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架秋风一院香

2018-09-02 12:45胡海容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18年7期
关键词:浠水散文集祖父

人与人相识,确实需要机缘。夏元明老师的大名,我早有耳闻,只是无缘结识。去年,经晓苏老师介绍,我俩成了微信好友。晓苏老师说:他给我的小说写的评论都很不错。因都曾在华中师范大学求学,我叫他师兄,感觉更亲近。单从写作来说,我称他为老师更合适,因他给予我真诚而中肯的指导。

最近,夏老师寄来他的散文集《满架秋风》(武汉出版社2018年出版),希望我能写点什么。我很忐忑,他说:你想咋写就咋写,别有任何顾虑。说实话,他本人是文学评论家,让我给他的散文集写评论,真是班门弄斧。我虽然学中文,也爱阅读与写作,但并不懂多少文学理论,至少不熟悉文学评论的专业术语,只能谈谈读书心得。

这本散文集,大部分作品我都在他的公众号看过。这次,我又仔细拜读了一遍,感觉一如初读,不是笑出眼泪,就是痛出眼泪。人物的立体,细节的生动,语言的幽默,不时令我拍案叫绝。尤其是恬淡淳朴的文风,更使我如晤故人,会心一笑。《越前竹偶》一文,清新淡雅,与沈从文的《边城》和汪曾祺的《受戒》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夏老师回忆自己的成长经历,讲述家族历史,描写亲人给他留下的细微印象和感受,无不亲切动人。就连道听途说的亲人故事,他也能写得如同亲历。我很佩服他的记忆力,如果不全是真实的情节,我更佩服他的想象力。他所写的人物,无论是朝夕相处,还是素未谋面,都是丰富立体的。人物的相貌身材、言谈举止,都是素描式勾勒,寥寥几笔,形神毕肖。这在《吾忆吾师》一文中表现得尤为突出,将几位老师写得活灵活现。

夏老师对我说过:散文写作也要突出重点,写好细节。他自己知行合一。掩卷沉思,我能想起每篇文章那些精彩的细节。比如:单是《祖父》一文,就有三个细节令人难忘:祖父买帽子踩帽子、祖父和父亲在田间地头唱戏、祖父跪地为祖母求情。把一个任性而深情、多才又多艺的农民形象描绘得栩栩如生。如果要拍一部乡村电视连续剧,夏老师的散文大多可以改编成剧本,或许是比《乡村爱情》更丰富有趣的农村生活图景。

夏老师所写多半是他自身经历的一些小事件,认识的小人物,既无惊心动魄的场景,也无荡气回肠的情节,却打上了时代的烙印,涂上了家乡的地域特色。是一个智者对家族历史的回忆,是对生命来处的追溯,亦是对人性的体察,对生活的思量。文风看似直白,实则含蓄蕴藉。他对特殊历史时期点到为止,通过人物的命运即可窥豹一斑,让人感同身受,随之悲喜。这种情感共振,若非作者举重若轻、妙笔生花,单靠读者的想象,决计达不到。

比如写汪克诚老师原本很有才华,上语文课却只读报纸。却不点破为什么只读报纸。后来听说汪老师生病,给自己注射青霉素,过敏导致死亡。文末写道:汪老师应该是个聪明人,为什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一针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是个谜。——这种写法便是意犹未尽,耐人寻味。

这本散文集,给我最深的印象是感情真挚,不矫揉造作,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文中有画,字中有情。以真叙事,以情写人。写长辈,既维护他们的形象,也不回避无伤大雅的不足。以自嘲与自省的态度来戏谑长辈与自己言行中的人性,不文过饰非,这是知识分子难得的清醒与自知。

比如写父亲在菩萨面前许愿,祈祷将自己的寿命匀给生病的老伴,告知老伴后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父亲就说老伴的良心坏了,居然不推辞也不感激。作为儿子,作者第一反应是父亲好虚伪,但是后来理解了父亲对死亡的畏惧与做人的实诚。

这本散文集,语言鲜活而富有表现力。既本色自然,又有其独特之处。妙语连珠,而又浑然天成。夏老师曾给我一个建议,说我的散文语言太口语化、日常化,作为文学作品来说,应该适当陌生化。在这点上,他的分寸拿捏妥帖,善于用贴切的比喻来描绘只可意会的微妙之处。仅举一处为证:栀子花也有,但只是含苞,青青的花蕾从腹部裂开淡白的纹,颇似刚发育起来的少女的胸部。

夏老师运用家乡方言恰到好处。在《满架秋风》中,他很自然地保留了浠水方言的精华与鲜活。读到这些富有生活气息的方言,我动辄抚掌顿足开怀大笑,倍感亲切温暖,仿佛回到很久以前的村庄,回到了三间土砖瓦房,听母亲和邻居絮絮叨叨,聊一些七姑八婆的陈年过往。他的作品深深触动了我思乡的情怀,勾起我对亲人的想念。

夏老师有心讲究写作技巧,包括文章的起止、人物的描摹、事件的选择、细节的取舍、节奏的把握等,都有其匠心独到之处。看似信手拈来,实乃厚积薄发,用技巧于无形。读来浑然不觉,如话家常。文章不仅能吸睛抓心,读完还会想起文中某些细节,还想去反复琢磨,从中获得一些有价值的引导。这是很多散文无法给予我的阅读体验。

作为一个从事文学评论的专家,夏老师能够不拘泥于理论,踏实地写作,真实地抒情,实属难能可贵。我在高校接触到不少人,由于长期从事学术研究,思维渐趋僵化固化。非文学专业的学者写散文,忍不住引经据典,议论多而描述少,自己的真切感触表达不到位,蜻蜓点水,似是而非。文学专业的学者写散文,唯恐读者一眼看穿,或故弄玄虚,或过度煽情,容易让文采掩盖内容的肤浅与感情的贫瘠。这类散文,有学究气,有匠气,不是充满文学性与趣味性的散文,缺乏生命力。读了夏老师的散文,只想看看他本人是否也如此妙趣横生。

夏老师的确是个有趣的人。他多才多艺,能弹琴唱歌,善绘画书法。一切艺术皆有相通之处。是故,他的文章给我一种很强的画面感:仿佛他在且斋的院子里拉上了两块幕布,远景是变幻的时代风云,中层是变换的家乡风俗图景,近处才是活色生香的人物。而他自己呢?悠然物外,身穿一袭长衫,斜坐在院子角落的竹椅上拉二胡,神情专注,如泣如诉。

他不仅精神上眷恋故土故人,为他们倾情写作,而且退休以后,身体也回到故乡,在老家建房子,名曰“且斋”,归隐田园,陶然忘机。不时有文友票友光临,喝酒吃肉,打牌聊天,吟诗作画,弹琴唱戏,好不风雅。

在夏老师的作品中,我读出了他的个性、他的率真、他的重情,读出了他历经沧桑后的童心未泯。正如他写到祖父时所言:一个男人,至情至性,太难得了。读到他对亲人的怀念、对朋友的热忱、对学生的关爱,谁能说他自己不是性情中人呢?

我相信文如其人。一个矫揉造作的人,无论如何也写不出如此率真的文字;一个感情粗糙的人,写不出如此细腻的文字;一个漠视生命体验的人,也写不出如此深情的文字。他的散文,如同且斋院子的春花,兀自开放,散发幽香。看似野生疯长,实则精心滋养。如同浠水那条向西的河流,不舍昼夜,静静流淌。

散文这种文体历来不被重视,很多人认为谁都可以写。事实上,并不是谁都能写好,写出特色,让人回味无穷。从这个角度来说,《满架秋风》这本散文集达到了这个水准,值得收藏,值得品味,值得借鉴。也许夏老师有深厚的理论功底,有广泛扎实的阅读基础,加之丰富的人生阅历,一切都已融入他的血肉与灵魂,不自觉地指引他走上一条自然写实的创作之路。

夏老师在回忆祖父的文中写到:一个人的一生真的太微茫。我能通过文字让他继续活下去,活在家族人的心中,这是他的一点福气。而想到百年之后的我,又有谁会记录我,知道我?心又一下子掉入迷茫之中。

我想,夏老师的伤感和担忧纯属多余,他的文字就是对自己最好的记录,不仅会在浠水这个县城的文学历史里占据一席之地,而且会在所有喜欢他的读者心中产生不绝的回响。即使放到全省乃至全国的散文作家中,他也因自有特色而毫不逊色。

祝福夏老师在未来岁月里写出更多更美的文字,溫暖每个喜欢他文字的人。希望他能在游山玩水、弹琴唱歌、喝酒吃肉之余,不忘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还能想到有那么一帮读者在翘首期盼,等待他的新作。期待有一天,我还能到且斋,看秋月春花,从容地听琴喝茶。

(作者介绍:胡海容,作家,湖北浠水人,现供职于西北政法大学党委宣传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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