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兰
在眾所周知的798、草场地之外,许多人不知道:北京的艺术图景已然悄悄在城市的各个角落热闹起来——特别是独立艺术空间的兴起,不仅为先锋艺术的实践者提供了展示的窗口,也为观众提供了多样的观看选择。非营利性、实验性是它们的特点,但在国内,“独立艺术空间”仍旧是个不太明确的概念,往往指的是美术馆、画廊以外的艺术展览机构。8月,通过艺术家张鼎一个非常独特的展览《安全屋》,我们探访了北京三家“有故事”的空间。
八月初的北京城充斥着热浪,但是挡不住艺术爱好者们的高昂兴致——位于东城区的后永康胡同人潮涌动,人们甘愿顶着烈日排队,只为等待进入一个不足20平方米的“黑色空间”观看展览。
这是张鼎个展《安全屋》的“三分之一”现场——展览将同一概念于三个不同场域和层面予以呈现,共同构成《安全屋》所探讨的主题。在三个空间中穿梭的过程,也引发了人们对独立艺术空间“存在感”的思考。
大众对“独立艺术空间”的普遍理解是具有非营利性的,为那些实验性、创造性的艺术家提供艺术实践的机会的空间,它们往往不同于美术馆、画廊、艺术区等机构,更具有民间基础。
事实上,北京艺术图景的确不仅限于798、草场地这些艺术区域,像怀俄明计划、箭厂空间、掩体空间、纹身实验空间这些坐落在城市各个“角落”的独立空间,同样以它们的方式展现着具有先锋性意义的当代艺术,接受不仅是艺术爱好者,还有游客、路人和街坊的观看。
在国外,独立艺术空间已经有了成熟的募资与运营经验,而国内则两者都很匮乏。北京最早的独立艺术空间出现在大约十年前。2015年,“独立空间的生存方式”国际论坛在北京举办,称得上是一次罕见的集体发声。“据我所知,很多独立空间都是开幕之后叉关闭了。现在是北京的独立空间发展最繁荣的时候,目前在北京有25个左右的独立空间。”位于板桥胡同的l:Droiect空间的创始人安娜·维克多利亚·埃施巴赫在接受“创想计划”的采访时曾说。
此刻的北京,或许正有许多空间“来来去去”,它们中相当一部分甚至没有想过要长久存在。但是这些形形色色的人用形形色色的方式做着形形色色的事,正在为平衡整个艺术生态发生着重要作用。
在呈现艺术作品的同时,张鼎的《安全屋》也把三个“有故事”的独立艺术空间串联在一起,带入到公众视野中。从艺术家的角度出发,张鼎认为独立艺术空间的兴起不应该仅是艺术家喜闻乐见,更应该是让大众喜闻乐见的:“空间不应该只是为艺术这个系统工作,应该是社区的文化工作。”
对于三个空间的参观顺序,他建议从金杜艺术中心开始,然后是怀俄明计划,最后到达掩体空间。金杜艺术中心是位于北京CBD的现代建筑体,怀俄明计划位于居住型的胡同,而掩体空间则在具有历史性的地下室——如此特殊空间结构无疑是此次展览的巧思之处。在“安全屋1”也就是金杜艺术中心内,昏暗的空间中射出一束光柱,照在6个跟踪运动的眼球装置上,配上一首“黑色催眠曲”前奏,神秘十足;而在怀俄明计划的“安全屋2”中布置了一个运动的方块,其中两面各安装着一副墨镜,像是在审视着进入这个昏暗空间的人:五个房间五件灯光声音装置,每一小时循环一次的五声部白色空间交响。
这条“线”是由三位空间主理人先“牵起来”的,想在夏季一起做一个联合项目,于是他们找到张鼎,希望能与他合作。
“张鼎和掩体在去年张培力老师策展的群展中就合作过。他非常优秀也是成名艺术家。先是李博文找的我,说夏季在档期都合适的时候与金杜一起联合做个项目,当时具体项目也没有想好。之后我去杭州,培力老师跟我说有能力同时把握三个空间的艺术家不多,张鼎是其中之一。”掩体空间主理人彭晓阳谈及与张鼎合作的原因时这样说。
“第一次在同一个城市的不同空间同时展示一个概念的展览,这样的展览我觉得比较有趣,首先要应对不同的空间结构,还要应对不同的群体,整个展览的结构还要有连续性。”对于这样的形式,张鼎也觉得很有意思。金杜艺术中心总监张宇凌向我们透露了一个细节——张鼎准备作品之前只来过一次空间,呆了十分钟,取得相关数据后就非常精彩地把握了整个空间现场的尺度和分配。“这是一个基本的能力吧,我的工作习惯是我会用3D建立模拟空间,把作品的3D文件摆放在模拟空间里,在展览的现场按照模拟的文件的数据文件,准确的摆放作品。”张鼎回应。
一问一答
金杜位于写字楼二层,怀俄明计划位于胡同,掩体空间是地下室,三个空间是否存在一种“递进关系”?空间上有所谓的递进关系,实际展现上应该不是递进,是对现实的三种不同的展现形态。有一个现实的参考物体,按照现实参考物的结构由上而下的布局,因为三个空间也是一个由上而下的结构。
“不在于背后是否有资金支持,而在于你的选择是不是区别于潮流,是不是并非艺术圈热点,是不是有独立气质。”在我们抛出有关独立艺术空间的问题后,张宇凌转头与金杜艺术中心国际项目总监Tim Crowley讨论了国外对于独立艺术空间的看法,得出的答案确实与我们惯常的定义有所出入。
2016年金杜律师事务所几个合伙人,包括著名收藏家李景汉一起,创办了金杜艺术中心并将其开在写字楼里。他们的态度是:艺术机构一定要在市中心,因为艺术文化一定要跟城市有所交流,并对城市文化做出反应。
金杜律师事务所是艺术中心的“支撑者”,因此,尽管它是非营利性的,运营模式还是有别于其他独立空间.“我们的情况跟怀俄明计划和掩体空间不太一样。”金杜艺术中心总监,艺术史学者张宇凌如是说。
作为非营利机构,金杜艺术中心最好的情况是能够把举办展览的成本抵消,但是在情況不太理想的状况下仍然能得到资金支持,少了很多担忧。当然,律所在预算上会有所控制,但在艺术选择上还是会尊重艺术中心的选择。
如今,金杜艺术中心常常会吸引写字楼里的男男女女们,在午饭、晚饭的休闲时间来到空间观看展览。他们也会定期举办艺术教育项目,给有欲望了解当代艺术的观众提供入口。
一问一答
“金杜”与“怀俄明计划”、“掩体空间”各有气质,你如何看待展览中三个空间的“递进关系”?
除了高度和不同建筑体质(商业大楼,民居和控保建筑)引申出来的比喻意义,我更喜欢强调这些空间“非白盒子”的多样性。它们都跟标准美术馆空间不同,这样才跟艺术作品,特别是装置作品有特别新鲜的化学反应。
“金杜艺术中心、怀俄明计划和掩体空间三层结构之间本没有楼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张鼎曾经是牢笼、是肉铺、是酒厂;这一次,他成了一个梯子,这梯子与这三层结构一样摇摇欲坠,但是安全感永远是摇摇欲坠的、险峻的。这里没有三足鼎立似的稳定。”怀俄明计划的主理人李博文,在形容三个空间的关系时言语间颇具文学色彩。
位于东城区后永康胡同12号的怀俄明计划,其实就是幽深胡同里的一间小平房,因为屋内空间完全用于展览,只好在接出来的飘窗里挤进主理人的工作台和一箱啤酒。而玻璃上明晃晃的“拆”字标签,让参观者尚未进门就心生不安。空间创办于2017年,由李博文自己出资运营,“我的合伙人孙诗在多年前便邀请我和她一起工作,我们在一两年前终于下定决心要‘浪一把。在租地方的时候碰巧找到这儿了。”除了怀俄明计划的主理人这个身份,李博文还是个写作者,平时这个空间也兼做他的工作室。要说非营利属性带来的最大困难,李博文认为是“每一天都挺累的”,但从个人的层面上来说,他在做让自己高兴的事情。
李博文其实对“独立艺术空间”的话题不怎么感兴趣,他的态度是:“怀俄明计划倾向于不去想现在在面对的、未来可能要面对的或是亘古以来便一直要面对的困难,尝试去做好自己要做的事情就好。”而怀俄明计划接下来会继续做展览,希望今年能做出第一本怀俄明计划的出版物。
一问一答
怀俄明计划在空间上,和其他两个“安全屋”展览空间有什么区别?
在展览布展工作层面来说,这一部分是最为轻松的。这当然因为怀俄明计划相对于其他两个空间来说更小,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这一部分是不重要的。在我看来,让其他两个空间或多或少获得关于自身的安全感的,正是怀俄明空间。
对我来说,“安全屋”展览在怀俄明计划的部分也是最让我有安全感的。这里的黑暗没有妥协,让我非常自私地觉得安全。
建于1941年的掩体空间位于北京东城区张自忠路3号院,是当时驻华北日军司令冈村宁次的地下工事。它所在的建筑群落见证了近代中国风云际会的种种历史时期——始建于1906年的清政府海军部和陆军部曾经在此办公,至民国黎元洪任总统时期,这里变为总理段祺瑞的执政府所在地,而在1949年建国后,又长期作为中国人民大学的校址,在掩体空间之前则被当作仓库使用。
“我觉得当仓库挺可惜的,因为它是一个历史建筑,是战争的遗迹。”主理人彭晓阳说,“作为空间它有不可替代性——地下室很多,防空洞很多,但在一个特殊的历史语境里,它很独特。其他的比如‘白盒子、美术馆都可以复制,所以我们希望用它的独特性来刺激艺术的发生吧。”
空间是非营利的,完全靠社会捐赠来实现支持,彭晓阳坦言,要寻找资金的来源,获得资助的确不简单。然而即使困难重重,除了掩体空间外,彭晓阳还创办了位于建国门的外交公寓12号空间和三里屯CHAO酒店附近的纹身店实验空间。他认为,先锋艺术需要独立空间来扶持:“一方面画廊不太愿意做,因为这种东西(项目)不挣钱。实验性的(项目)又没纳入到艺术史的范畴,一般美术馆要把它纳入到体系中,就会相对滞后一点。另一方面艺术如果不去探索,就没法发展。所以我们的目的和意义就在于此。”
对于独立空间的经营方式,彭晓阳很明确,那就是“不经营”——一个模式做下去,根本没想过发展。“我们现在的形态就是我们的目标,只是说我们要坚持下去,学术标准和学术内容要坚持下去。”
一问一答
掩体空间区别于其他两个“安全屋”的特点是什么?
从作品的角度还是应该由艺术家或者艺术批评家阐释更合适。我只能就掩体空间的特点和展览呈现的样貌来介绍一下。掩体的特点主要:一是它的历史上下文关系,二是它的物理形态。《安全屋》项目的这个部分我认为包含了针对上述两点的在当代艺术的语言层面的转换。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声音作品分了五个声部,每个声部对应了掩体的五个小隔间,显然这是一个空间属性的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