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卫红
得知母亲脑出血住院时,我的膝盖刚做完第二次手术。我恨不得马上回国,但拄着拐杖的身体不允许。
家人提醒我,母亲已脱离危险期,但是过去的事几乎忘光了,智商像几岁的孩子。
儿子几岁时的样子,我记得清清楚楚。这是不是意味着我要像对待孩子一样和母亲说话呢?可是,我怎能像对待孩子一样对待母亲呢?
回国陪在母亲身边近两个月,我和她谈起过去的事,她不记得。母亲还是母亲,但从来没有过的陌生感隔在了我们中间。我希望这是一场梦,母亲没有生病,正唠叨来唠叨去、担心完这个又担心那个。可是,我再也听不到母亲的唠叨了,她总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弟弟安慰我说:“也好,妈一辈子操不完的心,这下她能过几天安心的日子了。”是啊,我曾无数次地告诉母亲:“我们已经长大了,您不用操心了。”现在母亲做到了,我却感觉失去了母亲的爱,反而想念她的唠叨了。
然后,我变成了唠叨的女儿。我怕她不记得吃药,怕她吃了药忘了又再吃,怕她进厨房打开燃气灶忘了熄火,怕她跌倒,怕她又发病……我叮咛又叮咛,不可以做这,不可以做那。母亲静静地听着,然后告诉我“这次记住了”。完全不像我,只要一听母亲唠叨,我就用那句“哎呀,我知道了”打断她。不知道母亲听我小时候这么说,长大后继续这么说,心里是什么滋味呢?记忆中母亲从来没有为此责骂过我,倒是我现在对母亲不听我的话越来越不耐烦。
母亲总是按自己的心意行事,根本不理会我和弟弟的一番苦心,我的怨言越积越多。有时候赌气,我会对自己说:“随她吧,我该说的话已说,她不听是她的事,我的责任已经尽到了。”可她是我的母亲啊,如果我知道不好却不拦住她,万一出了什么事,后悔就来不及了。
一个朋友趁我探亲时来看母亲。当时朋友什么也没说,大半年过去了,因为其他的事,才提到我对母亲的态度很不好,这话让我不舒服地想了好几个月。从小到大,不论我怎样使性子、发脾气,母亲从来没有打我骂我,更没有因为我不听话而给我吃差点、穿烂点。我想不到,自己的言行不知道多少次地伤了母亲的心,真正要请求原谅的是我啊!
我还是说不出“对不起”,但我放下了自己的执着,也说服弟弟尽量遂母亲的心愿。作为儿女,我们认为能让母亲开心的事,她不一定觉得开心,所以我们最后选择“听她说”,一切“只要母亲开心就好”。
放下并不是容易的事,特別是母亲做得太不合我的心意时,但是听着母亲说话越来越有力气,时不时地发出笑声,我就放心了。当我能接纳母亲的一切时,这才感觉到自己对母亲的爱超越了做女儿责任般的爱。
(摘自《改变人生的七堂课》作家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