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西游记》,不再痴迷于孙悟空的能耐,而对唐僧这个人物倾注了更多的兴趣。唐僧是西天取经路上唯一的肉眼凡胎,但性情上也是最脱离人性的。没有孙悟空的争强好胜和急躁冲动、没有猪八戒的好吃懒做和色令智昏、没有沙僧的唯唯诺诺和蔽聪塞明。唐僧本身呈现出来的形象是绝欲的,完全脱离了人性中的欲念,贯穿始终的执念就是敬佛和善。而除了一颗一心向佛的心在行为上实则更接近于一种无能式的无为。
而唐僧也是西天取經路上最大的麻烦,其本身对于外界有巨大的引诱力。吃唐僧肉长生不老、一身皮相风姿英卓,唐僧实则更接近于欲源和罪恶之源。妖精们为长生不老前仆后继地加害于他,女子见到唐僧则易引发其色欲冲突。所以唐僧本身就存在极大的自我冲突与矛盾——血肉之身,却断绝七情六欲;断绝七情六欲,却也是欲源和罪恶之源。
从出身看,唐僧是如来佛弟子金蝉子转世,是听如来佛讲经时打盹儿被打下来的,是戴罪之身。同时其徒弟三人也是有前罪的,甚至连坐骑白龙马也是。换个角度,如若将西天取经的师徒三人和白龙马看成一场一个人的历劫。徒弟三人看做是唐僧身上魔性未除的原神分身,而白龙马作为坐骑是唐僧身上的枷锁,看似为唐僧取经路上减负,实则是时刻提醒唐僧自己是戴罪之身,是抑制欲念的一把戒尺。孙悟空作为最叛逆的一个原神分身,必须承受肉体上的折磨使自我醒悟,即紧箍咒之痛,实则是一种体罚。多数情况下,唐僧长念叨的“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也且是吾日三省吾身上的一道。唐僧随行的坐骑白龙马、口中的“阿弥陀佛”和身上的紧箍咒是唐僧的自省和自罚。
在《西游记》中唐僧对猪八戒体现了一个好师傅对徒弟的谆谆善诱和宽宏大量,同时猪八戒也是徒弟三人中品性最像人的一个——好吃、好色、好贪、极懒……也是最会拿捏唐僧心思的一个徒弟。真实情况却是师徒三人中只有唐僧是一具肉身,而人性中的弱点和种种欲念却更多的加持在了猪八戒的身上,唐僧只落的一个“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且将猪八戒继续看成唐僧的一个原神分身就解释的通了。唐僧对猪八戒的种种纵容实则是自我的一种挣扎,是作为一个人在属性上不可规避的,这种欲念也是唐僧身上挥之不去的负担,表现在《西游记》中则是猪八戒全程挑担,借此以磨去唐僧身上固有的人性的顽疾。
沙僧是三徒弟中存在感最低的一位,没有孙悟空的本领,也没有猪八戒的圆滑,在取经路上只是全程牵马和领路。沙僧的出处原是天庭中的卷帘大将,失手打碎琉璃盏被贬下凡,盘踞在流沙河,杀人吃人为业,被观音感化才随行西天取经。值得注意的是,沙僧被贬后以吃人杀人为业,而唐僧历劫的实质就是需要磨去人性上存在的种种欲念。且沙僧负责的牵马和领路却也是时刻提醒唐僧:你是有罪之身,要守本分;你是有欲之人,要灭干净。
在取经路上,唐僧共历九九八十一难,继续将此看成是唐僧个人的历劫的话,一切妖魔鬼怪皆是唐僧心中的心魔,是对自我的正当欲望无底线抑制所造成的反噬。而对“唐僧肉”的渴求,实则是唐僧人性中的欲求对自身意志的一种吞噬。当唐僧将自我的种种欲望扼杀干净时,也就意味着唐僧肉体之死,灵魂之亡。
唐僧表现出来的所有反常皆是自我行为上的一系列压抑和挣扎造成的。西天取经的宏大行为实则是社会统摄和宗族操纵的结果,而为了符合西天取经的圣僧形象也更多的是为了符合西天取经的形象罢了,是一种社会人格。而带有自然属性的主体人格则被社会人格全方位的压制和打压,人性的种种劣根性都统统被藏匿起来,而真正耐人寻味的正是被藏匿起来的人性的光辉。
首先强调的是,唐僧的社会人格是两方面强压造成的。一是社会统摄,是唐太宗需要一个上西天拜佛求经之人,而唐僧是应和之人。而之所以应和下来的原因究其根本则是背后隐藏的宗族关系在起作用。唐僧虽为江流儿看似无权无势无背景,而再往前看实则是金蝉子转世,是如来佛的第二个徒弟,犯错才被罚入的凡世。如若将其神话色彩剥落,唐僧实则是如来佛的亲缘之人,也可照应为孩子,因为犯错,才被如来佛驱逐出家,但打断骨头连着筋,在将唐僧,即金蝉子的魔性和叛逆磨平后还是会回归家庭、回归宗族的。而还有一事例也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将孙悟空看成是唐僧最为叛逆的原神分身,在大闹天宫时众神皆拿孙悟空无可奈何,而如来佛则轻易地将孙悟空压在了五指山下。这时的主题就是一出严肃父亲教育淘气孩子的故事了,但也不可忽略最为出彩的淘气孩子,即唐僧的个人挣扎的过程。
唐僧的主体属性,即更接近本真的人性被如来佛打磨的七零八落。孙悟空、猪八戒、沙僧分别继续了唐僧人性上的种种劣根性,也可囊括为人性。如猪八戒承载了唐僧作为人的血肉,而孙悟空承接了唐僧作为人身上的骨气,而沙僧即是如来佛给唐僧性格上通过一系列的打入凡间、压于五指山、带就紧箍咒等塑造出的人性后天养成的奴性。唐僧作为人的种种欲念也是如来佛借此磨去顽疾的一种手段。出色的皮相易引发色欲,吃唐僧肉长生不老易引发贪欲及其一系列血肉冲突。而唐僧为了反抗自己强大的父亲也只是通过将自己化为欲望的源头来吸引第三方来帮助甚至解脱自己,更接近是唐僧自己的一出内心戏。所有的妖魔鬼怪和历经的九九八十一难是将唐僧的人性消磨干净的一道道程序,也可以说是如来佛为了自己不成器的孩子所进行的一场耗费人力物力的演练罢了。
所以探寻唐僧的完整的主体人格需要把孙悟空、猪八戒和沙僧的性格结合在一起看,还包括充当其父亲形象的如来佛。
首先是孙悟空作为唐僧原神分身体现出来的性情。从出生看孙悟空是吸取万物之灵气的一具成活的石猴,是唐僧的自然天性,也可称为兽性。性情上不沾染世俗,办事上不考虑后果。但由于在世俗中成活,当然也要面对死亡,为了获得长生不老之术,孙悟空就从他的伊甸园中走出来了,一步步落入如来佛的掌控之下。所以孙悟空体现出来的主体人格是唐僧身上的自然属性,即兽性,而性情上的弱点就是怕死。
猪八戒的出身是位列仙班的天蓬元帅,但因调戏嫦娥被贬下凡。猪八戒在世俗里混的如鱼得水,是唐僧的人性,所以也最懂得人情世故,也粘连了人性上的好吃懒做和色令智昏。猪八戒体现出来的唐僧的人性,而弱点也是人性上的种种弱点。
沙僧也是犯了错误打下来的。虽说跟随唐僧取经的路上忠心耿耿,但在未取经之前是以专门吃过路人为业的,不同于猪八戒在世俗的人间的逍遥自在,沙僧是唐僧的神性,是最符合如来佛要求的性格体现,如去除其神话色彩也是最为体现宗族性的一种性格。
这些原神的抽离使得唐僧只剩下一种无能式的无为了,剩下的仅仅是自我鞭策式的成长,而成长是否合格的唯一法官就是担任其父亲角色的如来佛。如来佛实则代表的是传统,而唐僧代表的是现代,在两者交战的过程中全程传统掌握着全局,而现代的各种挣扎也仅是不成熟孩子的一出闹剧。但如若如来佛担任的是父亲的形象,那母亲呢?审读《西游记》很难找到一个形象是符合其母亲的,而女性的存在也更多的是妖魔鬼怪或者是引诱犯罪的形象成活,所以其母亲形象不仅不在场,而且就连女性都被披上恶的外衣。
唐僧在世俗中生存,需要全程在如来佛的掌控之下,形似于傀儡。但反观当时中国的实际情况拥有一个强大的家长、怀揣一个伟大的信仰才是得以生存的最佳状态。
无论是《西游记》中所描写的唐朝,还是成书的宋朝,实则都处在内忧外患当中。唐僧在世俗中生存,需要全程在如来佛的掌控之下,形似于傀儡。但反观当时中国的实际情况拥有一个强大的家长、怀揣一个伟大的信仰才是得以生存的最佳状态。而唐僧的克私欲就顺应了当时的发展。
作者简介
马娈(1993-),女,汉族,籍贯:天津,单位: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2016级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作者单位: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