那头有点神秘主义意思的牦牛,也许就是因此而愁眉紧锁。
画外的画,题外的题,最是揪人心。
老人般的杨树,儿童般的花朵,独行者般的牦牛,可能都是画家的亲人。他可能常常去探望这些亲人,跟它们说话,与它们谈心,这时他的心会不会总是被自己揪着?会不会疼得不得了?
能肯定的是,画家仿佛不愿意松开手中的笔墨。他怕他的手一旦松开,不仅未来的美好画卷将无法完成,就连现在的忧伤也会被忘怀——要去这幅风景画里看一看,就得先按照这个思路想一想,然后再行动。
这个思路的暗意:导师的专业是指路。
所指的路还得走路的人从内心存有认同感。这的确是一种类似情人的关系,是有意思的,是值得讨论的。
特别当下已经是一个能够生产很多所谓导师的时代。
那些导师一定和法迪曼说的导师不同。比如邻家的一位还在读博士的小朋友,提起他的导师,一脸的不屑,跟提起了落在洁白衣衫上的污点样,那口气里喷出的味道,让我不舒服了很久——胃里面那一些要往外喷溢的东西,随着目光盯在了法迪曼的书名上才渐渐平息了似的,渐渐少了似的。但他那个认真的劲儿,也让我觉得真会有不那么庄严的导师了——庄严这个词主要体现在一个“献”字上。没必要庄严或者果然并不庄严的话,会说“送”,说“给”,将会显得平庸许多。
于是羡慕法迪曼。羡慕得十分厉害,也于是把画上的忧伤扔到了一旁,接着很认真地读她法迪曼的书……她说过,多年和这些旧书生活在一起,旁悉它们的质地、色彩和气味,就像熟悉我们孩子的皮肤一样。这话说得好。另外一句更好的话,就像是对拥有许多藏书的朋友说的:不是鼓励你买一册新书,而是怎样保持和旧书的关系。
认识奥修的幸运
天空中没有鸟飞过的痕迹,但是我飞过了。
——泰戈尔
未曾结识奥修之前能看到的世界发生着许多怪事。例如画家懒得做画而顿顿做饭。例如学生们都讨厌作业喜欢毫无目的地流浪。例如隆冬深夜一些衣着单薄的女子可当烈日炎炎任凭存在的真实被感觉残酷地改变。还有另外的人常常张大嘴叹喟:哇,哇哇。还有人说唱着,歌词大意是跟着感觉走,哪怕真的闭着眼睛走。那曾是一些明亮的眼睛。那些眼睛睁开时却看不懂素数表,莱姆数的1至10,006,72使那些明亮的眼睛花而缭乱——比如以为弄懂了数论的证明就是艰难复杂的生活中的智者了……
当一个真正的智者在1990年10月21日谢世,更多的人还没有机会向他的故地致以哀痛。
那是印度是印度的奥修。
印度默默不做声印度是个发展中的国家但印度因为有奥修而强大丰富而决不容人小视。
如若不知道奧修有多精彩就想想印度的牛。
美丽的牛会哭的牛强悍和谦和的牛。如今它们还是那么自如地行动在人的关系里。假定我们的生活遇到它了可能不会从爱的意义上去进行理解。蓝色的女人会对一切色调的男子说它仅仅是动物。糟糕的是孩子们也听见了蓝色女人的话语。蓝色的女人是母亲呐。这便是一代传承一代的事情了。
而奥修是印度的最高贵的牛。
我们的生活中也有牛只是不足为高贵而已。
就像我们可能真的遇到过生活中的奥修却不感觉我们自己的浅薄。我们可能会跟奥修的慈祥握手会与他盘坐在同等的高度,并不知低下地与他的思想聊侃会把中国的民俗和所谓是秘史之类的说法皮皮表表地炫耀于他。
我们将看着奥修深情的微笑而微笑,还将笑着问他那顶小圆帽是在哪里买的……看过去黑黑的布绒间叠出洁白而精致的珠串儿。
我们还有的会说果然时髦呐。然后我们企图按照他的指点走街走巷,说不定还真买回来和奥修一样的帽子。那我们的时髦也就了得。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够像奥修那样,长着不怎么让人喜欢的宽阔的额顶却不妨碍别人还是喜欢他欧罗巴似的鼻梁以及他那藏着许多玄妙的眉目。何况我们的头脑和脑内也有密匝匝的洄沟逶迤也需要帽子的覆盖和装饰,以御事实中的寒冷,以示囊中的饱满,以感到不将落伍于时尚——到奥修便恒定得让我们如处无风无浪的水平面了。
好在奥修是高贵的印度牛沉稳中肯宽厚足踏大地。
奥修终于了解了,不是哲学教授和不是哲学家乃至丢失了哲学的人,并且还了解了这些人居住的地方。当奥修躬身相退我们难免有些窘迫如同被闷进了深水一样喘不上气来。当人们都戴上了那种别致的圆帽子,当戴着圆帽的画家正在做饭,当戴着圆帽的学生正在游逛——鹦鹉放声哭泣——那是我们饲育并驯化了的鹦鹉呵。
回到各自的家里我们不得不先后地悄然摘去顶戴。
我们发现每一个家都一模一样。
柜橱沙发茶几食物饮料衣衾灯光还有照片记事册电话号码本,碎散的钞票和遮藏着的存折和煤气灶头电视机及电脑。这些家和家什难道是孪生的同胞不成?它们堆置在每一个人的家里却同样地造做著暧昧着甚至还傲慢着就像经过剪贴粘拼在画面上的冷笑话。唯一的活动者是书籍。由古到今的种种类类的故事被奥修从书中牵了出来。他的美髯在并不流动的空气中飘拂。
哇,哇哇,我们真该惊诧得一塌糊涂。
那一根根漂亮的银丝乌缕令我们忽然间获得了谢夫隆计算机求得的创纪录素数它竟多达65,050位数。
这是无限数的象征么?
如果移汲西方存在主义的雨露是建筑于东方神秘主义土壤的基础之上,如果对人类终极关怀的追问是为了现代人的精神愈发富强,又怎么能够妄以感觉来认识一种思想的内涵了?
可是对不起奥修我们手里还捧着那顶圆帽上的几点时髦还攥了那圆的轮回规则的诠说,但我们已经说不出话来。
那就听奥修说“我不希望我的思想强加于任何人,更不希望我的思想变成其他人的思想,我只希望人们去分享我的思想,去感受我的经验……”
奥修的思想是什么样的思想?
他的经验又是怎样的经验呐?
我们也不可能生来就是平淡陈腐的人。在很多情况下我们可能凌辱和虐待了自己的心灵。有钱得意有好多钱忘形。有愁就衰老得快有苦就哀怨不断。有花就臭美花谢了就悲伤。有事情才做没有事情做才发慌。做好的事情又容易丢了愉快的思考。做不好事情就不再做。所以图成功所以争高下所以看热闹所以人人都喊累。累呵,我们是多么的累。得十万火急地赶往奥修关于“人”的问题现场了。
假如必须反驳奥修我们还得返回上个世纪30年代初他出世的时候。但我们只有望“时”兴叹。即便他与印度另一位伟人泰戈尔一样能在生前驾临中国,我们中间也会有很多人聆听其教诲和目睹其风采而不能担待。倘若因此确实悟察了自身的营养不全当然好,那就是有了维生素ABC,还需要补充EFG。
于是我们找到了学林出版社和这家出版社特别推荐的思想和经验《智慧金块》。这是奥修的格言集,而《生存智慧》恰恰是奥修写给年轻人的书笺。《智慧奥秘》则是奥修用现代语言解释和论证古印度密宗经典的代表作品。我们最容易注意的是奥修在另一本《沙的智慧》的书中写道:知识来自于记忆,智慧来自于静心。
这不,我们的记忆并没有丧失呵。我们的心为什么不可以静它一静呢?猜想这是学林出版社为奥修书目推荐词的潜台词,而且希望很快就能看到画家开始做画了学生开始学习了,就好比做饭烧菜的资格和权利又回归到厨师手里了,所有流浪着的人已经是被赋予了灵魂的生命而焕发了勃勃生机。
哇……哇哇……哇哇哇。
我们是在生活的某一岔路口结识的奥修。
我们感谢这个岔路口耸立着放大了的学林出版社的名牌。
我们的感觉路过了这里我们美丽了起来。
我们将遇到有必要哭泣的事情但我们更将博大强壮。
哇!跟奥修一样我们生在一个阶段死在一个时刻。在那个阶段之后和那个时刻之前仅以阅读的方式我们就补救了心灵。
因此蓝色的女人粉白色的孩子褐色和棕色的男人都可以从中国的版图出发向印度那边老树临风的奥修张望啦。
我读《中国雅学史》
读书不像吃菜蔬水果,挑新鲜的最好,就读了《中国雅学史》。
雅学是训诂学的一支。起初,只能用已经准备好的模式,对其进行一般性的辨识。因为专研者通常很难做仿雅之作,也是先做广雅之作,最后才做雅书注释研究之作。但读这本书,真不是读人读事或读风光景物,可当做茶余饭后的消遣,可获得身体和心灵的松弛。
也许坚定了要找到真正老家的决心——任何起源总归是物竞天择的结果,便就踏入了古僻荒地,来到有点儿怪异的陌生、却又有几分温暖的地方:号称世界上第一部词典的中国雅学老祖《尔雅》的怀抱。又从《尔雅》这部产生于战国末期训诂工具书开始,到汉代以其为范本编撰的各种训诂工具书及辞书,再到后来的学人不断对《尔雅》以及仿照其进行编撰并注释整理和研究,直至上个世纪80年代《汉语大词典》的予以收释,算是大约地解了“雅学”之学问的形成。
这期间,即使粗略地读,整个感觉的反向追溯,也是缓慢的,沉甸甸的,乎是匍匐前行。虽然遭遇万般坎坷,是预料中的事儿,就当是凭借做足各种准备,事实上也是不够用的。在精神层面上说,那是读最原始的自己。了解自己是一件是困难的事情,好比要回答“我是谁”之类的问题,得先问自己,在很早很早的时候,自己的皮肤能不能表示丰美,自己唇色的红润表示着什么欲望,自己眼里闪烁的神气传递了怎样的意愿。要窥见如此的面孔,还有如此的骨血和心境,就得千万里地去追访初始的端倪。
一次次的尴尬,一回回的窘迫,甚至还有头破血流似的、原本固有的文化意识上的重创,令人有过难以言说的垂头丧气。说实在的,古人的反复和隆重的强调,雅学属于正道之学,所谓雅学的绝伦,在于“言不及利,行不欺名”,是能够坚持下来的支撑。
亦如在情理之中,读到了不可排解的命运感,所以自己无法不是这样一个人:
我的历史苍凉,我的地廓庞大,我的传统复杂,我的习俗沉重,我的价值多向,但一切有脉可承——太阳光芒万丈与烈焰般的符号表达。月亮的阴晴圆缺与疑惑的神秘流露。隐喻的思维。无数文字的给予和接纳的疼痛。从词汇模频概念的集合中的突围。对公共语与方言隐含的系际破译。一个生命辐射圈与另一个的疏离或向心。所有字意的重合孽生。风雨雷云虹雪雹的神性与降灾或降福。人的生理反应与超自然之间的象征关系。追求和把握认识无限感和永恒感的对象化表现。
一切的一切,阐述和解释了汉语言繁复而充满神奇魔力的选择……格物致知和正心诚意,释古今而通方俗,把后来者从“我是谁”的混沌中解放了出来。到当下,这个“我”才不是别人,我们才是我们自己了,我们才有可能以文化的强势,共同存于这个世界上的“你们”和“他们”,完成特殊性质的交流。
赴约
我力行的劳动之主业是教学。像有赴不完的约会似的,我在这个行当里曾经风雨无阻地前往美丽的校园。由于“半路出家”所以并没有料想到当我真正成了一名教师以后,也会万分地热爱这个职业——记得最初被中文系主任宗福率领的各教研室主任等一干人听我试讲课。我按时赶到了一个大教室。我选择的课题是《短篇小说题材的选择——鲁迅与契诃夫的创作比较》。当然想表现得从容一些。但事实上我两条小腿的哆嗦而且真的是从头打到了尾。那会儿系里有栗凰和冷晏明等诸多前辈,他们先是接纳了我后来又让我在他们那里获益多而厚重。这之前我不是对文化的精神本质没有一点儿思考但距离学术意味甚远。去了北师大以后师从童庆炳先生研学中国古代文论,本质上是一次重要的补课——童先生更精心地给我补了一种学术精神的大课。现在回想起来大学有寒暑假期以及可以不坐班的诱惑,是我确定要离开行政机关的重要理由。而现在我能确定的是教学生涯之始至今讲授的每一堂课,着实是用一种赴约的心情提前来到教室门口眼看着学生们鱼贯而入。每一堂课全都那么地令我感到兴奋感到激越感到愉快。其中很根本的原因是年复一年我面对的是永远的青年。他们仰望着我的同时渴盼着我对他们的给予甚至迫使着我展现自身最为耀眼的光彩。也是他们蓬勃的青春气息让我受用无限,而那无限的青春更是我言谢不尽的珍贵礼物。这是我与他们约会的收获。为此我须臾做谢于他们。他们来自云贵川渝赣陕甘宁和东北三省,来自山东山西、河南河北以及遥远的广西和内蒙古等地,还有的就是足下这片土地养育和造就的莘莘学子。他们中有个体的慧与趸之别和家境的富与贫之差也还有品行和志向之异,但他们皆是初春时候绽开在我衣襟前的蓓蕾。我得于他们一律亲同儿女。其间的缘分更是他们再现和延续着我的文学热情,因为我的文字中不也少不得一些旧日青春的章节。不可否认我的旧日和青春正在流逝。小时候母亲给我做漂亮的花衣裳总是遭到我的百般拒绝。一方面那时我并不懂得漂亮对于一个女孩子的全部意义。另一方面天生我就喜欢冷色。母亲不怪我并把那些崭新的、相对昂贵的、布满了和谐花色的衣裳一件又一件地投入墨黑的染盆里。再捞出来时它们就像一件件肃穆庄重的丧服了。后来有了爱情我的愿望就是把诗文写在天空飘悠的云朵上。仿佛这样写能让美好而浪漫的情怀苍莽雨雪一样地落到有我的恋人的地方。因此我的作品往往不够明亮俏丽。特别是有作用我成长的时代因素,是命运将我牵引到高地古城以后,由我的身心所感受的人和事大多都沉甸甸的。我的文学写作就偏颇于重色冷调。自然會有许多时间被我忽略的——不过得感谢发明闹铃的那个人,仿佛就是他守卫在我的周末美梦的门边,他用不忘故旧般的自诩准时并那样小心翼翼地叫唤开来,在我工作日的早晨如同蝉声伏在我的庭院的树上和父兄的体恤和警策。他是英俊儿郎还是一位白发苍苍的冬老人呢?值得畅想。虽然在我的谢意里正消失着清澄和复杂的汩汩岁月,而由他的亮相我起身洗漱后越过暗巷迷径投入工作日的早晨亦精神抖擞地如约赴往……8点30分我出现在阶梯教室的光环里。寄于人世真情的讲台高耸而平整。不敢怠慢从我的青年时代里狂奔而来的青年。对他们说古论今令我的咽喉远不止于嘶哑。我的颧骨也高高地耸起了杂色云朵。我发出的三腔共鸣的声音贯穿于蓬勃的教室。非常共鸣场中一律的少男少女,有高个头的披长发的瘦小的绯红色的会跳街舞的擅长画仕女图的,从窗外散入的晨气雾腾腾地把他们全都变成了天使。那样的欣欣向荣连同我内心的恭谦,不影响我会变成一个未来世界的母亲之感。我已视他们亲如己出。不知道他们将来会在什么地方会做什么,但我知道他们现在想着什么。我能够看穿他们的大脑能触到他们绷紧的神经能体会他们所需要的帮助。比如补充营养比如强化体质比如提高免疫力更比如在自己的身体里怎样去消灭慵懒和懈怠,对诱惑的外部世界给予怎样的横刀冷枪。留下了几个思考点以后我说下课。稍后我退往长廊遇着戴了起码一千度眼镜的同行,他歪着脑袋说为啥咱们就得是蜡烛为啥照亮别人而咱们就得烧死自己,咱们为啥不能让别人照一照啊。也许受了这话的影响,我漂悠在散开的人潮里有了一点儿窒息感。前来救助我的方舟上有几个长了满脸青春痘儿的青年。接着顺水而行时又想起的闹铃使得我获有双重的萌动。于是我聆听我纵目而去,只恐怕当下就老在了学生们的眼前。是他们为我主张了很多风雨无阻的约会。那些美妙的约会一次次地蜕变了我的面貌。然后我总是紧张而愉快地完成每个月的必赴之约:领薪水。每次领着薪水时都会想起那副一千度的眼镜想起蜡烛……并在无人注目的私密时候细数着这个月得来的报酬。一张一张地数着钱当然是在做欢天喜地的事情。做每个月总能数一些钱的人便有了被他人之光照了一照的感觉了?我想我是合格的公职教师或者只是执行这份天职的歌者。也可说作为这个职业忠实的奴仆我的确尽了力。有这一报一答我怎能不欢喜着一张又一张地数那些红彤彤的纸币?就神采奕奕地赴亲朋好友之约了。就可以一怀柔情地赴爱人之约了。也就能信心满满地赴约于未来所有的邀请了。
作者简介:肖黛,中国作协会员。1984年开始文学创作,出版有诗集《寂寞海》《肖黛诗文集》等,曾获庄重文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