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则破坏者”的毁灭性超乎想象

刘朝晖

以滴滴为代表的网约车的兴起，让中國巡游出租车行业受到了剧烈的震荡和冲击。身为上海最大出租车企业的掌门人，大众交通集团董事长杨国平对这两年出租车行业的巨变，感受尤为深切。

今年5月，杨国平在大众交通股东大会上强调，近年来中国的出租汽车总量和需求出现减少趋势，服务质量也有了明显下滑，一个重要的原因来自近年来网约车在中国的快速及不合规发展。网约车和巡游出租车两者处于不公平竞争地位，巡游出租车企业合法权益受损，也伤害了整个行业的健康发展。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秉持的观点。

在多个场合，杨国平不断呼吁，要对网约车的非法运营进行打击查处，还出租车行业以一个健康的业态。在温州女孩乘坐滴滴顺风车遇害案曝出后，大众交通集团牵头成立的中国出租汽车产业战略合作组织迅速向中央全面依法治国委员会递交了一封公开信，呼吁“绝不允许以人民群众生命为代价纵容所谓的‘共享经济”。

日前，本刊对杨国平进行了专访。

《新民周刊》：作为巡游出租车企业和全国出租汽车产业战略合作组织发起单位的老总，您可否谈谈网约车对巡游出租汽车企业究竟带来了哪些冲击？对行业造成了哪些危害？

杨国平：我们正规的出租汽车，比如上海，一直坚持扬手即停，上车问路;电话预约或者网上预约;车辆整洁，礼貌待客;电脑计费，合理公道这四大特点。但是网约车，尤其是顺风车和快车等业务，给行业带来严重的不公平竞争，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杨国平。

第一是车辆。按照交通部的要求，网约车的档次应该高于普通出租车，实现差异化发展。但现在网约车普遍采用低端车，其中更存在大量的非营运车，以显著低于正常成本的价格进行竞争，这是不公平的。

第二是驾驶员的资质。按照上海市的政策规定，正规出租汽车和网约车的驾驶员都要通过市交通委考试合格，取得资质才能营运。但是现在的网约车、顺风车，绝大部分驾驶员是根本没有资质的，有的甚至是刚刚获得驾驶资格的实习期驾驶员。

第三是收费。正规出租车完全按照车载计价器进行计费，但网约车的收费标准和方式是企业自己制定，可以用早晚高峰、雨天、拥堵路段等等很多理由进行大幅度加价。这对正规出租车驾驶员是不公平的。

第四，网约车可以挑拣业务。我们规定，出租车驾驶员只有为乘客服务的义务，没有挑选乘客的权利。但是像滴滴网约车公布乘客目的地的接单办法，是鼓励驾驶员挑选乘客，对规范的驾驶员和短距离出行的乘客是不公平的。

这四方面不公平导致的后果，是颠覆了原来出租汽车规范的秩序。拿上海来说，出租汽车是上海城市的一张名片，而现在这张名片没有了，我很痛心。

滴滴声称在上海登记了有超过40万辆网约车，活跃的车有10万辆。而上海的正规出租车只有5万辆。一方面，政府对正规出租车的数量进行总量控制，另一方面网约车却可以不经过政府批准，随意增加车辆规模，这对于市场的冲击是很大的。这显失公允的规则，导致很多正规驾驶员不愿意开出租车了。

2017年11月2日，上海规范了出租汽车的扬招和运营秩序，市民和游客在中山东一路沿线打车更方便了。

根据我们今年上半年的统计数据，原来上海出租汽车的驾驶员一个月的净收入在8000元左右，现在下降到只有四五千元，少了将近一半。虽然说公司已经降低承包金，采取了很多措施，来贴补驾驶员，但驾驶员的业务从原来每天40多个车次，下滑到现在只有20多个车次，也下滑了一半。这就是不公平的竞争造成的后果。

大众出租原来每天运营的车辆在8000辆左右，现在减少了10%左右。原来是两人一车，现在好多是一人一车都配不齐，运能受到极大影响。按照市交通委规定，正规企业不能招收外地籍贯的驾驶员，但网约车可以说99%都是外地籍驾驶员。这些外地籍驾驶员抱着法不责众的心态无证上路运营，被执法大队检查罚款也没有关系，因为滴滴平台承诺报销处理。

《新民周刊》：大众出租对于驾驶员有怎样的准入标准和原则？对于安全是如何认识和理解的？对于出租车和网约车是如何进行安全管理的？

杨国平：我们这样做正规出租车和网约车的企业，作为承运人，应该承担公共服务企业的社会责任。安全是放在第一位的。

我们对驾驶员的要求，不能有刑事记录，不能有重大交通事故的记录，不能有被列入出租行业黑名单的记录。这在上海市全行业正规出租车公司都是一样的。而滴滴招聘的，可能就有黑名单上的人，这就埋下了隐患。2年前，在深圳市公安部门的一次排查中，网约车驾驶员中发现有吸毒前科人员1425名、肇事肇祸精神病人1名、重大刑事犯罪前科人员1661名。这个数字触目惊心。

我们对驾驶员有岗前、岗中培训。对于安全或者服务质量有投诉的驾驶员，我们对他是要进行停驾专门培训的。对于乘客的投诉，我们是要做到三不放过：一、乘客不满意，不能放过;二、驾驶员没有得到深刻的教训，没有受到应有的处理，不能放过;三、周围驾驶员没有受到教育，不能放过。

我们对于服务质量投诉，是做到365天每天24小时有专人值班进行处理，绝不会像滴滴这样客服拖延的事情发生。客服班长就是现场指挥员，就是领导。遇到滴滴这种类似情况，马上就应该处置，而不是再找领导请示，一分钟也不能耽搁，更不要说等一小时了。

我们的每一辆车都有轨迹监控，乘客一有投诉和举报，我们马上会跟踪这辆车的方位，呼叫驾驶员，并让乘客进行答复，我们正常运营的出租车和网约车上都配备了车载监控系统。现在我们5000多辆车上还装备了后视镜系统，在公司的调度室和指挥中心，都能看到车内实际情况。只要有电话投诉发生问题，马上就能通过后视镜系统的摄像头，看到驾驶员和乘客在做什么。我认为，这是营运车辆，或者说是正规出租汽车和网约车必备的工具。下一步，我们要向交通部呼吁，经营网约车，车辆必须要有“标配”，这个后视镜系统一方面能监控车辆运营状况，同时能监督驾驶员的营运服务，对乘客进行保护。这样的装置是车辆上路运营的前置条件，今年年内大众车将全部装上这个系统。车辆的行驶轨迹，驾驶员的车内行为，以及乘客的状况，都能得到有效的控制。

我们的安全管理系统，覆盖了每个分公司和每个车队。每辆营运车辆都购买全额的保险。我们的系统和交警系统是对接的，驾驶员每天在外，有交通违法，我们实时都能掌握，及时对驾驶员进行培训。对少数事故频率较高的驾驶员，还要停下来办学习班。滴滴只管线上运营，不管线下安全管理，这是对安全的极不负责。

安全成本是企业的重要成本，这是我们必须要承担的。根据《道路旅客运输企业安全管理规范》规定，对于拥有300辆以上客运车辆的客运企业，必须按照每100辆增加1人的标准配备专职安全管理人员。客运企业主要负责人和安全管理人员应当经过安全方面的专门考核，或取得相应的执业资格。滴滴在安全成本的投入上远远不够，上海40万辆车，滴滴配了几个安全管理人员呢？这些人员是否取得相应执业资格呢？在8月25日滴滴顺风车司机杀人事件中，客服人员反复提及的安全专家是谁，从业资格和行业经验如何，我们都不得而知。

上海市交通委每个季度要对出租汽车的服务质量进行评比，正规出租车企业都要参加评比，违纪率都要公布。滴滴不参加这种评比，也不关心自己服务质量与同行的差距。市交通委最近公布了滴滴被投诉的数量，但滴滴无动于衷。

全国有出租车行业协会，交通部有道路交通运输行业协会下的出租车分会，各地也都有出租车协会，都有行规行约，主要是管车辆，管驾驶员，保护乘客的安全。这些行规行约不是拍脑袋想出来的，是出租车行业几十年发展的经验总结，是对乘客的一种保护。我们的行规行约首先把安全放在第一位，服务质量是我们重要的考量。对驾驶员的准入，对服务的规范，对乘客投诉的处理，对质量的控制，对费用的收取等，都有行规行约。

这些协会滴滴一个也没有加入，完全游离在外，天马行空，独来独往，根本就不会遵守行规行约。这样的企业，迟早要爆发危机，持续地爆发大危机是必然的。

《新民周刊》：中国出租汽车产业战略合作组织于今年多次致函国务院及相关部委，就整治非法网约车运营乱象、切实推进《国务院办公厅关于深化改革推进出租汽车行业健康发展的指导意见》提出建议。您认为整治非法网约车运营，还需要哪些重锤？滴滴该如何整改？

杨国平：上海市交通委到目前为止都没有给予滴滴在上海经营的许可。要获得上海许可，必须三个条件：一是人车相符，符合市政府规定;二是每天运营的数据必须上传市交通委的信息中心;三是要彻底清理线上不规范的车和人。按照法律来说，滴滴已经涉嫌组织非法营运，就要被追究刑事责任。现状是，滴滴虽然没有资质，却依然在大肆运营。

我们一直呼吁对顺风车进行查处，因为顺风车是个伪命题。滴滴打着顺风车的旗号，做着非法营运的业务。按照国际上的定义，顺风车就是顺路带一车，带有公益性的，是不收钱的。国内对顺风车也规定只能合理分摊油费和成本，且规定一天最多只能做两单，而现在滴滴的顺风车99%都是非法营运。滴滴和驾驶员心知肚明，乘客也知道，滴滴打着顺风车的旃号，堂而皇之用私家车运营，逃避了政府监管。

现在滴滴下线顺风车，说要自我整改。这种“自罚三杯”式的整改有什么用？上次5月份空姐遇害案后，进行一周的所谓整改，这种整改只是自我整改，并没有人监督他整改到什么程度。这次整改，必须要有交通部等国家相关部委联合组成的联席会议，进行全方位的监督审查，确定是否真正符合同家和各地政府的相关规定。

网约车是公共服务的产品，整改是否完成，应该由政府监管部门把关。比如长春长生生物的疫苗事件，这个整改是由同家食品药品监督局和地方上的食品药品监督局来进行检查。8月26日交通部和公安部约谈了滴滴，接下来应该由交通部、公安部等相关部委一起牵头来责令滴滴进行整改并实施监督。如果长期持续违法的企业，发生重特大事故的企业，居然还保有产品任意下线上线的自主权，这就是对国家依法治同的公开挑战，是对全体守法合规运营企业的不公平竞争。

网约车有其它好多家还是很正规的，像首约、曹操等，都是正规车，正规驾驶员，规范服务。滴滴要做出行服务，这属于公共交通的一个组成部分，就必须遵守交通部和地方的有关规定，还要加入到行业协会，要遵守行规行约，共同来維护行业的正常秩序。在监管上，政府一定要有作为，要执行。我们希望交通部等部委要对网约车执法情况进行巡视，加大巡视力度，而且要把巡视结果公布于众。中国绝不该允许有滴滴这样目无法纪的另类企业存在。

企业不合规运营，是不具有可持续性的，滴滴的资本方也应该明白这一点。这次滴滴处理了两名所谓高管，其实只是中层管理者，这是掩人耳目。CEO、总裁，应该承担责任，站出来向全国人民道歉，接受追责并辞职。

既然国家和地方有了网约车的管理办法，那就应该依照管理办法执行。如果不执行，就变成为黑车横行大开绿灯，给正规行业和企业带来冲击混乱。企业要自律，政府要加大监管，媒体要监督。我们最近准备设立奖励基金，对举报者进行奖励，让全社会一起评判滴滴是否整改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